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瑛姐姐!”赫連毓走到了慕瑛面前,臉上全是歡喜神色:“啟哥哥回京了!”
這六個(gè)字,就如驚雷一般,在慕瑛耳邊炸裂開來,她身子一晃,幾乎沒有站得穩(wěn)身形,趕忙用一只手撐住了桌子:“阿啟,他回來了?”
“是,回來了!”赫連毓笑得十分歡快:“昨兒晚上到京城的,當(dāng)即便送了信過來,說過兩日要來我太原王府來玩呢,瑛姐姐,我想著不如這樣,由我來做東,到我別院去游玩如何?”他轉(zhuǎn)臉看了看慕微:“微兒,剛剛好你可以去瞧瞧那水榭修得怎么樣。”
“好啊好啊!”慕微點(diǎn)了點(diǎn)頭:“阿姐,我們一道去罷,我要看看毓哥哥那別院里的水榭可有咱們府里的好看。”
慕瑛勉強(qiáng)笑了笑:“好。”
高啟回來了,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在這八月中旬,木樨開得正盛的時(shí)候他回京城了。
他的病治好了嗎?他是不是為了當(dāng)年那句承諾回京城的?
“阿瑛,我希望等你及笄以后便能來迎娶你,我會(huì)將自己一顆真心做聘禮,或許在旁人眼里,它一文不值,可對于啟來說,已經(jīng)是世上難得的瑰寶。”
是誰,在那寒冷的夜里說出這般火熱的話,一點(diǎn)點(diǎn)的炙熱著她的心房,讓她幾乎忘記心底里還藏著一個(gè)人,正在躲在一個(gè)角落里,哀怨的望著她。
阿啟,阿啟,慕瑛實(shí)在不知道該怎么面對他。
她還記得那一年的初二,大雪已停,慕府的園子里一片潔白,如琉璃水晶界一般,天空里淅淅瀝瀝的下著雪珠子,打到傘面上砰砰作響,就如一曲歡歌。她披著淺紫色的斗篷走在路上,聽到了一塊石頭墜地的聲音。
他就藏在那樹叢之間等著她,為了能來看她一眼,他沒有回高國公府,而是躲在這寒冷的園子中,躲在她經(jīng)過的路旁,只是為了與她說上一句話。
她還記得那年的上元夜,車如流水馬如龍,他帶著狼頭面具從她身邊擦肩而過,她能見著他那專注的眼神,能覺察到他那溫暖的氣息,可是最終她卻只能陪伴在赫連鋮的身邊,縮在崇文廟的墻壁之側(cè),由他將自己擁在懷里。
姑母的話仿佛還在耳邊,最是無情帝王家,哪個(gè)皇帝沒有三宮六院?雖說富貴讓人眼熱羨慕,可一生一世一雙人又是更逍遙快活,這人到世上只有一輩子,想怎么活,便看你如何選擇。
“瑛姐姐,怎么了?啟哥哥回來,你難道還不高興?”赫連毓完全不知道就里,疑惑的看著慕瑛:“怎么瑛姐姐臉色有些不好呢?”
“秋日漸涼,我阿姐晚上沒蓋好被子,有些著涼。”慕微在旁邊幫她解釋——她其實(shí)根本不知道慕瑛是怎么一回事,可猶自希望赫連鋮不要有這種疑惑,萬一告訴高啟聽就不好了——慕微對高啟記憶并不深刻,但他是赫連鋮的表兄,她也自然將他看成是朋友。
聽說高啟那時(shí)候也在皇宮做伴讀,肯定跟阿姐也是朋友,不能幾年不見就生分了,慕微的腦袋瓜子轉(zhuǎn)得飛快,在慕瑛還沒回答之前,就已經(jīng)替她找了個(gè)借口。
“原來是這樣。”赫連毓抬眼仔細(xì)看了看慕瑛,有些歉意道:“瑛姐姐,是毓弟的錯(cuò),那毓弟將這游園之期推遲些罷,等瑛姐姐身子大安再辦。”
慕微仰臉,一雙眼睛亮晶晶的:“毓哥哥,我想你辦早了也沒用,你那表兄才回京,肯定要先去拜見了各府的親朋好友,他們高國公府比我們家要扯得遠(yuǎn),親戚朋友不知道有多少呢,若是一日拜訪一家,只怕是一個(gè)月來輪不完。”
“微兒想得可真是周到。”赫連毓寵溺的伸手摸了摸慕微的頭發(fā):“一日拜訪一戶肯定不需要,只不過三五日還是要的。”
正如他們所料,高啟此刻正在走親訪友途中。
頭一日,高大夫人便帶他去皇宮覲見。
慈寧宮還是如多年前一般的裝飾,并沒有做半點(diǎn)改動(dòng),只是在去年,高太后命人將整座宮都重新刷了一遍,踏入宮門,就見著那主殿的紅色鮮艷無比,上邊雕刻的花紋則是明年的鮮綠色與天藍(lán)色,看起來格外顯眼。
門口站的宮女已經(jīng)換了一批,宮中大些的宮女有些已經(jīng)離宮回鄉(xiāng),有些則升做了姑姑,守門的,永遠(yuǎn)都是那些年紀(jì)比較小的姑娘,頭上簪子黃色紅色的宮花,襯得粉嫩的臉孔越發(fā)嬌艷。
時(shí)隔多年再進(jìn)宮,守門的宮女已經(jīng)不認(rèn)識(shí)他,高啟聽著前邊帶路的小內(nèi)侍與那兩位宮女在低聲交涉,不由得苦笑一聲,這人生就如海上的波浪,一波又一波,有些波浪打在海灘上,瞬間便被卷走,再也沒有留下痕跡。
“阿啟回來了。”高太后看了一眼穿著白色織錦長袍的高啟,著力夸獎(jiǎng):“這真是白駒過隙一般,阿啟走的時(shí)候才十四,眉眼間還有稚氣,可今日一看卻是翩翩少年郎,站在那里芝蘭玉樹一般,真是高家的俊才啊。”
高大夫人聽著高太后贊自己的兒子,不由得意,朝坐在身邊的高啟瞟了一眼,越看越覺得心中熱乎,自己這個(gè)兒子實(shí)在是不錯(cuò)。
“太后娘娘過譽(yù)了。”高啟微微一笑:“啟如何有娘娘說的這般好?”
高太后手里捻著一串佛珠,上下打量著高啟:“阿啟,何必謙虛,哀家可真是這般覺得。你比以前在宮里越發(fā)顯得英俊,瞧著真是面如冠玉一般……對了,你那病可治好了?”高太后眼角掃了過去,話里有話。
“勞太后娘娘惦記,已經(jīng)治好了。”高啟微微斂眉:“幸得遇到一位神醫(yī),啟的病已經(jīng)根治,這一年再也沒有患過。”
“好好好,那哀家便放心了。”高太后的唇邊露出一絲淺笑:“阿啟,今年你有十八歲年紀(jì)了罷?”
高大夫人搶著點(diǎn)頭:“娘娘記性真好,可不就是十八?”
“那國公府可替阿啟開始尋訪合適姻緣?”高太后深思的看了高大夫人一眼:“阿啟可是將來要承繼國公府的,他這媳婦,可不能亂挑。”
“那是當(dāng)然,”高大夫人討好的笑著:“到時(shí)候一定請?zhí)竽锬飦韼臀覀兗野韰⒃斠欢羰悄锬镉X得不錯(cuò)的,高府自然就會(huì)前去求娶。”
“唔,哀家左右也不過是幫看看罷了,終究還得是阿啟自己中意才行。”高太后垂下眼簾望了望手指間的佛珠:“這姻緣二字,全是來得巧,若是緣分未到,怎么樣拉都是到不了一處的。”
“母后。”門口傳來一聲嬌軟的呼喊,高啟抬眉看了過去,就見門口亭亭玉立站著一個(gè)穿著淺紫色衣裳的人,頭上梳著如意髻,發(fā)間簪著大朵牡丹宮花,鬢邊垂著水晶流蘇串,微微的在耳邊搖晃。
“靈慧來了。”高太后臉上有一絲笑容,朝靈慧公主招了招手:“母后本來還想派人去映月宮傳你過來,沒想到你自己來了,快看,今日是誰進(jìn)宮了?”
靈慧公主蓮步姍姍的走了過來,先向高大夫人問了一句安,挪著步子到了高啟面前,一雙眼睛牢牢的盯住了他,那雙眸就如湖水,似有波光粼粼,不住的蕩漾,高啟忽然覺得有幾分尷尬:“公主。”
“啟哥哥,何必如此生分?你那時(shí)候不都喊我靈慧的?怎么多年未見,你卻給我來了一句公主?實(shí)在生疏。”靈慧公主唇邊露出淺淺的笑容:“還是喊我靈慧罷。”
高大夫人見著自己這個(gè)外甥女這般模樣,心中只在嘆氣,若是公主能下嫁給阿啟,倒也不失是一樁好姻緣,只可惜早在兩年前,大虞就已經(jīng)與南燕結(jié)下秦晉之好,南燕的太子妃定下了面前的外甥女,就等著她及笄以后再送去南燕大婚,自己兒子可沒這福氣了。
“公主,小時(shí)候是小時(shí)候的事情,現(xiàn)兒我們都已經(jīng)長大了,如何還能這般肆意?”高啟被靈慧公主盯得有些不自在,轉(zhuǎn)過頭去與高大夫人道:“母親,啟年紀(jì)尚小,此時(shí)還不著急談?wù)撚H事。”
“小?也不小了。”高大夫人笑瞇瞇道:“再過兩年,你都快及冠了,如何還說小?”
“啟哥哥,靈慧帶你到外頭去走走,讓我母后與舅母說說體己話兒,可好?”靈慧公主的眼睛牢牢的盯住了高啟,似乎要讓他無法回避,只是那眼神里又流露出一絲乞求來。
“阿啟,你就陪公主殿下到慈寧宮里走走罷。”高大夫人見高啟遲遲不不開口應(yīng)承,心里有些奇怪,高啟對誰都是謙恭有禮,為何見著靈慧公主反倒是這般失禮了?
“去罷,你們年輕人到外頭走一走,就不比陪著我們在這里枯坐著了。”高太后瞥了一眼靈慧公主,兩只手指將那佛珠捏得緊緊。
她還在不甘心么,難道還想親口去問高啟究竟喜不喜歡她?
結(jié)果很明顯,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高太后冷笑一聲,靈慧是個(gè)不撞南墻不回頭的,這幾年雖然瞧著乖巧老實(shí)了許多,可骨子里還是那般桀驁不順,就讓她去撞墻罷,等她碰得頭破血流再回來,便知道自己給她做的決定乃是最正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