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洛委實好興致,可讓我好找”
我沒有停下手中的活,讓繡兒給項伯斟滿了一盞茶道:“纏叔尋我所爲(wèi)何事?”
項伯在我身前站定,落座,眼中依舊含笑道:“尋你自然是有事的!”他瞅了瞅我手中的細(xì)活又道:“未曾想到!小洛還會繡個帕子,此番繡的是個什麼?”
我仍沒有停下手中的活開口便答,“蜀繡,繡的牡丹!”
項伯接端起桌邊茶盞的手頓了頓,仍笑著道。“,小洛似乎極其的喜歡牡丹!”
“纏叔知道,我與師姐平日無什麼事可做,便種花。牡丹是我與師姐最喜歡的花了!”
項伯瞇了瞇眼略有所思,“是麼!牡丹是四五月開的花罷,現(xiàn)在便是四五月,牡丹因正開的豔。”項伯收起笑,擡頭張望。“咦,怎麼不見劭兒?”
“劭兒從小身子便不好…四五月變天……我便讓他在屋裡休息了!”我收了收手中的刺繡,項伯這一來,早已被打亂了心思再無心境繼續(xù)繡下去。
“這樣啊,劭兒是小洛的弟弟啊?”
“怎的”我泛不解,看他,含笑的臉竟是一臉的認(rèn)真。我清了清桑道:“這,有何不可?”
“怎可有不可,近日閒來無事,看是劭兒與小洛無半分相似,心下有些疑慮。唔,許是一個隨母一個隨父,也是纏多慮了,多慮了。”項伯面上一笑而過,卻仍是在思索著什麼的模樣。
我笑了笑覺得不妥又掩去脣邊笑意,不拆穿他的胡謅,問道:“纏叔,方纔說有事找我與繡兒,怎到在這裡聊起劭兒來了!”
“倒也是啊,方纔是方纔,現(xiàn)也無事了…項伯告辭…”項伯起身,微做一揖,白色衣角劃過空中,轉(zhuǎn)身大步離去。
我低頭細(xì)細(xì)思索了一番,項伯不像是閒來無事之人……論劭兒卻也無何不妥之處,只是爲(wèi)何他要如此在意劭兒的身份,不止一次提到……
“小洛!”
我茫然同他對視了片刻,放下暖手的茶盞,伸手揉了揉脖頸恍然道:“纏叔!尋我有事?”我想我這個恍然委實是沒有大悟,見著項伯脣邊揚起的笑意我繼揉了揉脖頸,這日頭曬的我有些犯暈,這腦子轉(zhuǎn)不過來實則該怪這日頭太烈。
項伯搖著摺扇送了些微風(fēng)給我,含笑道“確實有事。”
我仰頭瞇著眼看他,擡手遮了遮刺目的日頭,受著項伯的清風(fēng)靈臺轉(zhuǎn)的清明些。“纏叔,要問之事,且是關(guān)於劭兒?”
項伯愣了愣笑道:“小洛好生聰明,卻是關(guān)於司馬劭。”
我本是隨口一說,其實爲(wèi)什麼要隨口這麼一說,我也不大明白,大約,大約,也就是隨口罷了。見著纏叔一愣,我也一愣,心下道,你這三三兩兩與我提劭兒提了不下三四遍,我若這次還不知他要來詢問劭兒的事,我一定是出門被夾到頭了。
項伯又笑道:“我想問的,司馬劭的身世!”
我繼續(xù)發(fā)愣,“怎,他不像我小弟?”
項伯似乎早料到我會如此一問,思索了片刻,道:“小洛如此想?莫不是……”項伯瞧了瞧窗後一抹淡青色的身影,以及若有若無的殺氣,笑的越發(fā)燦爛道:“莫不是在下看的司馬劭與小洛不同姓氏,怎會前來探個究竟。”
我有些迷茫,項伯這明顯的轉(zhuǎn)接,是在騙我,還是要騙誰。我清了清嗓子信口開河,編瞎話:“纏叔多心了,劭兒確實是與我無緣,劭兒從小跟於師傅,這姓氏則是師傅賜予的。至於我,從小無父無母,被師傅撿了回去,便當(dāng)起了劭兒的姊,蘭丹洛這名也是師傅賜的,唔大約是生於了牡丹花期。”
要說編瞎話,蜀山當(dāng)我最厲害,不過這話編也多半騙不過師傅。若真是有一天騙過了,大多是師傅看我編瞎話編的辛苦,不忍心拆穿。蜀山這日子在修行修行道術(shù),編編瞎話偷懶中度過,好生悠閒。
這瞎話七八分真,七八分也算假。師傅是將我與劭兒一同撿回去的,要論我與劭兒的關(guān)係,誰也探究不清道訴不明。師傅或許知道,只是他不講明,他不講我們便也不好問,就如此稱呼起來。劭兒的姓氏也卻是師傅贈與的,而師傅也賜予了我姓名。當(dāng)真算起來,這瞎話編的也不假。
“是麼!”項伯抿嘴笑,似乎是看出我的謊言,並不捅破,搖著紙扇幽幽道:“那…纏叔還有些事,便不打擾了!”
轉(zhuǎn)眼夜將至,我竟不覺見在這亭中坐了半日,也不曾記起自己思索了些什麼,多半是發(fā)了半日呆入了什麼魔障了。
“姊!”
四五月,風(fēng)仍是有些微涼。夕
日下院中不知何時開的桃花豔麗翻飛。我想事想的出神,未在意劭兒急促的聲音,事後在想當(dāng)時思索的事情竟是不記得分毫,想必定是入了魔障沒有更多解釋。
劭兒披著薄衣袍噠噠噠噠的跑來,我腦子被風(fēng)吹的有些遲鈍,還沒反應(yīng)過來是發(fā)生了什麼,自己久坐有些不靈便的身子便已經(jīng)轉(zhuǎn)身拉過了劭兒。
劭兒道“姊姊!”
我聽得劭兒真真切切喚了一聲,方纔回過神來,念個決溫了溫桌邊的茶盞道:“劭兒,外頭風(fēng)涼,你怎的出來了。方纔不是讓繡兒送了茶點過去?”
“唔,我方纔醒來,繡兒是端了茶點來。我嘗著味道確實很好想著姐姐或許還未進(jìn)食,要不要留著點。繡兒說,姐姐在這裡待了半日,怎麼叫你都不理….我,我有些擔(dān)心,這才披了個袍子來看看姐姐!”
我拂開劭兒發(fā)間的花瓣笑道:“方纔走神了而已!”指尖繞過劭兒的髮際,我問他。“劭兒,你說這裡好不好?”
劭兒凝視著我,重重的點頭道:“好!”
“相比蜀山呢?”我又問。
他擰著好看的眉頭,真的細(xì)細(xì)思索了一下道:“只要有姐姐哪裡都好!”我看他,眼中透露著執(zhí)著認(rèn)真的氣息,相比蜀山的劭兒,他長大了,才僅僅幾天,劭兒便長大了。
我低頭輕輕哼出一個笑音,道:“好,那我們便留在這裡!”留下,劭兒喜歡,我便不去管項梁的咄咄逼人,不去管項伯略有所思的算計的目光,也不去管對於項羽無明的羈絆。
三月草長,四月鶯飛,五月流芳。我掐指算算,在這兒呆了近一個月,可項羽之事卻遠(yuǎn)遠(yuǎn)偏離正軌,我心下有些紊亂莫不是我乍然出現(xiàn),攪亂了歷史的進(jìn)度?素白的手中轉(zhuǎn)著個茶盞,杯中茶香杳杳纏繞在指尖,我擡眼瞥了瞥,劭兒屋中的薰香也杳杳飄渺,這瞌睡打的正熟。
繡兒端著茶盞坐在一邊曬太陽,曬著曬著頭一點一點的也打起瞌睡來,我擡眼看,這日頭的確有些足,迷迷濛濛的竟是被太陽曬的迷了眼,看出個人影來。我揉了揉眼睛,繼續(xù)看,仍然一個黑乎乎的人影戳在哪兒。皺起了眉低頭繼續(xù)揉了揉眼,看罷這日頭還是太足了些,曬得我竟然晃神晃的如此之利害。
龍且負(fù)著手在桌案面前佔了好一會,只見著繡兒頭一點一點的,快要靠到桌案上,嘴邊也可疑的掛著一絲口水。而我瞇著眼看他,揉了揉又揉了揉,一副嗑藥嗑過頭的恍惚感,他皺了皺眉,擡手在我眼前晃了晃,“丹洛!繡兒!!”
我且瞪了瞪眼,唔,這日頭曬得我,不僅晃神,還幻聽了。我搖搖間放下手中的茶盞,轉(zhuǎn)了個身往屋裡走。嘟囔道:“怎麼幻聽的龍且的聲音,怎的會是他的聲音呢!”
龍且僵直在原地,擡頭,伸手撓了撓,又撓了撓。他覺著丹洛這藥,嗑多了,這是病,得治啊。
龍且三步並作兩步跨過來道:“方纔我聽說,這裡的四五月有牡丹的集市!想罷你們興許會喜歡……”
我走著神,一個沒注意低頭撞了過去。一撞,我擡手揉了揉額頭,心下暗驚,這日頭曬的可是了不得。晃神幻聽也就罷了,竟是凝出個人性來,讓我撞了一遭。
龍且擡手在我面前擺了擺道:“唉,可惜了這麼大好個可人兒,就這麼傻了。”我迷濛的擡著頭,費力從一片霧霾的靈臺中理出一些思緒。恍然道:“哦,龍且啊!怎的你尋我有事?”
我見他悲天憫人的瞅著我,擡手拍了拍我的肩道:“丹洛這些時日很苦吧!”
我愣了愣,這些個日子好吃好喝好睡,論苦多半是項梁盯出來的,練蜀山修煉的萬分之一都及不上。道不過龍且定是以爲(wèi)項梁暗地裡折騰我一個弱女子受不住苦,我擠出個可憐兮兮的模樣點了點頭道:“是有些苦悶。”
龍且瞅著我的樣子,恍遭雷劈,他嘆了口氣,看我的眼神越發(fā)憐憫。“丹洛放心,大哥我以後帶你吃好的完好的,請全城最好的大夫,一定不讓你再過苦日子。”
我又愣了愣,大悟,龍且定是以爲(wèi)我爲(wèi)劭兒的病吃不好睡不好。我撓了撓頭不好意思的看著他,實則這幾日過的舒坦,吃吃喝喝睡睡,劭兒病也穩(wěn)定,害得我多出二兩肥膘。龍且見我低頭有些扭捏,更是心疼,又道:“方向,你的苦大哥明白!”我捏了捏肚上肥膘,心下覺得他其實不大明白,又嘆了嘆氣,不好打擊他的熱情。
“哦,瞧著我給忘了,方纔我來尋你,是爲(wèi)了今夜趕集!”
我沒怎的聽明白擡頭尋個答案,龍且清了清嗓道:“此鎮(zhèn)有個傳統(tǒng),凡是花初
開季節(jié)都會擺弄個小集市。今日就是牡丹花集。我想你們閒來無事出去走動走動也好,整日悶在這小院子中可不是要悶出病來。”
我聽著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道:“項梁向來視我爲(wèi)礙事之人,看我看得緊,他是不會如此輕易放我們出去的罷。”
項伯坐在桌案邊搖搖摺扇道:“是啊,項梁是個大問題,卻也不是個大問題。”
我回頭恍然道:“哦,纏叔原來也在!那我便放心多了。”
“咦小洛原來如此看重纏麼,纏實在愧不敢當(dāng)啊。”項伯用紙扇敲了敲的頭,眼中含笑。
龍且不依不饒道:“我怎的就看著不放心麼,我好歹也常年領(lǐng)兵打仗,我就這麼看著不叫你放心嘛!!”
“想要出去並非難事,”項伯執(zhí)著摺扇不留痕跡的將龍且擠到一邊,“項梁處處緊盯,時時逼迫。可他最大的弱勢卻在我們這邊。”
“你是指,少羽?”
項伯摺扇微點桌,不置可否。我想約莫是不會錯了,項梁的軟肋是項羽,我依稀念過些史實,項羽是項燕之子。項燕早早的犧牲,領(lǐng)走前將項伯託付給他的弟弟項梁。項梁少時將他哥哥項燕當(dāng)英雄,項燕如此看重他將兒子託付給他,他自然不能讓項羽走上彎路。
我在院中坐了半日,約喝掉了兩三壺茶水,啃完三四碟子糕點,嗑了一滴瓜子皮,終於是把項伯盼來了。
繡兒一臉讚賞的看著項伯道:“纏叔,你真行!”
項梁衝我們搖著紙扇,忽又皺了皺眉道:“我倒也沒有比少羽大多少,你們纏叔纏叔這麼喚我,到是讓我有種日益蒼老的感覺”
我乾笑了兩聲,又笑了兩聲道:“那依項伯之見,我們應(yīng)當(dāng)叫你爲(wèi)何?”
項伯握著摺扇半晌,端著桌案上的茶盞不慌不忙的抿了口,“若是稱全面倒也生疏的很,小洛……”放下茶盞瞅了我一眼道:“還是自己看著辦吧。”
我一愣擡手抓了抓臉,道:“若不可再稱做纏叔,誠然喚作伯乃是首選,可是這麼叫起來委實彆扭了些,不知可否將纏當(dāng)做稱呼。”
項伯放下茶盞,瞇眼點了點頭,“如此甚好,快走罷,馬車已在門外候著!”
龍且往我身後瞧了瞧,詫異道,“咦,劭兒那個小子呢?”
我往後瞅了瞅確定關(guān)好了房門,點了點頭道:“唔。五月天未大暖,劭兒尚吹不得風(fēng),在屋裡休息!就不帶他去了。”回來時帶些糕點,免得他吵鬧便可。我也往龍且身後瞥了幾眼道:“少羽呢,他怎的也不來?”
龍且擡擡臉,面上頗有喜色,“他啊,我們都溜出來了,他自然是被,樑叔抓取了啊!”
項伯一派逍遙的站定,正巧是擋在龍且面前,“若纏未記錯,龍且也應(yīng)當(dāng)是留下來,傾聽範(fàn)師傅的譴責(zé)。”
“啊!看今日天氣和暖,日頭非常不錯,是個出遊的好日子。老子此次溜,啊不是,老子此次出門,雖未向範(fàn)師傅告假。但老子私底下也糾結(jié)了好一陣,老子覺著範(fàn)師傅大人有大量,明白我們年輕人就該多跑跑,四處走動,不會責(zé)怪老子的。”龍且錘了錘前爪,忽的奔到馬車上,彷彿是什麼都沒發(fā)生過似的,遙遙的喊道:“啊,這不是纏和丹洛繡兒嘛,快快,我們趕集去,再晚就不熱鬧了。”
項伯搖了搖手中摺扇,慢悠悠走過去坐定道:“龍且,你我皆是有輩分的人,如此大咧咧的稱呼,是否不大合乎禮儀。”
側(cè)身搭過龍且的前爪爬上馬車,我發(fā)誓,我在項伯的眼中看出了陰謀的味道。
龍且扯了扯繮繩道:“爲(wèi)何丹洛能叫而我不能!這是不公平待遇,老子要抗議!”
項伯又搖了搖摺扇,我覺著我沒有走眼,龍且確然是在這個檔口抖了三抖,被噎的說不出話來。他沉默了好一會,鼓起勇氣道:“纏,纏叔。今夜月正圓,是個逛集市的好日子,我們?nèi)舨蛔ゾo,怕是到那兒人都散光了!”
項伯笑了笑道:“知道就好。”
我覺著,龍且方纔並不是被噎的說不出話來。我想他知道倘若他再和項伯拌嘴下去,定是他自個兒吃不了兜著走。一路上少了龍且的吵鬧,時間倒也飛速的溜走,我沒有大多在意趕了多少路,
許多時日以後,在項伯決定跟著劉邦走的時候,在龍且視項伯爲(wèi)仇人的時候。我才又想起,曾經(jīng)那麼美好的日子,煙消雲(yún)散。我記不住那時是如何的氣氛,只知道,遠(yuǎn)比反目成仇要好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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