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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廢物牌位

“今兒個的天氣,可真不賴。”

坐在貔貅背上的鄭凡,伸了個大懶腰。

他和樑程說,他會躺;

然後他就真在帥帳躺了好些天,無聊時,有公文可以批批,有聊時,還有四娘可以陪伴。

說句不好聽的,

現在的攝政王爺在“荒淫”層面上,已經有點突破下限了。

無他,也就是仗著自己現在腰桿兒硬了頭頂上沒人可以壓著了,人嘛,站到這個位置,一覽衆(zhòng)山小後,自然就可以放聲對著四周呼喊;

要是身邊站著一羣人,你也不好意思嘛不是。

擱老田在的時候,鄭凡必然是不敢這般荒唐的,說不得老田對自己就是直接一腳,將自個兒踹飛在地上大口吐血。

當然,在下面士卒們看來,他們的王爺是在帥帳裡日理萬機,爲接下來的戰(zhàn)事做著極爲縝密的謀劃。

“水橋若是建設難度太大,那就把渡口先鋪整鋪整好,另外,這幾條道,也給碾平了過去,不說趕工趕得跟官道一樣,可最起碼,得像個樣子,能撐用幾個月就成,也能方便後勤車馬的運輸。

另外,堡寨,驛站,也都得加速進度,不能耽擱。”

“是,王爺,記下了。”

劉大虎手裡拿著小冊子和筆,認真地做著記錄,待會兒,他得去負責向軍中有關方面?zhèn)鬟_來自王爺的命令。

“李成輝給你臉色看了沒有?”王爺忽然問道。

劉大虎馬上回答:“回王爺的話,李將軍沒有,倒是帥帳中的一些將領,面色看起來有些憤怒。”

“那是給李成輝面子。”

鄭凡絲毫不擔心李成輝的手下將領會產生其他什麼心思,他這一鎮(zhèn)鎮(zhèn)北軍進晉東已經有五年了,原本的舊鎮(zhèn)北軍體系早就被拆卸得七零八落;

在當下的大燕,軍中最大的山頭,就是他這位大燕攝政王,他們怎麼敢有其他心思?

但自己主將受辱,肯定得配合一下。

這時,一名錦衣親衛(wèi)策馬而來:

“報,王爺,楚軍來使。”

“告訴他,轟走。”

“喏!”

鄭凡看著面前的渭河,笑了笑。

旁邊的劉大虎並不知道王爺爲何發(fā)笑,但也配合地跟著露出了笑容。

誰知,

王爺忽然扭頭看向了劉大虎,

問道:

“你在笑什麼?”

“額……”

好在,劉大虎也是“伴君如伴虎”久了,也沒多尷尬,只是有些憨厚道:

“屬下也不知道。”

“嗯。”鄭凡點點頭,“你不知道就對了。”

胯下貔貅轉過身,

王爺則一邊摸著它的鬃毛一邊道:

“連你劉大虎都不知道,那對面再聰明,又怎麼可能知道。”

劉大虎雖然依舊一頭霧水毫無頭緒,但在這一刻,卻覺得王爺是如此的高深莫測。

“又在猜謎?”倒是一直跟隨在身邊的劍聖看不下去了。

鄭凡搖搖頭:“楚弱我強,我在高,他在低,俯瞰之下,一切清晰;而站在山腳仰望的話,雲啊樹啊林子啊,哪兒哪兒的都是遮蔽。

所以知道爲什麼古往今來,史書上爲何會有那麼多的所謂人傑,哀嘆那句迴天無力?

因爲,

大勢不在他!”

………

“所以,燕軍到底是個什麼章程?”

缺了一條胳膊的熊廷山坐在謝玉安的對面問道。

謝玉安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同時拿起一個鼻菸壺,對著自己的鼻孔,狠狠地吸了一記,吸得過猛,反倒是讓自己整個人差點悶了過去,而後,又是一連串的乾嘔。

熊廷山看著坐在帥座上的年輕人這一番表演,不自覺地嘴角抽了抽。

終於,謝玉安穩(wěn)定了下來,喝了一口水漱了漱口,道:

“我也不曉得。”

熊廷山冷哼了一聲。

謝玉安則顯得很平靜:“不曉得就是不曉得,又沒什麼必要去一定要曉得,反正敵不動我不動,敵再怎麼動,我還是不動。”

“上一個用這種戰(zhàn)法的年堯,現在已經是個燕(閹)人了。”

“當年第一次燕楚國戰(zhàn),年大將軍要是沒一門心思地做那縮頭烏龜,又如何能保存下來我大楚這數十萬皇族禁軍之精銳?

正是因爲年大將軍一直當那老烏龜,這才得以讓那位靖南王不得不在破了我郢都後,依舊返還。

要不然,

我大楚半壁,可能就已經淪喪了。”

“現在,不是麼?”

“現在是半壁的半壁,還好啊。”謝玉安笑了笑,“燕人討不著便宜,咬不動我這條防線,他們還是會撤回鎮(zhèn)南關的,不會傻傻地在這裡囤重兵和咱們長年累月地對峙。

到時候,丟了的地盤,名義上還是會回到我大楚的版圖之中。”

“你就是這麼盤算的?”

“我只看實際。”

“可前方探子來報,燕人甚至連過冬的襖子都已經運送過來準備著了,那位攝政王,是打算在我楚國過冬了。”

“哦,這倒是提醒我了,到時候可以請陛下……哦不,親王,就以你的名義派人送過去一套錦袍吧,好歹也是您的妹夫,總不能讓人到咱家做客時著了涼不是?

尋常黔首家來了客,還得爲人家多鋪一層棉被呢。”

“本王沒心思與你坐在這裡清談說那風涼話!”

“親王莫氣,莫氣,要怪,就怪咱前頭,這人頭,送得太多了,而且還專挑金貴的送,四大柱國送了仨,就我爹一個還能繼續(xù)喘氣兒的。

除了柱國之外,早些年那些精華將領,也折損了太多太多,貴族私兵,最是悽慘。

拿什麼打呀,

靠什麼打呀?

親王爺,

這是我與先前陛下說的原話,咱們現在就算是捂著耳朵,遮著眼睛,就悶著頭,撅著屁股,什麼都不管,也什麼都不問,反而是最好的,真的。

多看,多想,難免就起心思,起心思,就手癢,手癢,就犯錯。

人家在山上,看得真切;

咱們在山下,一片片的遮擋,就真以爲,看的是真的麼?

打仗,鳳巢內衛(wèi)很有用,是的,真的很有用,乾人的銀甲衛(wèi),也是不俗,這麼多年來,也就燕人的密諜司,總是差點意思。

可偏偏,戰(zhàn)場上,就是扳不倒他燕人。”

謝玉安伸手,摸了摸自己嘴角起的小泡;

咂咂嘴,

繼續(xù)道;

“不出意外,燕國朝廷,最起碼會派出近二十萬正兵,前往晉東幫忙,像第一次燕楚國戰(zhàn)時支持靖南王那般來支持這位攝政王。

鳳巢內衛(wèi)的消息說,這支大軍,現在在卸甲歸田,搶收。

我有種預感,

這支正軍,可能就是接下來這場戰(zhàn)事的關鍵所在。

他們到底是在用鐮刀秋收呢,

還是在磨刀,準備收咱們楚人的項上人頭?”

“查明白就行。”

“晉東,連密諜司都不準進,呵呵,咱們的人,想滲透進去,也越來越難了,那裡,是一片迷霧,這支燕國朝廷的大軍,進去了,也就等於是消失了。”

熊廷山忽然問道:

“範城那裡。”

“我的意思是,讓我爹死守古越城,我相信我爹會照做。”

熊廷山站起身,他準備離開都督帥帳了,但在離開前,他開口道:

“當爹的,總會習慣爲自己的兒子,做得更多。”

……

“唉,這世上哪有當爹的不疼惜自己兒子的呢。”

謝渚陽盤膝坐在墊子上,在他面前,坐著的是那個女人,只不過,在女人身側,還坐著一個小女童。

可以清晰地看出來,女人和女童,除了年歲上的差距外,近乎像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一樣。

就算是母女,也很難相似到這種程度,可謝渚陽還知道,她們,壓根就不是母女。

女人閉上了眼,

女童則開口道;“你應該聽你兒子的話。”

這話講出來,對一個“父親”而言,是有些傷自尊了,尤其是謝渚陽還沒到躺病牀上需要兒子侍藥的時候。

不過,他還是舉起手,道:

“我一直很聽我兒子的話。”

“以後,也要繼續(xù)聽。”

“我知道!!!”謝渚陽近乎低吼道。

女童似乎完全沒在意謝渚陽的情緒,很是滿意地點點頭。

其實,依照這位謝家家主的脾氣,他本不可能和這兩個女人這般客氣的;

就算是三品煉氣士,他謝渚陽也能照樣不理會她。

可偏偏,眼前的這個大女人,她給人的感覺,出塵得猶如煉氣士,但他卻能讓自己身邊的影子,在拔刀時,強行將刀給“推”了回去。

影子給了謝渚陽一個準確無誤的答案,三品……武夫。

而影子本人,也是三品武夫,所以,這個答案還有更另一層的意思,三品之境分高低,女人在其之上。

謝家是大貴族,相較於屈氏的“清清白白”,謝家百年來和山越族通婚,觸角和勢力地盤,其實更爲廣大,家族供奉,也是無比齊全。

普通的三品武夫,自然會以禮相待,奉爲上賓;

可若不是普通的三品武夫……

看看晉東的那位王爺,是如何對待他身邊的那位劍聖的吧。

這種真正的巔峰強者,肯定是比不過千軍萬馬的,卻能在除了千軍萬馬包圍你的其餘場景下,保住你的性命。

再者,謝渚陽發(fā)現,她們似乎對自己的兒子,更感興趣。

雖然女童的年紀小了一些,不過當下十三四歲爲人母的本就不少,也不算什麼;

而這個年紀大一些的女人,謝渚陽清楚,自己的那個兒子一直對他的那些小娘比較感興趣,謝渚陽認爲,兒子這一口,也是能吃下的。

退一萬步說,人家來了,那就客客氣氣地款待,能不能做兒媳婦,再說唄。

女童站起身,女人也站起身。

女童看向依舊坐在那裡的謝渚陽,問道:“謝家主,對面的燕軍,你能擋得住麼?”

“你該問的是,我能不能吃得下。”

“好。”

女童沒再說什麼,轉身離開,女人跟在後面,兩個人的動作,近乎一致。

謝渚陽雙手往後一撐,目露沉思。

自家兒子先後以大都督的名義以及兒子的名義給自己來了兩封信,一個曉之以理,一個動之以情,都是要自己這個當爹的,就老老實實地守住古越城不要搞其他事情。

謝渚陽有些無奈地仰起頭,

他沒有被兒子輕視的怒意,

只是發(fā)出一陣苦笑,

“對面是野人的兵馬,在燕人眼裡,他們本就不值錢。”

謝渚陽伸手,將旁邊燃著的檀香蓋滅:

“他們會不計後路也要斷了來自乾地的支援的,根本就不會有什麼顧忌,哪怕……死傷慘重。”

……

離開了廳堂的女童和女人,步入了廂房。

女童坐在了牀邊,女人則拉過來一張椅子,面對著女童坐著。

兩個人是在對視著,但彼此眼裡,其實都沒有對方。

女童開口道;“最近一甲子,煉氣江湖能夠做到窺覷天機卻不願意入宗門待價而沽的,也就那幾個罷了。”

女人開口道:“是,原本以爲那些個就算不入宗門,也應該在外頭好好低著頭,藏著掖著,沒想到卻傻乎乎地崩掉了。

藏夫子赴燕京城斬龍脈,最終兵解,最後半朵白蓮也煙消雲散。

那個臭道人,更是奇怪,當年面對宗門邀請時,自稱自己可開一片府地避世,可卻崩得不明不白。

兵解非兵解,消散非消散;

說不得也就殘留一抹愚昧,也不曉得到底落到哪頭山精野怪身上在強行續(xù)命著了。”

“不要說那幾個了,我們這些在宗門藏著掖著了,不也是另外一種他們麼,本以爲時間到了,順應天意,誰知這天意,竟然被人扭曲了,不,是遮蔽了。”

“大家的意思是,撥亂反正。”

女童點頭:“是,不撥亂反正,那宗門裡的所有人,豈不是都成了傻子?

總是說世人愚昧,蒼生無知,結果到頭來,自己纔是真正的丑角兒。”

“該從哪裡撥?”

女童冷哼一聲,道:“那面黑龍旗,本該在國勢沸烹之際,戛然而落,可現如今,卻絲毫見不到這種跡象。”

“原因。”

“我從謝渚陽那裡看了很多書,也讀了很多信。”女童雙手交叉,撐著自己的下顎,“其實,也不難猜。”

女人點點頭。

女童扭了扭自己的脖子,繼續(xù)道:“當世那面黑龍旗,到底是誰在撐著,如今這場正在進行的燕楚國戰(zhàn),到底誰纔是真正的核心。

就是他。”

“那就殺了他?”女人提議。

女童不屑地哼了一聲,

道;

“宗門裡的這幫老菜幫子,惜命且貪靡,誰願意去?要知道,他身邊可是有千軍萬馬。

再說了,除了千軍萬馬之外,還有很多真正的強者爲其護衛(wèi)。

宗門就是陰影裡的存在,哪有什麼資格去瞧不起那些站在陽光下的當世強者?”

“那就沒辦法了。”女人說道。

女童嘴角忽然抽搐了幾下,

而後一隻手按住自己的額頭,另一隻手托住自己的下顎,

在雙手的幫助下,女童對女人“搖了搖頭”;

隨後,

放下雙手,

道:

“我們能做的,就是儘可能地修修補補,至少,要將這平衡,給盡力維繫住。”

“宗門內能出來幾個?他們本就對我們提前開門出來,很是生氣。”

“一羣傻子蟑螂老鼠蛐蛐兒!”女童張開嘴,大罵起來,罵完之後,她嘴巴收不回去了。

女人伸手,幫女童把嘴巴閉合。

女童得以繼續(xù)道:“現在的問題,我覺得沒那麼簡單,藏夫子斬龍脈,爲此強行折損了自己一切印記,空空地來,又落得空空地去;

所以,

他到底斬了個什麼東西?”

“當世君王,有紫薇之氣加持,純粹的煉氣士,很難去觸碰,我若是他,當斬後世之君遺澤。”

“可如今的燕國皇帝,正值壯年。”

女人皺眉,疑惑。

女童翻了個白眼,好在,這個白眼她能再翻回來:

“那個臭道士,也是不明不白的。”

女人打斷了敘述,道:“所以,目前要做的,是殺那位燕國的攝政王吧。”

“我剛說過了,怎麼殺?他有那麼好殺早就被人殺了!”

“可以喊喊人。”

“呵呵。”

“他不死,我怕謝玉安,撐不住,按理說,他現在……不,是他爹現在應該已經穿龍袍了。”

“我現在有種疑慮。”

女童說著,伸出一根手指,目光盯著這根手指;

“什麼?”女人問道。

女童繼續(xù)目光盯著自己的這根手指,成了鬥雞眼,不動了。

女人伸手,幫女童把手指按下去,又摸了摸她的眼睛。

女童長舒一口氣:“這具身體,鏽蝕得太厲害了。”

“多活動活動,會好很多。”女人回答道,“我打算找人做陰陽調和之事來讓這具身子儘可能地多恢復一些。”

“我的意思是,會不會有這個可能,其實有另外一羣神秘的存在,在這些年裡,和我們宗門一樣,隱藏在暗處,但卻一直在推動著天下大勢的更迭。”

“你的意思是說?”

“冒然出手很可能打草驚蛇;

因爲我覺得,那位燕國的攝政王,很可能只是一個,被推到明面上的廢物牌位。”

……

“阿嚏!”

正在帥帳內批閱著摺子的大燕攝政王打了個噴嚏,他是很難感冒的,尤其是身體現在調理得很好,晚上時也會在被子裡。

王爺從四娘手裡接過一條熱毛巾擦了擦臉,

道:

“一定是閨女想我了。”

————

下一章明早起來看,大家不要等。抱緊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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