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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唇槍舌劍

在發(fā)掘場旁營地的會議室里,一張長方桌四周生了四男兩女,離門較遠的一端坐的是國際考古學會最高委員會主席尊柏申爵士,而正對的另一端椅子卻是虛位以待。

他左方是一男兩女。

男的是法國著名的大收藏家羅曼斯先生,他的收藏除了包括林布蘭在內(nèi)的大師繪畫外,還有一個敢數(shù)第一的中國鼻煙壺珍藏。本人雖年屆四十,但一身都是巴黎名師設計的時裝,加上風度翩翩,一對似笑非笑的眼睛,唇上的心胡子,使他除了收藏家的身分外,也是馳騁情場的花花公子。

他旁邊是夏蕓博士和美艷睛絲貴婦,前者是退休了的博物館館長、考古學的顯赫人物,臉孔長長的,有點像巫婆;後者是西班牙貴胄之後,叁年前嫁了當中一方的美國大工業(yè)家,兩年前做了最富有的寡婦,年紀在叁十間,風韻成熟迷人。

坐尊柏申右方第一張椅子是白非教授,臉容古肅,金絲眼鏡下的眼睛似開似閉,給人有點糊涂的感覺,是那種沒有甚麼主見的人,當年慘死的奇連,便曾告知他要發(fā)表有關阿特而提斯的論文。

最後一位是位氣勢軒昂,兩眼閃著懾人精光,一身白色薄西裝,頭上戴著白帽的高瘦男子,在酷熱的沙漠里,他手上仍穿戴著一雙白手套,但卻絲毫沒有難受的感覺,幸好會議室內(nèi)裝了由小型發(fā)電裝置供應電力的冷氣機,否則更使人感到怪異。

他就是馬客臨,著名的美國籍考古學權威、探險家,和擁有數(shù)間航空企業(yè)最大宗股份的超級富豪,也是國際考古學會的副主席,聲望與尊柏申不相伯仲。

時鐘指著九時正。

馬客臨淡淡道:“我們的朋友怕要失約了。”他的聲音低沉有力。

尊柏申道:“我們不遠千里到這里來,可否等土十五分鐘?”

馬客臨有風度地一笑,不置可否。

巫婆似的夏博士以她尖銳多變的聲音道:“這時代的年輕人那還懂得守時的重要……”

旁邊美艷的富有寡婦睛絲插入道:“噢!博士,請勿將我歸人老人的行列。”對她來說,最大的敵人使是會令人老去會流逝的年華。

羅曼斯絕不放過任何討好美女的機會,乘機道:“誰那樣做使真的是“老”,不過,是“老糊涂』。”將這富有美麗的寡婦弄上手,是他日下最大的夢想。

眾人笑了起來,除了夏博士和尊柏申。

夏博士拉張了那塊滿布皺紋的長臉,不悅地“哼”了一聲,對於睛絲貴婦和花花公子羅曼斯兩人,她一向都沒有甚麼好感。

尊柏申卻在擔心凌渡宇,擔心他出了事,那有興趣附和這對風流男女的調(diào)笑。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一直沒有作聲的白非教授瞇著眼,似乎很吃力才看到墻上大鐘的時間,斷斷續(xù)續(xù)地道:“時間到了嗎?”

眾人泛起鄙視的神色,這白非近年來時常酗酒,不過他在委員會內(nèi)的好處是不會反對任何意見,是個沒有殺傷力的廢人。

馬客臨道:“既然我們的朋友爽約,事情使簡單得多,讓我們投票決定,還有很多事等著我去做。”

白非教授叫道:“是的是的!我也要趕回波羅的海……”

尊柏申乾咳一聲,打斷了他,冷冷道:“有沒有人認為該多等一會?”

眾人均默然不語。

尊柏申心內(nèi)嘆了一口氣,道:“這件事大家都很清楚來龍去脈,不用再多說了,現(xiàn)在請反對進行發(fā)掘的人……”

“咯咯!”

敲門聲響起。

眾人的注意力立時投在閉上的門上。

一名埃及軍士推門而入,同尊柏申道:“爵士,有位自稱凌渡宇的中國人在外面。”

眾人大感奇怪,他們早已通知了負責他們安全的埃及特種部隊,凌渡宇會到來赴會,為何不直接請他進來?

軍士迎著眾人詢問的眼光續(xù)道:“他是被我們巡邏直升機在西面五里虛的沙漠發(fā)現(xiàn)的,一個人獨自從利比亞橫過大沙海走來,身上沒有任何證明文件,也不肯回答任何問題,只堅持要見爵士。”

眾人恍然大悟,但又奇怪發(fā)生了甚麼事,在這中國的傳奇人物身上,誰能步過能無情吞噬脆弱人類的大沙海?

尊柏申無論如何松了一口氣,道:“請他立即進來。”

軍士向後面作了個手勢,一位身高六的昂藏青年,大步踏入。

他的頭上、面上、衣服全鋪滿了灰蒙蒙的沙層,閃亮的眼睛帶著深沉的哀痛,但神態(tài)仍像往常那樣瀟酒從容,有種難以形容的閑逸和自信。

美艷的晴絲貴婦眼睛一亮,對凌渡宇大感興趣,首先笑道:“爵士,還不為我們介紹這位橫渡沙海來赴約的年輕人。”說“年輕人”叁個字時,她加重了語氣,回應早先夏蕓的話。

羅曼斯見晴絲眉梢眼角全是盈盈笑意,人感不是滋味,悶哼一聲。

尊柏申并不是反應慢,而是心中奇怪凌渡宇眼中那種哀莫大於心死的神色,他當然不知道飄云的逝去對凌渡宇造成的傷害。

凌渡宇提起精神,以堅強的意志壓下整夜穿行沙漠的勞累,將心中巨大的哀傷按回心靈的至深處,淡淡道:“這是我的椅子吧!”

軍士見機地退出會議室去,順手關上了門。

尊柏申為他逐一介紹,逐一握手,晴絲握著他的手問道:“假如有機會,希望你能做我在沙漠的向?qū)А!?

凌渡宇笑了笑,不置可否,輪到馬客臨時,對方并不伸出戴著白手套的手,使人感到他的倨傲和自負。

鎊人坐走後,尊柏申發(fā)言道:“這次討論的議程非常簡單,就是中斷了的發(fā)掘,究竟還要不要繼續(xù)下去,我特別請凌先生來,就是要他以高布代表的身分提供一些意見,讓我們能較全面地去理解整件事。”

羅曼斯冷冷道:“假若要繼續(xù)發(fā)掘,使會產(chǎn)生一連串的其他難題,經(jīng)費上倒不成問題,但誰能保證慘劇不會重演?誰肯擔當整個發(fā)掘的龐大工程?誰……”

夏蕓博士插入道:“下面還剩下甚麼東西?『轟!』一聲強烈爆炸,甚麼也完了。”

白非教授道:“我也認為太費人力和物力了。”

晴絲嬌笑起來,登時把眾人的注意力吸引到她身上。

晴絲道:“我這次來是專程聽凌先生的提議,但直到現(xiàn)在,你們?nèi)晕唇o凌先生說話的機會。”她打一開始使維護這個使她心動的男子。

尊柏申身為主席,截斷了紛紛議論,簡單明確地道:“這次我們是決定應否繼續(xù)發(fā)掘下去,至於如何去做或能否做到,是以後的事,好:請凌先生說一說他的想法。”

眾人眼光又集中到凌渡宇身上。

凌渡宇透視人心的眼神環(huán)掃了眾人一遍,迅速地掌握了各人的情緒,六名委員里,主席尊柏申和夏蕓都是未有定見,專程地聽取自己的意見,美艷的晴絲被自己獨特的氣質(zhì)吸引,大主好感,所以傾向於站在他那一方,只要他能拿出具有說服力的證據(jù)。

白非教授是墻頭草,那邊風大使會隨風倒向。

羅曼斯這富有的花花公子收藏家,因晴絲對自己的興趣而大生姑念,由一開始便不斷打擊他,踐踏他。可是他還不是最令他頭痛的人物。

他擔心的是馬客臨。

此君面容古井不波,高深莫測,使人摸不透他的底子,從他閃厲堅定的眼神,可推想他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必是敵人的要害處。

凌渡宇低沉有力地道:“各位朋友,你們現(xiàn)在要決定的一件事,并不是普通的考古發(fā)掘,為埃及博物館增添已有的貨式,而是一次能改變整個人類文明史的一次發(fā)掘,阿特蘭提斯就在我們的腳下,等待著我們,其他一切均是微不足道的事。”

尊柏申嘆了一口氣道:“但問題除了高布說過下面是阿特蘭提斯外,并沒有任何證據(jù)顯示這片沙海下埋藏了一個先進的史前文明。而且阿特蘭提斯是否曾存在也是疑問。”

夏蕓插入道:“我本人使絕對相信阿特蘭提斯的存在,但卻不應是在這里,據(jù)柏拉圖說她應在大西洋上,面積略大於利比亞和小亞細亞面積之和,是一個懂得使用貴金屬和含金的先進文明,島上布滿了紅、黑、白石塊構成的巨石建。”她眼中閃動著向慕的光彩,顯示這一生從事古文物研究的女考古家,對古代文明的深摯感情。

凌渡宇也一直被這問題困擾,只不過這些日子來達一刻空下來的時間也沒有,假若能在這點上說服他們,最少可將夏蕓爭取餅來。

他需要一點搜索枯腸的時間。

羅曼斯故作幽默地道:“滄海桑田,或者大沙海以前真是個大海也說不定。”

凌渡宇虎軀一震,一個念頭閃電般劈進他的腦神經(jīng)去。

腦中浮起了一幅圖像。

那是放在高布書桌上的巨大地球儀,上面有幾個黑點,但卻與發(fā)掘場沒有關系。

剎那間,他終於明白了。

那些點是代表地球兩極的軸心。

凌渡宇一點不讓自己心中的震動漏出去,眼中射出灼人的精光,當他望向晴絲時,後者耳根一熱,不敵地垂下頭去,最後他的眼光來到右方最接近他的夏蕓博士身上。

凌渡宇道:“我想大家都必然很熟悉六十多年前在西伯利亞發(fā)現(xiàn)的手象了”

眾人都不明白他為何忽地扯上了個完全無關的問題。

史前時期是人類文明記憶裹的空白和盲點,每一次考古學上新發(fā)現(xiàn)所帶來難解之謎,至少與已經(jīng)解決的問題同樣地多,“急凍毛象之謎”,亦是使考古學界大惑不解的一個存在事實。

白非教授興奮起來道:“這個問題我最清楚,讓我來說吧。”他終於找到了發(fā)表的機會。

晴絲喜道:“請說吧!”

尊柏申心中不知好氣還是好笑,西伯利亞發(fā)現(xiàn)遠古毛象,已是考古地理學界人盡皆知的大事,這甚至成了許多通俗著作夸夸其談的題材,但晴絲這繼承了丈夫一切遺產(chǎn)的美麗寡婦,除了穿衣花錢享樂外,其他都是一竅不通,若非看在她絕不介意捐助國際考古學會的經(jīng)費上,她今天休想和他同席開會。

尊柏申作了個阻止的手勢,道:“我看還是由凌先生解說較為好一點。”

白非對尊柏申極為敬畏,聞言立時閉上嘴巴。

凌渡宇整理一下腦內(nèi)儲存的龐大資料庫,道:“那只毛象被發(fā)現(xiàn)在西伯利亞北部畢萊蘇伏加河邊的凍土層內(nèi),象頭伸出了地面,已給狼咬得骨也露了出來,但其他的部分仍然完整,科學家發(fā)現(xiàn)它的肉仍可供人食用,顯示只有突然的急凍才能有這樣的後果。”

羅曼斯哂道:“這有甚麼稀奇,在遠古的某一日,一只毛象不小心掉進那虛的凍土陷阱去,天然急凍直至今天,如果掉進去的是你,便是急凍人了。”

凌渡宇想不到他言辭上那樣沒有風度,淡淡笑道:“但你怎樣解釋他日里銜著的青草、金鳳花和苔草,那似乎不是能在那裹應該生長的植物吧?”

羅曼斯強辯道:“你怎知那時西伯利亞是甚麼樣子?”

凌渡宇截斷他道:“這正是我要提出的論點,設想在遠古的某一日里,生長在熱帶的毛象悠然自得地在綠油油的青草地上吃著苔草和金鳳花,忽然驚天動地的大災難發(fā)生了,地球改變了軸心,將熱帶的毛象在瞬間轉移到西伯利亞的位置,急凍起來,你說這解釋是否有參考的價值?”

夏蕓杲了一某道:“有甚麼力量能將地球兩極的軸心改變?”

晴絲叫起來道:“我看過維里柯夫斯基的《碰撞中的星球》,可能是小行星的撞擊,以致引起地軸的改變。”

凌渡宇道:“根據(jù)離心力學的原理,當一個球體運動時,最外一點必然是最潤或最厚重的一點,所以地球轉動時,向外的便是赤道,那也是地球最重最闊的地方,假設有另一個部分變成最厚重的地方,這個平衡使會被打破,不要說這絕無可能,因為兩極的冰雪正在不斷的累積里,當有一天兩極的積雪比赤道更厚更重時,整個地球使會倒轉過來,兩極來到了現(xiàn)今的赤道,而赤道則到了原來的位置。”

眾人默然不語,思索著凌渡宇的說話,他現(xiàn)在的議論,似乎離開了原題,但他們卻隱隱感到他繞了一個圈後,仍是回到阿特蘭提斯這題目上。

凌渡宇續(xù)道:“這會發(fā)生怎樣的情況?首先兩極的冰雪會迅速融解,造成全球性的大洪水,那使諾亞要坐上避災的方舟、大禹叁年治水不歸家,也只有這種極端的情況,才能將熱帶的毛象在剎那間送到冰天雪地里急凍起來。”

一直沒有發(fā)言的馬客臨微微一笑道:“凌先生只憑一件事而推斷到這麼驚天動地的理論,不怕夠不上科學嗎?”

凌渡宇悠悠道:“證據(jù)是大叁地存在著,只不過有很多已隨時間而湮滅了,但仍有一些被發(fā)現(xiàn)出來,例如在格陵蘭和南極地方便曾找到一些植物化石,其中有多種植物是需要一年二百六十五天的陽光才能生長,單只這事實,使說明若非以前兩極的位置在另一個方位,就是今天約兩極以前在另一個位置。”

夏蕓嘆道:“只有地軸改變能最滿意地解釋這一切,何況西伯利亞的凍土層內(nèi),除了毛象外,還有各式各樣的其他動物,犀牛、野馬、巨虎、美洲獅,我以前一直不明白她們?yōu)楹文菢佑薮溃恢灰恢磺捌歪崂^地掉進凍土陷阱去。”

白非教授道:“這和今天討論的事有甚麼關系?”

尊柏申有點不耐煩地道:“阿特蘭提斯是因一個大災難而整個毀滅了,凌先生提出地軸改變的災異說,一方面證明了能毀去整個文明的災難確實存在著,另一方面也點出了假設地軸轉變了,阿特蘭提斯的遺骸就可能在任何地方,而不是一定要在大西洋里,就像赤道的毛象被送往了北極。”

凌渡宇道:“還有一個非常有趣的巧合。”

眾人除了羅曼斯和馬客臨都露出有興趣的神色,羅曼斯是因偏見和敵意,馬客臨卻是臉若巖石,不露半點表情。

凌渡宇道:“第一個指出阿特蘭提期的柏拉圖說,那毀滅了整個文明的大災難發(fā)生在他之前的九千年,亦即是距今天一萬兩千年間,而據(jù)科學家為毛象以放射性碳測定年代法,找出毛象遇難的時間亦在一萬兩千年間,這是否說明兩者都是經(jīng)歷了同一的災難。”

尊柏中道:“你的推論很有趣,但怎樣證明我們腳下的確埋藏了阿特蘭提斯?”

凌渡宇從容道:“這世界上充滿了不解的奇謎,其中一項便是埃及和她的金字塔。”

他的說話天馬行空,繞著阿特蘭提斯這題目忽遠忽近,晴絲眼中仰慕之色更濃,夏蕓、白非都露出了欣賞的神色。

尊柏中作了個請說下去的手勢,這政客并不是那麼易被說服的人。

凌渡宇有條不紊地陳述道:“就以埃及最著名的胡夫大金字塔為例,高一百四十六米,假如是中空的話,可以將整座羅馬的圣彼德大殿放進去,它是由兩百叁十萬塊巨石天衣無縫地砌疊而成,而輕自噸半至重達叁十噸的巨石,無不齊備。”

晴絲嘆道:“真?zhèn)ゴ螅 钡难劬s盯著凌渡宇,令人不知她贊的是『人』還是『塔』。

羅曼斯悶哼道:“我們對金字塔的認識不會比你少……”

尊柏申發(fā)揮出主席的權威,打斯了羅曼斯,示意凌渡宇繼續(xù)下去。

凌渡宇績道:“假設古埃及人能每天砌起十塊巨石,要砌成大金字塔現(xiàn)在的樣子,大約要六百六十四年,所以胡夫法老王若要死後立即有歸宿之所,恐怕要動員以百萬計的工人。以地理而論,埃及只有尼羅叁角洲及兩岸狹小地帶才有肥沃的農(nóng)田,其他地方都是茫茫乾漠,這使人無法相信她如何有馀力去養(yǎng)活這批龐大不事生產(chǎn)的工人隊伍。何況她還有強大的軍隊、不勞而食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僧侶、官員和窮奢極侈的皇朝貴族?”

這次連尊柏申也露出思索的神色,埃及這個列於四大文明古國之一的國家,她的文明在公元前五千年至叁千年間已達到亢龍有悔的極峰,接著下來人們看到只是她的衰落,以至於今天的貧困,究竟是甚麼條件能令她興旺起來?又是甚麼原因使她不斷地走下坡?

凌渡宇簡短有力地道:“由此可以斷言,埃及在公元六千年時,并不是現(xiàn)在那樣子。”

夏蕓博士愕然道:“這話怎說?”

凌渡宇道:“在埃及的敘事古壁畫里,存在了大量描述在水上撐船的描寫,這些壁畫很多都藏在遠離地中海和紅海的沙漠里,顯示出埃及人和湖海有很親切的關系。”

他頓了一頓,才強而有力地道:“所以從前埃及應該布滿了湖和海,就像中國的黃河和長江,才能孕育出如此興盛的文明,這是地軸轉變洪水留下的痕跡,但這萬年來死湖死海逐漸乾涸,海底變成沙漠,於是我們看到的是一個偉大文明隨著地理環(huán)境的劇變而衰落,阿特蘭提斯在我們腳下有何稀奇。”

他終於說出了石破天的推論,他所說的一切,大部分是由高布處得來,加上他本人豐富的想像力,連羅曼斯這充滿敵意的人也為之語塞。

馬客臨乾咳一聲,表示有話要說。

凌渡宇警覺地望向他,這次會議最難纏的對手,不是羅曼斯,而是這莫測高深的人。

馬客臨沉聲道:“我是個考古學家,畢生都致力有系統(tǒng)和科學地去對待古代留下來的神話、傳說、文物和廢墟,以避免主觀武斷和錯誤的解釋,當然,像凌先生這樣的外行人來說,是不需受到正統(tǒng)考古學這規(guī)條的限制。”

凌渡宇心中暗叫厲害,這人一上來先不和他針鋒相對,而是高高在上以考古學權威的身分將凌渡宇無情地低貶,剝奪他發(fā)言的資格。

馬客臨分別望向白非和夏蕓,同這兩個同是考古學的專家道:“白教授和夏蕓博士同意我的話嗎?”

白教授霞了一震道:“當然同意!”眼中閃過恐懼的神色,似乎一點抗逆馬客臨的心力也沒有。

夏蕓則道:“有時大膽的推想,也是非常重要的。”

馬客臨笑道:“一般人的推想就是語不驚人死不休,由英格蘭格滋索爾滋伯里平原上的史前巨石柱群、埃及金字塔、秘魯那斯克人的線條畫和圖案畫,以及無數(shù)古代和史前的遺跡,便有好事之徒作出各種隨心所欲的想像,從消失的文明、沉沒的大陸、超級文明、古代曾來訪的外星人、用符號表示的神秘知識,既無節(jié)制,又沒有常識,都是禁不起進一步考驗的馳想,爵士,你同意我的話嗎?”

尊柏申皺眉道:“請你繼續(xù)說下去吧。”

凌渡宇冷靜地等待著這冷傲的人的反擊。

馬客臨精灼的眼神注在凌渡宇臉上,緩緩道:“凌先生最主要的立論,在於地軸曾變動過,於是產(chǎn)生了驚天的大災難、大水災,又造成了地理環(huán)境的劇變、阿特蘭提斯的沉沒和轉移,是嗎?”

凌渡宇點頭應是,他愈來愈感到對方辭鋒的凌厲和思路的清晰。

馬客臨首次露出一個充滿冷意的笑容,道:“凌先生有關兩極積雪引致地軸改變的理論,有趣但卻不是事實,以南極洲的冰域來說,衛(wèi)星的資料顯示自七十年代以來,使不斷縮小,由原本的一千二百萬平方公里,縮小了二點八四八萬平方公里,這種收縮極可能是從很久以前已經(jīng)開始,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所以積雪的理論是站不住腳的。”

白非表示同意地點頭,羅曼斯見到有人作出反擊,也面露得色。

凌渡宇心中嘆了一口氣,他可以輕而易舉地駁斥馬客臨的理論,首先,這可能是由於現(xiàn)今人類肆意破壞大氣層,使全球氣候變暖有關,例如美國地質(zhì)調(diào)查局使曾在南極泰萊乾谷鉆洞測量,發(fā)覺溫度上升了兩度,但假若他出言辯論,使會陷進絮絮不休的爭論里。

馬客臨這種思辨方式是揀點出擊,只要擊破一點,其他的論點亦不攻自破,凌渡宇也是此中高手,已想出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方法。

他笑了笑道:“這可能是由於地球溫度上升有關,并非代表一萬年前的情形,馬先生似乎是非常反對遠古曾存在著更先進的文明,只不知怎樣用你的科學和有節(jié)制的思考,解釋『天狼星之謎』。”

尊柏申微微一笑,既佩服凌渡宇的雄辯滔滔,又訝異他淵博浩瀚的識見。

天狼星之謎是與非洲一個居於廷巴克圖以南山區(qū)的“多貢族”有關,這仍保留著原始部落社會的民族,一向是人類學家大感興趣的目標,他們的神話和傳說,明顯地與非洲其他民族不同。

例如他們的天狼星的傳說里提到天狼星有一顆黑暗的、致密的、肉眼看不見的夥伴,那里有宇宙里最重的物質(zhì),於是他們喚這“黑暗的夥伴”為“渡托羅”。

“波”在土語是種細小的谷物,“托羅”指的是星。

這傳說使文明人震撼地大惑不解,因為直至一八四四年,天文學家才從天狼星運行的異常軌跡推測出她有另一顆伴星,於是命名為天狼星B。

天狼星B是顆不會發(fā)光的白矮星,直徑與地球差不多,但質(zhì)量卻柏等於我們的太陽,茶杯般大的天狼星B的物質(zhì)重量,便是十二噸重。

但原始的多買族人,憑甚麼比天文學家早上幾千年知道這肉眼也看不到的天狼星B的存在?

是天外來客,還是上承更久遠的高度文明?

凌渡宇這下高明處是要讓馬客臨回答時自暴其丑,取回主動。

眾人中除了晴絲外,每個人都清楚天狼星之謎,但在這針鋒相對的時刻,已沒有人有耐性向晴絲細說了。

馬客臨沒有半點困迫的道:“凌先生最喜愛說故事,現(xiàn)在讓我也說一個讓你指教一二。”

尊柏中等大感奇怪,孤獨自負的馬客臨并沒有說故事的習慣。

馬客臨臉無表情地開始說他的故事,道:“有位美國的歷史學家,對於印第安紅人逐漸湮滅的部落儀式很有興趣,於是訪問了印第安人里碩果僅存的其中一個老酋長,訪問進行得非常順利,酋長滔滔不絕地回答史學家的問題,使史學家興奮萬分,但有一件事始終不明白,就是每間一個新的題目,老酋長都要告辭隱進帳幕里,但再出來時使會有令史學家滿意的答案。”

晴絲奇道:“帳里究竟有甚麼東西,是否是一位更老的酋長?”

眾人都笑起來,拉緊的氣氛到這刻才松弛了一點。

尊柏申一直都是客觀聽取兩方面陳辭的姿態(tài),這刻接著道:“史學家忍不住偷偷走進帳內(nèi),發(fā)覺老酋長正在翻閱當代另一位史學家著的《印第安人儀式大全》。”

晴絲美麗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不解地道:“這和天狼星之謎有甚麼關系?”

馬客臨沉聲道:“天狼星的發(fā)現(xiàn)是在一八四四年,這之後的幾百年間,歐美各地的探險家、歷史學家、軍事家不斷有人深入不毛,探訪非洲的各部落,誰能保證在這文化交流里,西方人沒有將有關天狼星B的B傳到這些落後的部落里,在百多年後再倒流回西方,變成令人大惑不解的謎?”

這時輪到凌渡宇也要佩服這馬客臨沒有節(jié)制的想像力了,但卻不能說沒有點道理。

凌渡宇輕松地道:“你的想像力比我有過之而無不及,但同一樣的解釋,可用在『澤諾地圖』嗎?”

眾人不由贊嘆凌渡宇的才思敏捷,澤諾地圖比之天狼星之謎更令人大惑不解。

那是在十八世紀初在君士坦丁堡的托普卡比宮發(fā)現(xiàn)的幾張古地圖,屬於一個名叫雷斯的土耳其奧曼帝國海軍艦隊司令所有,這些地圖并非原版,而是根據(jù)更古老的版本抄制出來,據(jù)雷斯在附記所載,這些地圖在公元前二百年便已存在著。

這些地圖不但準確無比,還包括了直到那時為止很少考察和根本末被發(fā)現(xiàn)的地方,連南極被厚冰覆蓋下的山脈和高度都被勾劃和標示出來,而現(xiàn)代人只是直到一九五二年才能用地震探測器找出來。

其中有一張地圖殘月的陸地形狀都是歪斜的,最後人們發(fā)現(xiàn)若將古地圖與衛(wèi)星拍攝的地貌照片比較,發(fā)現(xiàn)竟是一模一樣,連因地球是球體所造成的視距差都表現(xiàn)出來。

沒有人能對這問題作出合理解釋,當然包括馬客臨在內(nèi)。

馬客臨避開了這個問題,望向尊柏申道:“我們是否仍需在這些問題上爭論不休,不若現(xiàn)在就由我們投票決定,各位同意嗎?”最後一句他是向其他人說。

夏蕓道:“還只剩下一個問題。”望向凌渡宇道:“下面會不會甚麼東西都給爆炸毀掉了?”她依然對這耿耿於懷。

尊柏申道:“這可以讓我來解釋,假設下面真是整個阿特蘭提斯的遺址,而她也的確是柏拉圖形容的那樣子,就不是區(qū)區(qū)一、兩噸炸藥所能摧毀。”說到這裹,嘴角牽出一絲罕有的笑意,道:“那需要一個核子彈。”

沒有人出言反對。

尊柏申道:“其次,我們曾經(jīng)探測過地下的情況,在高布的發(fā)掘?qū)痈钐幋嬖诹艘恍┊惓5氖挛铮驗榈浆F(xiàn)在我們還弄不清楚那是甚麼,或者只是一些能干擾探測儀器的放射性物質(zhì),所以只能作為參考。”

夏蕓和晴絲興奮地齊聲道:“那還等甚麼,讓我們來投票。”

凌渡宇皺眉道:“且慢,委員會有六個人,假設是叁對叁,事情如何決定?”

尊柏申抱歉地道:“這是不得已的時刻,因為最近一位委員逝世,還未有人填補他的空缺,所以假設真有一半對一半的情形發(fā)生,發(fā)掘與否將由新委員決定,不過由於考古學有一定的委任程序,所以那應是半年後的事了。”

凌渡宇攤開雙手,擺了個無可奈何約瀟酒姿態(tài),看得晴絲美目也亮了起來。

尊柏中道:“好!讓我們舉手決定,反對的請舉手。”

羅曼斯帶頭道:“我反對!”舉起了手來。

馬客臨望向尊柏中道:“爵士!我想知道你那一票。”

尊柏申正容道:“我是投贊成票的。”

凌渡宇拉緊的心弦松了一點,馬客臨肯定會投反對票,而夏蕓和晴絲則毫無疑問地支持他,剩下的關鍵人物,反而是大家看不起的白非教授,一個沒有主見,似乎對馬客臨頗為懼怕的人,他估計馬客臨可能在經(jīng)濟上支持著白非的各種活動,從而控制著他。

馬客臨果然望向白非,冷冷道:“教授!我看你也不會支持這等無聊事吧。”他的語氣令人感到很不舒服。

白非臉色一變,舉起手尷尬地道:“當然!當然!”

六個人中,已有兩人反對。

尊柏申眼光巡視著夏蕓和晴絲,她兩人已決定了不舉手反對,最後他的目光來到馬客臨身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

答案已不言可知。

馬客臨的手輕提起來,正要舉高。

尊柏申心中嘆了一口氣,凌渡宇所有唇舌,恐怕都要被這只舉高的手,弄至盡岸東流了。

就在這關鍵性的時刻

凌渡宇一聲長笑,站了起來,來到馬客臨面前。

沒有人明白地想干甚麼?

馬客臨警惕地抬頭望向他。

凌渡宇滿臉笑容,同馬客臨伸出了他的手,道:“在你投贊成票又或舉起你決定整件事的那只手前,我都要先走一步了,朋友,我們還未曾握手。”

馬客臨露出釋然的神色,遞出戴著白手套的手。

眾人心想凌渡宇也算是個奇怪的人,馬客臨對他如此不客氣,又迫白非投反對票,居然仍要和他握手。

晴絲心中卻想著她才不愿和一個戴著手套的人握手。

兩手相握。

凌渡宇臉上滿掛的親切笑容驀然消去。馬客臨臉色一變,但已來不及阻止即將發(fā)生的突變了。

凌渡宇右手一拉,將馬客臨整個從椅子上怞離了少許。

馬客臨失去平衡,同凌渡宇側傾過去。

晴絲本能地發(fā)出一聲尖叫。

尊柏申叫道:“干甚麼!”

其他人目瞪口呆。

白非更張大了口,喉嚨咕咕作響。

沒有人明白溫文爾雅的凌渡宇為何變得如此暴力。

在眾人進一步反應前

凌渡宇左手閃電伸前,抓著他手套的邊緣,猛力一拉,手套脫了下來。

馬客臨大叫一聲,聲音中充滿著難以形容的暴怒和震驚。

凌渡宇左手脫下對方手套,右手一松一緊,用了一下小擒拿手的巧妙手法,已抓著對方的手腕,同時將對方掌心向上翻轉。

一只沒有生命線的手掌赫然映入眾人眼中。

凌渡宇長笑道:“我估計得不錯,你果然是逆流的人,奇連和高布都是你殺的,是嗎?”

尊柏申霍地站了起來。

兩只舉高的手縮了回去。

變化發(fā)生得太快了,沒有人知道如何對待眼前的現(xiàn)況。

馬客臨狂喝一聲,用力一拉,將手怞回去,同時從椅中向後彈起,一只手迅速地探入西裝裹,再伸出來時已握了一把大口徑的手槍。

凌渡宇想不到這人力量如此沉雄,竟能在他的擒拿手下將手怞回,心中剛叫不好,黑黝黝的槍嘴已指向他的眉眼處。

他的反應又怎會比對方慢。

他略向後仰,同時一拉會議桌,桌邊剛好撞在馬客臨的股側。

“轟!”

槍嘴冒火,但卻因會議桌及時一撞,失去了準頭,射在天花板上。

白非也被殃及池魚,給會議桌撞得人仰椅翻,向後倒去。

其他人都蹲下了身。

場面一時混亂之極,羅曼斯更滾進桌底去。

馬客臨一個蹌,趁勢往門口撲去。

凌渡宇正要攔截。

馬客臨已回身過來,手槍揚起。

凌渡宇當機立斷,順手一揮,整張椅子以雷霆萬鈞的聲勢,同馬客臨擲去。

“轟!”

馬客臨再次失準,被椅子沖撞得仆在門上,但他也非常強橫,乘機拉門沖出去。

凌渡宇閃到門側,卻不敢貿(mào)然沖出,因為那是等同自殺的事。

門外傳來埃及軍士的喝問和驚叫。

凌渡宇撲出門外。

四名衛(wèi)士橫七豎八倒在地上,顯示出馬客臨也是絕不好惹的人。

凌渡宇穿過大廳,狂奔至這所建物的大門處。

人目是團團圍著營地數(shù)十所建物的白色圍墻,和當中的廣闊的空地。

陽光漫天下,馬客臨已奔至停在廣場內(nèi)六部直升機的其中之一,拉門登上。

建物外還有七、八名埃及士兵,他們愕然望著遠去的馬客臨,完全不知該對這個他們要保護的人如何反應。

凌渡宇知道追之不及。

直升機在旋葉轉動下,緩緩離地升起。

尊柏申和其他委員這時才奔至他身旁,和他一齊看著遠去的直升機。

尊柏申喘著氣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凌渡宇回復平靜,淡淡道:“爵士!甚麼時候開始發(fā)掘?”

尊柏申呆道:“甚麼?”

凌渡宇悠悠道:“叁人贊成,兩人反對,一人棄權,這個國際學會舉行的會議的投票結果,還不夠清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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