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開這俘虜鎖你就不用想了,否則我要怎么跟那群流民解釋你的身份呢?”虞子嬰譏誚道。
摩羯聞言微怔,然后憋屈地鼓起腮幫子,活像一只受了委屈的河豚。
——他還真是想用交換條件令虞子嬰將他放開,但前路卻被先一步堵住了。
好在,他這人別的沒有,臉皮倒是比任何人都要厚一些,所以此路不通,便直接換其它路走罷了。
“你只需要在這些警戒鈴上趁著北風起時,用力連搖三聲,不用多久,便會有流民出來接應了。”摩羯道。
虞子嬰不理會他私下作怪,奇道:“你怎么對他們的事情這么熟悉?”
別瞧虞子嬰總是一臉木訥的呆樣,實則,摩羯知道她是一個敏銳的,他的每一句話稍微透露一丁點兒破綻,她便能夠抽絲剝繭出真相。
不過,這事也并不是什么秘密,摩羯亦不防著虞子嬰知道。
“其實這片荒瘠地方……恐怕沒有人會比我更加熟悉了,我可是獨自一人,在這片除了沙土之外,便什么都貧缺的地方足足待了有五年之久哦。”摩羯一邊說著,一邊仰起臉,他的視線悠遠凝視著灰濛濛的蒼穹,下頜與長頸間拉出一道線條優美的弧度,尖尖的下頜,翹挺的鼻梁,長卷濃密的睫毛,從虞子嬰的角度望去,光線籠罩了大部分顏色,只剩下那輪廓分明的黑色剪影側臉。
虞子嬰看不清他的臉,亦辨不明他的思緒,但他身上那一種孤寂而濃郁的薄涼氣息,像是瘋狂因子被壓抑進身體的最深處,然后從背脊迸裂出一雙純黑羽翼,遮天敝日,難以控制,直到世間萬物都在被它的陰暗侵襲,甚至沒有半點可能去撥動其根深蒂固的濃稠似汁的黑暗。
虞子嬰眼前仿佛浮現出了這樣一幅畫面——當冰冷與沉靜填滿整間屋子,一瞬間仿佛令其成了一間壓抑的囚籠,一個懵懂而呆滯的小男孩,宛如置身于深不可測的井底,他絕望地伸出一截蒼白瘦材如骨的小手,望著那一點亮遠在天上。
還要多久?還要多久?還要多久……無力反復的問,無力的聲音。
“你……現在在想些什么?”
虞子嬰聽到有人在問她,便恍然清醒過來。
她下意識看向摩羯,那一刻,因為逆光的緣故,她分明沒有看清他眼底蘊著的色彩,卻覺得……他其實一直都在心中恨著她。
只是這種“恨”于他而言太過壓抑跟沉重,所以他任性地想將它給忘了,只在偶爾在某種刺激下想起來時,才會閃過那不經意流露出一絲恨意。
她黑瞳流轉的神采頓滯了一下,然后蹙眉迅速撇開眼睛,悶聲道:“警戒鈴還要再走一段距離,走吧。”
接下來的路程,兩人仿佛都個自有了不能言的心事,都緘默著沒有說話。
連綿沙丘看似無窮盡,浩瀚大漠亦看似不見邊,軟散的沙面遺留下一大一小的腳印延伸開去,兩人一路沉默著,仿佛就要這樣相伴走到天荒地老時,卻已經重新回到了警戒鈴附近。
虞子嬰停下腳步,上前等著風,然后用力搖了三下警戒鈴,突然出聲道:“你真的在這里待了五年?”
摩羯音調輕懶道:“嗯。”
這種地方……有什么好待的?虞子嬰不懂。
“這個地方叫什么?”她問道。
摩羯撫了撫鬢角吹亂的墨發,微瞇眼睫,那含著熏醉的朦朧眸中,夾裹著絲絲涼意:“神遺之地,這個地方……據聞是神仙死后埋葬的地方。”
“既然是神仙,也會死?”虞子嬰道。
摩羯不以為然,岑笑道:“神仙如果被魔殺掉,自然也是會死的。”
虞子嬰總覺得他話中有話。
虞子嬰沒接話,于是兩人之間又重新陷入了沉默。
虞子嬰發現一旦色欲不對她胡攪蠻纏的話,他們之間原來是可以沉悶安靜得如此令人煩躁。
虞子嬰心中憋著一股氣,忍了忍,便硬氣:“你這一次扮演的身份是小狼國的人?”
“嗯哼。”
“……為什么要用小狼國的人?”虞子嬰轉身,看著他,手是的鏈子暗中攥了攥。
“要騙過哈喀那個老家伙,必須要是小狼國的人才行啊。”摩羯懶懶地說完,視線百般無聊地四處游巡間,看虞子嬰仍舊死死地盯著他,一瞬不眨,他微怔。
老實說,這小家伙的眼睛還真是漂亮,像個能攝人魂魄的無底洞,誰碰上這釋的眼光都會被吸進去。
一雙黑黢黢的大眼睛,黑白分明,凝眸時如波瀾不興的黑海,堅定如磐石。
她眼睛里閃耀著智慧的光輝,又敏銳,又細致,那是一種極為能夠打動人心的存在。
……就是,有時候瞧著不像是一個女子。
女子該有的,她都沒有,硬邦邦地,無論說話還是跟神。
但偏偏,有時候他就會被這種特質給蠱惑,不知不覺地落入她的“圈套”內。
他似笑非笑地凝彎起月眸,難得耐心十足地跟她解釋道:“在這一片神遺之地是絕對不可能會有任何外人闖入的,這片地界都是經過特殊陣法跟軍隊把守,不容外人進入,若真的有人闖入了,那只會是危險的可疑之人。”
說到這里他停頓了一下,讓虞子嬰消化好后,又伸出一根漆得黑漆漆的指尖吹了吹,接續道:“而這一群流民能夠進入這片地界自然是因為得到我的允許,他們無處可去,無家可歸,只要他們心中存在野心,哪怕是這么一片貧瘠的邊緣土地,他們亦愿意搬進來,至于小狼國……他們則有秘術進入這里,畢竟這個地方曾是他們祖先安居的地方,雖然兩者如今有仇,但小狼國的人常年涉獵神遺之地,會出現在這片邊旱境倒也正常,而哈喀那老個頭卻是個既狡猾又謹慎的,我要不惹任何懷疑地接近他,除了這個敵人的身份,還真沒有別的選擇了。”
虞子嬰聽完,頷首一下,道:“這小狼國與你又有什么關系?”
他將流民放進神遺之地,又并沒有阻止小狼國的人越界,他的這種做法就像將兩只螞蚱同時扔下進黑盅內相斗,一只是他放的,要說另一只螞蚱與他半分關系都沒有,虞子嬰直覺卻是不相信的。
摩羯眼閃秋波,避重就輕道:“小狼國跟我并沒關系,不過……小狼國的國師倒是與我有那么一點關系。”
“……”戚!他的小黑手伸得倒是夠長,只怕眼下小狼國根本就是他手中的一顆棋子。
他究竟打算做什么?
其實這個問題,虞子嬰一直都想問,但她也知道,即使她問了,他并不一定會回答。
再說,她并不相信他,就算他說了,她亦只會是將信將疑,既然如此,又何必問呢,還不如她親自去確認想知道的一切。
想是看出虞子嬰話穩背后的聰慧心思,摩羯笑意深深道:“虞氏族人……果然是不一般的聰慧之人啊……我知道你肯聽我的話來神遺之地,打的主意便是想要打探圣靈的消息吧,既然如此,你不妨對圣靈的圣主期待得深一些吧……”
虞子嬰不知為何心突然猛跳了一下,亦不知道是因為摩羯此刻那詭異的語氣,還是因為他眼底那蘊含著某種不懷好意的深色。
她感覺心底好像被蒙了一層灰蒙,而那灰色還在不停的風馳電逝在心中氤氳蕩漾著,那是一種山雨欲來的沉重,困擾心頭。
……對圣靈的圣主多期待一點,他這句話……究竟是什么意思?
圣靈的圣主又是誰?
這時,從不遠處傳來沙沙窣窣的腳步聲,虞子嬰一聽,來人不少,大概有十幾個,便知道是聽了警戒鈴的流民趕來了,當即便收斂好神色,轉過身去。
而摩羯則勾了勾唇,繼而垂下翩绖的眼簾,掩下全部顏色,此刻他就像一個被俘的敵人,灰敗而落魄。
圖魯阿爸帶著一群流民急沖沖地跑了過來。
“啊——黑、黑狼……黑狼啊!”有人剛靠近,便看到沙丘斜坡處散亂著三、五成群的黑狼,它們有趴,有臥,有立,幾近上百頭黑巍巍地點綴在黃沙上。
一聽“黑狼”并沒有散去,許多人都愕然止步,甚至有不少人連連后退好幾步。
“圖魯——圖魯——”
倒是圖魯阿爸心念著圖魯的安危,不管不顧地沖上虞子嬰所在的沙丘坡,然后他看到了被虞子嬰扛在肩上的兒子。
“天啊,圖魯,圖魯——他……他怎么了?”他眼眶都泛紅了,一臉急色地顫聲問道。
“只是受了點傷。”虞子嬰道:“接著。”
虞子嬰將扛在肩上的圖魯直接扔給了他。
圖魯阿爸趕緊手忙腳亂地將他兒子接住,但圖魯長得那叫一個牛高馬大,圖魯阿爸雖然并不瘦小,但也馱不住他的全部重要,所以圖魯一被虞子嬰松手,便從他身上滑摔了半截身子在地上,另半截則被他緊緊抱在懷中。
這個時候,圖魯阿爸才驀然想起了什么,一臉震驚地瞪大眼睛盯著虞子嬰,視線經不住神奇地打量起她那嬌小纖瘦的身板。
——剛才急暈了頭,倒是沒有注意,像她這種嬌嬌弱弱的小身材是怎么將他兒子那龐大似山的身軀給扛起來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