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還在繼續行駛,可外頭的節奏,似乎發生了一些變化;
外圍是有一眾騎士護衛跟隨的,而能夠在悄無聲息間讓這些忠心耿耿的護衛調離散開位置的,只有一個人。
熊麗箐掀開了車簾子,看見馬車外騎著貔貅的蟒袍男子。
鄭凡也正好扭頭看過來,夫妻倆在此時相視一笑。
車窗簾被放下,
鄭凡揮手示意隊伍繼續前進,距離帥帳位置,還有一段距離。
不過,馬車前頭,卻鉆出佳人的身影,公主張開手臂,風不斷吹拂她的發絲,已為人母的她,此刻卻流露出了少女時的憨態。
反倒是一向自以為臉皮厚過鎮南關的攝政王爺,
在此刻頗有些小小的羞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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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當年是自己牽著她的手,走入大燕皇宮上那金階面對先帝與文武的,可如今老夫老妻了,再秀什么恩愛,總覺得有些……嗯,放不開。
不過鄭凡也沒讓自己媳婦兒等待多久,胯下貔貅不需吩咐,自己向前加了點速度,鄭凡再伸手,握住熊麗箐的手后,將其一拽,讓其落入自己懷中與自己同騎。
“呼………”
公主很是高興地喊出聲來。
鄭凡雖說沒有跟著一起喊什么“讓我們紅塵作伴活得瀟瀟灑灑”,但也是臉上掛著笑意的。
公主瘋癲了一會兒后,就恢復小女人姿態,微微側身,依偎在鄭凡胸膛,看著自己的丈夫。
“夫君黑了一些。”
“天冷了,就多曬了會兒太陽,對了,你路上辛苦了。”
“不辛苦呢,一想到要回家看看,就歸心似箭。”
“呵呵。”
“對了,夫君,霖兒的事……”
“四娘與我說過了,不打緊,餓不死他的,關一關,也正好去一去他身上的戾氣。”
話鋒一轉,
王爺繼續道:
“倒是辛苦我閨女了,還得一直陪著那臭小子。”
“大妞是姐姐,理所應當的。”
隊伍,繼續前進;
熊麗箐沒有再坐回馬車,而是一直待在鄭凡的懷里。
只不過,在入軍寨時,熊麗箐本能地想要起身下來,她知道軍中規矩重。
鄭凡伸手按住了她,
道:
“無事。”
軍寨中,不少士卒都下意識地放下了手中忙活的事,把目光投送過來。
在昔日楚國的國土上,
自家王爺騎著貔貅,摟著楚國的公主,
這一幕,
讓這些丘八們的內心深處,開始抑制不住地激蕩起來。
這倒不是鄭凡刻意為之,他真的只是懶得麻煩而已,畢竟,他在大燕軍中已經是“神”了,也早就懶得再去給自己的形象“添磚加瓦”;
可惜了,清風本無意,漣漪依舊起。
當你已經適應了自己的身份后,
你自己是否脫下了偽裝都無法改變別人目光中的你。
“拜見王爺,拜見王妃!”
“拜見王爺,拜見王妃!”
一通叩拜之下,
熊麗箐睜著大眼睛看著自己的丈夫,看見自己的丈夫只是隨意地揮揮手,并未有絲毫得意的姿態流露;
母后以前曾對她說過,
說女人挑男人啊,婚前,哪里有什么喜歡不喜歡的,就算是聽聞一些文采寫意,聽說過什么風流倜儻,也都是耳聽為虛。
真到了,
還是得成了親,生了孩子,日子正兒八經地過下去后,
你抬頭,看向他,
要是心下覺得不討厭,就已經算是難得的良緣了。
入了帥帳,熊麗箐沒看見四娘,不由問道:
“姐姐呢?”
“去三索郡了,那里要率先進行屯墾,四娘去總攬大局了。”
被打爛了的郡也有被打爛了的好處,舊有體系被剔除后,王府就有更多的空間去重新建設與規劃,大規模的移民是不可能的,畢竟晉東還沒飽和;
但趕在開春前,將生產關系體系重新建立起來還是很重要的;
從軍事戰略角度出發,到時候,這里的大軍就能依靠來自當地的后勤補給支持;
從民生角度出發,讓那些剛剛從楚人變更成“燕人”的百姓,規規矩矩地生產勞作,也能減少很大的治理負擔。
諸夏之國間,就算口音有區別,但本質上還是說著一樣的話,字體風格上各有側重不假,但并不妨礙都能看得懂意思;
撇開那些楚地貴族不談,真正的黔首,他們其實不太會在意高高在上的天空中,飛翔的到底是火鳳還是黑龍。
“夫君,我們何時去見他們?”熊麗箐問道。
“怎么,這般迫不及待了么?”
“也不是,就是希望能早點幫上夫君的忙。”
“三天后吧,年堯早早地就已經去聯絡了,瞎子和他在一起,他們會安排妥當的。”
劉大虎端來洗臉盆;
熊麗箐洗手,在擠毛巾時,
問劉大虎:
“帥帳這兒,可以沐浴么?”
劉大虎點點頭,道:“王妃放心,卑職這就去安排。”
“好。”
洗澡的地方,本就是有的,畢竟在條件允許的前提下,王爺對自己生活方面,也會盡可能地不去將就。
帥帳后頭,還連著一個帳篷,那里本就有浴桶預備著。
劉大虎領著熊麗箐來到帳篷口,道:
“王妃稍后,卑職派人去叫了王妃的貼身侍女過來,一會兒就到。”
帥帳所在的區域,是軍中戒備最森嚴的地方,軍中人進出尚且嚴格,而閑雜人等的進出,難度自然就更大了。
“不用,別麻煩了,我這王妃已經進來了,再把侍女也一起喊進來,叫什么事兒?我自己可以。”
“是。”
劉大虎行禮后告退。
熊麗箐走入帳篷內,里頭熱水已經放好,旁邊從毛巾到肥皂,一應俱全。
……
“王爺,茶。”
“嗯。”
“卑職先去將手頭的折子發下去,另外軍紀處那邊,卑職也需要代表王爺去看一下。”
“知道了。”
“卑職告退。”
鄭凡一邊批著折子一邊伸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低頭一看,
發現杯子里泡著的是枸杞。
而這時,熊麗箐走了過來,王爺繼續批折子。
熊麗箐走到帥座后頭,伸手幫忙捏著肩膀,自其身上,散發著一種女人沐浴后的獨有香氣。
隨即,
熊麗箐身子彎下來,
將臉貼著鄭凡的臉側,
道:
“這兒可是楚國的國土。”
鄭凡放下手中的筆,
道: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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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麗箐對著鄭凡耳邊吹了口氣,
道:
“小鄭子,那還不趕緊伺候本宮脫鞋?”
……
入夜后,
斷斷續續地下了幾場雨,
但在天明時逐漸放晴。
燕國駐守在莫崖郡與問丘郡兩地的金術可與李成輝部,向北,后撤營寨五十里;
在雙方勢力交界處,也就是上陽郡北部邊緣位置,原本的一座名不見經傳的小縣城,開始逐漸熱鬧起來。
燕人大軍是后撤了,但同時也有一支規模在三千人左右的兵馬,進駐了這座縣城。
縣城外,則有一萬楚國禁軍駐扎,雙方沒有試探,更沒有發生什么沖突,一切,都顯得很平和。
兩天后,
燕軍兵馬撤出了縣城,而楚軍兵馬,則向南挪營,雙方將這座縣城,又給空了出來。
等到第三日時,
一支規模在千人的錦衣親衛軍開來,進入了縣城開始布防;
而自南邊軍寨中,也派出了一千禁軍,進駐了縣城;
小小的縣城,雙方各自占了一半。
正午時,
瞎子領著一眾人先行進入選定好的宅院負責檢查,楚人那邊,則派出了鳳巢內衛總管,做著一樣的事;
雙方的人,互相交叉,各自翻找,彼此確認沒誰藏著后手做了手腳。
午后,
兩輛馬車,分別從北門與南門進入了這座縣城,且幾乎在相同的時刻,又各自從兩處宅門入口處,進入了這座宅院。
鄭凡先行下了馬車,再伸手,將熊麗箐接了下來。
從這里一直延伸到廳堂位置,
一邊,
站著的是錦衣親衛,一邊,站著的則是鳳巢內衛;
錦衣親衛身著飛魚服,挎繡春刀,都是淬血的精銳;
相較而言,大楚的鳳巢內衛,甲胄是鮮亮的,精氣神也是不錯的,可就是給人一種內勁不足的感覺。
真的,
只是感覺;
因為這些楚地兒郎,已經盡可能地挺胸抬頭流露出屬于自己的煞氣了。
可在這座小宅子里的平等,
卻根本無法改變在大局上,燕人對楚人的完勝與壓制。
不過,已經“離家出走”好多年的熊麗箐,再一次看見這一片的鳳巢內衛時,下意識地鼻頭微酸。
對于她而言,一直到此時此刻,才真正嗅到了家的味道。
楚國的鳳巢內衛與乾國的銀甲衛,并非全是番子,他們也負責皇宮的大部分警備與安全職責,所以,在皇宮長大的熊麗箐,對他們很是熟悉。
而當王爺與王妃出現時,
右側的錦衣親衛集體將刀鞘提在了胸口位置,步子跨開一步,動作整齊劃一。
對面站著的鳳巢內衛,眨了眨眼,卻不知道該怎么辦。
有心想要也整齊地來點什么,可偏偏沒有絲毫準備。
只能說,晉東王府在這方面,早早地就走在整個諸夏的前列。
且毫不夸張地說,
當這位大燕的攝政王將目光投送到他們身上時,這些鳳巢內衛,紛紛感受到了一股龐大的壓力。
倒不是說王爺沒事兒做在這里故意散發什么“王霸”之氣,
純粹是自家的親兵看膩了,忍不住嘗嘗鮮,就多打量了幾下。
隨即,
王爺扭頭看向熊麗箐,張開自己的胳膊。
熊麗箐微微一笑,她是有些意外的,但并不抗拒,主動伸手挽住自己男人的手臂。
二人一起向前廳走去;
另一個方向上,楚皇也正在走來,他也攙扶著一個人,倒不是他的皇后,而是大楚的太后。
太后臉上掛著笑意,
她一直是一個很有智慧的女人,至少在后宮這個環境下,她不爭不搶,卻又一直在默默地給自己的兒子鋪路。
一定程度上,她兒子能在諸子奪嫡中順利勝出上位,有一半是她香火情的功勞;
熊廷山是她的養子,石家也受過她的恩,屈氏本有一妃在宮中一直無所出,也不受寵,更是她一直陪著保護著讓其不受勢利眼的后宮欺負;
一樁樁一件件的,她早就做了太多。
臨老了,
她反倒是更通達了。
國戰國戰,楚國輸了兩次了都,可這又有什么法子呢?
總不能讓她這個老婦道人家操起刀子上前線砍殺吧?
反正這大楚,這江山,都是他老熊家的,與自己也沒什么干系了,造完了就造完了唄;
到了她這個年紀,更稀罕的,還是兒女在膝前的快樂,這真不是裝的。
在雙方正主還沒進來時,
瞎子站在廳堂里頭,對面站著的,是謝玉安。
二人倒是沒交流什么,
瞎子伸手自袖口里,取出兩個橘子,丟給了謝玉安一個。
謝玉安伸手接住,把橘子放鼻前聞了聞。
不過,誰都沒剝。
確認過“眼神”,都不是喜歡吃橘子的人;
既然剝了沒人吃,就懶得剝了。
終于,
雙方正主進來了。
熊麗箐看見太后,馬上喊道:
“母后。”
“丫頭!”
熊麗箐撲入太后的懷中,太后拍著她的頭。
一個做丈夫的和另一個當哥哥的,彼此目光碰了一下,就各自面對面地落座。
誰都沒出聲,
讓這母女倆,先行敘敘;
一開始,母女倆相見,確實是激動的。
但都是深宮里出來的女人,段位都很高,也懂得如何克制自己的情緒,起初的真情流露之后,接下來地繼續絮絮叨叨的家長里短,其實就是故意的了。
她們都想在此時,把氛圍,給再焐熱一些,好給接下來兩個男人的談話,烘托出一個更好的氛圍。
良久,
母女倆才攜手坐到了另一側。
太后撫摸著熊麗箐的手,
沒好氣地瞪了一眼自家皇帝兒子,
罵道:
“得虧丫頭主意正,沒隨了你的主意,你瞧瞧,丫頭自己找的男人多好啊。”
說著,
太后又將目光看向鄭凡,
道:
“之前還不放心,現在瞧見丫頭在跟前了才明白,丫頭的日子,過得是舒坦的。”
宮里,進進出出的女子,太多了,這日子過得順不順心,太后是能一眼瞧出來的。
鄭凡沒站起身,但也是把身子微微前傾了一些,
道:
“應該的。”
“母后,我們晉東王府清靜得很,您要是愿意啊,就隨我回去住一段時間,閨女的家也是家不是。”
聽到這話,
太后還特意地又瞧了一眼鄭凡,
道:
“喲,這民間哪里有兒子還在去閨女家住的道理?”
“可這民間不也有串個門兒走個親戚的么,再說了,我也沒個公公婆婆,哪里來得這般多的講究,大妞也一直吵著要見她外婆呢。”
“哎喲,也是,你怎地就不把大妞也帶著一起來呢,我是真想見見我這寶貝外孫女兒。”
熊麗箐當然不可能直接說你外孫女兒現在正在家里搭著帳篷“探監”中;
只是笑著道:
“母后是不曉得,我們家王爺對這閨女可是寶貝得不得了,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哪敢讓她上這陣前來吶。”
“唉,是喲。”
熊麗箐看向自己的皇兄,道:“皇兄,讓母親去我那里住一陣子成不?”
讓人有些意外的是,
楚皇居然直接點頭道:“好,正好母后也能去散散心。”
“母后,您瞧瞧,皇兄都答應了。”
“我跟你說,你娘我存下了好多體己物兒,你皇后嫂子我都舍不得給,就想著給我那外孫女兒的,你也不準和她搶。”
“您這心可真是偏到海里去了,怎么,您不指望皇兄和我給您養老,反倒是指望她來給你養老不成?”
“怎么的就不成了?大妞給我的信里可以說了,她現在在練劍,以后啊,要帶著我踏著劍去天上飛哩。”
“她盡小孩子胡說。”
“哪兒胡說了?我外孫女是靈童,是天才。”
太后嘆了口氣,另一只手捂著自己的胸口道:
“你說,這好端端的,明明是一家人,擱民間,咱們這等關系,哪家有啥事兒,另一家也是必然要出人的。
咋就打起仗來了呢。”
鄭凡不說話,只是默默地從瞎子手里接過了一杯茶。
謝玉安也給楚皇奉上一杯茶;
倆男人,默默地喝茶。
太后繼續道:
“這家里人吶,相處著,難免就會有點嘴角出點兒蛾子,這正常得很,哪家人口多了,碰不著這樣的事兒呢?
可到頭來,
親戚那就是親戚,
一家人,那就是一家人;
這下一輩的,身上不也是流著兩家人的血么?
不說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吧,最起碼,肉爛了,也得落一個鍋里去,沒道理自家人打得頭破血流,這便宜,都讓外人給占去了,那才是真的虧得慌。
你們說,是這個理兒不?”
鄭凡放下茶杯,
雙手擱在椅子扶手上,
開口道:
“舅哥啊,那咱就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了。”
楚皇也放下茶杯,微微頷首:
“理當如此。”
瞎子與謝玉安,在此時都下意識地微微站直了身子。
“那您就先低個頭唄。”
“向誰低頭?”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