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黑影無聲無息的靠近了營地,朝畜群所在的位置摸了過去。
綠洲附近沒有足夠的樹枝和藤蔓高草制作柵欄,牧民們便將駱駝的韁繩系在一起,圍在了羊群之外。
伊東等人看到了羊群外的駱駝,除非把駱駝引開,要么就干脆殺了,否則,他們別想牽走三角羊。
“殺!”
牽走駱駝肯定會發(fā)出聲音,他們不能冒險,也不想錯過這次機(jī)會,誰知道下次還會不會遇上這樣的好運(yùn)。
黑鬣戰(zhàn)士彎下腰,幾乎和夜晚融為了一體,只有在黑夜中發(fā)亮的雙眼昭示著如沙漠狼一般的兇狠。
走到近處,一名黑鬣戰(zhàn)士猛的舉起長矛,狠狠扎進(jìn)了一頭駱駝的脖子,另外一名黑鬣戰(zhàn)士撲上前抓緊駱駝頭上的角,用上了最大的力氣。
隨著骨頭斷裂的聲音,這頭駱駝死在了兩個黑鬣人的手里。
第一個黑鬣戰(zhàn)士抽——出長矛,確定沒有驚醒其他駱駝,也沒引起營地中的注意,才越過駱駝的尸體,沖向了羊群,就近扭斷一只羊的脖子,扛起來就走。
既然是偷襲,就要速戰(zhàn)速決,營地中有守衛(wèi),任何聲音都會引起警覺。
“快走!”
包括伊東在內(nèi),五個黑鬣戰(zhàn)士,每人都有收獲,殺死了駱駝的黑鬣人惋惜的拿起長矛,這頭駱駝足夠所有人吃上兩天,卻是肯定帶不走的。
偷襲不過是一瞬間,黑鬣戰(zhàn)士的兇狠與速度,連沙漠狼都望塵莫及。
就在伊東等人向巖石后奔去,按照預(yù)定路線返回時,一個巨大的黑影突然從天而降,轟然聲響,在黑夜中傳出很遠(yuǎn)。
畜群驚慌的叫了起來,駱駝也發(fā)現(xiàn)了同伴的死,狂躁的跺著蹄子。
營地中響起了嘈雜的聲音,牧民們紛紛掀開帳篷,一邊披上長袍,一邊到畜群來查看。
“糟糕!快走,分頭跑!”伊東暗叫一聲不好,這樣下去,別說把羊帶回去,他們五個人都跑不掉。
吼!
巨大的黑影擋在了五名黑鬣戰(zhàn)士面前,在他們身后,站著另一個巨獸。
黑暗中,血紅色的雙眼兇狠的盯著黑鬣人,就像在看即將喪命的獵物。
想要逃走,就必須沖過去,可是,僅靠他們五個根本對付不了一頭黑蜥,何況這里有兩頭!
吼!
又是一聲大吼,黑鬣戰(zhàn)士們沒有時間考慮,將肩膀上的三角羊猛地扔向擋住他們?nèi)ヂ返木G蜥,五個人分別朝不同的方向跑去。遇上黑蜥,他們是不可能全部逃掉,只祈禱有人能存活,回到藏身處去報信,帶著孩子們馬上離開。
找上這個部族是錯誤,徹頭徹尾的錯誤!
他們也沒交上好遠(yuǎn),命運(yùn)之神根本沒有眷顧他們!
如果他們?nèi)妓涝谶@里,只有三個戰(zhàn)士和兩個女人能保護(hù)孩子們嗎?
難道黑鬣人注定要滅絕嗎?
伊東咬緊牙關(guān),嘴里嘗到了血腥味,他不甘心!
紛亂的腳步聲從身后傳來,不是那兩頭巨獸。伊東握緊了長矛,既然逃不掉,那就死戰(zhàn),不能被這些東部人發(fā)現(xiàn)孩子們藏身的地方!
營地中,納德林人全部離開帳篷,舉著火把清點(diǎn)畜群的損失。
“一頭駱駝,五只三角羊。”
損失不小,整個部族也只有不到兩百只羊和十三頭駱駝。
牧民們查看過駱駝脖子上的傷口,確定不是野獸造成的,更是火冒三丈。在東部荒漠,走失的畜群被認(rèn)為是無主財產(chǎn),沒人會因此受到指責(zé)。但有部族看守的畜群絕對不能打主意,否則將被整個部族視為敵人。
“該死的偷盜者!可恥的賊!”
納德林男人們騎上駱駝,抽——出彎刀,朝黑鬣人逃走的方向追去。
今夜的大漠沒有起風(fēng),沙地上留著清晰的足跡。
絕對不能放走這群可恥的家伙!
吵鬧的聲音驚醒了何寧,坐起身,帳篷里只剩下自己。身邊的毯子上還有余溫,證明穆狄剛離開不久。
何寧走出帳篷,米雅和幾個姑娘守在帳篷外,穆狄正和騎士隊長說著什么,長袍只是披在身上,金色發(fā)辮垂在肩頭,在月光下格外的顯眼。
“怎么回事?”
何寧打了個哈欠,精神不太好,腰腿都有些酸軟。困倦的原因和米雅精心熬煮的湯分不開,雖說穆狄沒喝……幸虧他沒喝。
米雅將事情的經(jīng)過簡單說明,何寧挑起了一邊的眉毛。
“有人偷羊,還殺死了駱駝?”
誰這么大膽子?
“不清楚。”米雅搖頭,不過很快就能知道了,納德林人和騎士一起追捕,加上綠蜥和黑蜥,殺死了駱駝和三角羊的人絕對跑不了。
何寧沒再繼續(xù)追問,騎士隊長轉(zhuǎn)身離開,穆狄走過來,旁若無人的將何寧抱了起來,“回去休息。”
米雅和姑娘們低頭,沒出聲。騎士們也視若無睹,倒是沒離開營地的納德林人瞪大了眼睛,下巴掉在了地上。
天神!
英明的普蘭城城主和偉大的神諭者?
他們都看到了什么?!
靠在穆狄肩膀上,何寧又打了個哈欠。既然不是針對他的,應(yīng)該和歐提拉姆斯神殿沒關(guān)系,緊張的情緒瞬間放松,困意涌上,回到帳篷里,被穆狄放到毯子上,片刻之后就睡了過去。
穆狄側(cè)躺在何寧身邊,單手支著頭,另一只手撫過何寧的臉頰,手背擦過溫?zé)岬募∧w,久久沒有出聲。
帳篷外,納德林人和騎士們陸續(xù)返回,五個黑鬣人一個也沒能逃脫。
幾十只火把將營地照得亮如白晝,臉上的圖騰暴露了他們的身份,西部的蠻族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東部荒漠?
納德林人要?dú)⑺浪麄儯T士們堅持必須等城主大人裁決。黑蜥和綠蜥站在一邊,納德林人爭辯兩句就不再堅持。
五個蠻族中的三個是綠蜥和黑蜥抓到的,其他兩個也是被普蘭城的騎士殺傷包圍才無路可逃。
損失的是納德林人,俘虜卻是騎士們的。
黑鬣人被綁了起來,吊在立起的木樁上,為此,納德林人還特地拆了兩個帳篷。
騎士們在一旁看守,主要目的并不是防止他們逃跑,而是預(yù)防虎視眈眈的黑蜥一口吞了他們。之前若不是綠蜥,恐怕這幾個蠻族不缺胳膊也會少條腿。
黑蜥很不滿,大吼了一聲,綠蜥回吼,你吼我也吼,幾個回合下來,黑蜥火了,一口咬住綠蜥的尾巴,用力甩飛,綠蜥早被收拾出了經(jīng)驗(yàn),順勢揮動雙翼,飛上半空,從空中朝黑蜥撲了過去……
這兩位打架,騎士們不敢靠近,更不敢拉架,活夠了嗎?
等它們打過癮了,就什么事都沒有了。
納德林人沒有休息,將死去的駱駝和三角羊拖到綠洲中的水塘邊,剝皮割肉,不盡早處理,肉很快就會腐爛發(fā)臭,只能留給食腐鳥。
血腥味引來了夜行猛獸,沙漠狼的嚎叫聲越來越近。
納德林人只收起皮毛和鮮肉,內(nèi)臟和骨頭都被遠(yuǎn)遠(yuǎn)的拋開,足夠這些猛獸飽餐一頓。這是東部牧民與野獸共處的規(guī)則,非到萬不得已,雙方都不愿意發(fā)生沖突。
時間過得很快,營地中的大部分人一夜未眠。
何寧倒是精神不錯,走出帳篷抻了個懶腰,沒包頭巾,黑發(fā)黑眼,柔和的輪廓,在陽光下讓人移不開眼睛。
洗漱過后,米雅送上早餐,麥餅,一塊拷羊肉,一碗湯,幾個水果。
食物是千篇一律,早上就吃烤肉,何寧不習(xí)慣也習(xí)慣了。比起初到這個世界的日子,這樣的一餐簡直就是奢侈。
何寧在帳篷前盤腿坐下,很快解決了自己的早餐,擦擦嘴,起身走向被吊了一夜的黑鬣人。
血和沙塵模糊了他們的面孔,騎士拎來一桶水潑在他們的身上,水沖掉了泥沙和血,青色的圖騰立刻變得清晰起來。
覆蓋了整個左臉,沿著脖頸蜿蜒到胸前,顏色同何寧在蒼巖人臉上看到的一樣,圖案卻完全不同。
“他們是哪個部族?”
“黑鬣人。”穆狄走到何寧身邊,手里握著一條黑色的長鞭,“曾是帝國最驍勇的戰(zhàn)士。“
看到穆狄手里的鞭子,何寧轉(zhuǎn)過頭沒說什么。每個地方都有不同的規(guī)矩,很多事明顯不是“懷柔政策”能夠解決的。
“黑鬣人,你們到東部來做什么?”
鞭子揮下,伊東悶哼一聲,卻沒有開口。
穆狄將手中的鞭子扔給騎士,“讓他開口。”
“是!”
咻——啪!
每一鞭-抽-下,都帶著凌厲的破空聲。
黑鬣人打定主意,死也不能說出孩子們的藏身地。納德林人咬牙切齒的瞪著他們,按照東部大漠的規(guī)矩,這些蠻族都該送下地獄!
穆狄沒殺他們,是懷疑他們用阿里爾城有關(guān)。
阿里爾城與霍希姆城結(jié)盟,計劃聯(lián)合蠻族進(jìn)攻普蘭城,和他們勾結(jié)的蠻族是誰卻一直沒有查明。不過從眼下的情形看,這些黑鬣人不像為結(jié)盟而來,倒更像是在逃亡。
騎士停下了鞭子,穆狄開始考慮該如何處置他們,放了絕不可能,殺掉?
不需要騎士動手,只要讓開幾步,納德林人就會沖過來撕碎他們。
就在這時,營地外起了一陣騷-動,騎士們又抓到了兩個蠻族,其中一個還是女人。
伊東等人一夜未歸,其余的黑鬣人都很擔(dān)心。如果他們出了意外,僅靠余下的人根本無法照料所有的孩子。為了確定伊東等人的情況,他們只能冒險。一個擅長追蹤的女人和一名戰(zhàn)士找到了伊東等人昨夜藏身的地方,也看到了綠洲中的營地,沒等兩人決定該怎么辦,就被警戒的騎士們發(fā)現(xiàn)了。
跑是來不及了,一名黑鬣戰(zhàn)士拼盡全力,也無法對抗幾倍于他的騎士,只能被擒。
看到他們,被吊起來的伊東等人雙眼冒火,憤怒得扭曲了面孔。
他們在這里,部族里的孩子呢?!
到了營地中,黑鬣女人發(fā)出一聲尖叫,突然一口咬在了騎士的手上,掙扎著站起來朝伊東的方向沖了過去,可她的目標(biāo)卻不是伊東,而是站在附近的何寧!
突來的變故出乎眾人預(yù)料,何寧也十分費(fèi)解,好好的,干嘛兇神惡煞的朝他撲過來?
身體的反應(yīng)快過大腦,黑鬣女人像母獸一樣撲過來的同時,何寧黑色的雙眼染上厲色,鋒利的指甲暴長,下一刻就能將威脅他的人撕碎。
米雅的動作更快,她橫起匕首,從身后扎穿了黑鬣女人的肩膀。此時,何寧也抬起了手,如刀鋒般的指甲,距離黑鬣女人的脖子只有不到一寸的距離。
米雅面沉似水,抽——出匕首,單手握拳狠狠的砸在了黑鬣女人的傷口上,骨頭碎裂聲清晰可聞。
何寧放下手,他能感到,就在剛剛,狂躁的情緒差一點(diǎn)讓他再次大開殺戒。
黑鬣女人被米雅按跪在地上,肩上的傷口在流血,表情中仍帶著兇狠。
何寧蹲下——身,不解的看著她,“你為什么要攻擊我?”
黑鬣女人沒說話。
“看我好欺負(fù)?”
黑鬣女人還是沒說話。
“還是說想要抓住我,威脅放人?”
何寧也只是猜測,黑鬣女人神情頓時一變。他沒想到,自己竟然猜對了。
“為什么?”
黑鬣女人咬牙一聲不出,何寧抬頭看米雅,米雅點(diǎn)頭,了解,手下用力,又是一聲鈍響,何寧終于得到了答案。
“……衣服……東部貴族……”
衣服?
何寧訝然,他的大部分衣服都是米雅準(zhǔn)備的,樣式簡單,也沒金絲銀線的繡上去,如果真按照衣服來找肉票,也該去找穆狄才對吧?
何寧歪著腦袋,心中的疑問毫不掩飾的表現(xiàn)在臉上。
米雅轉(zhuǎn)過頭,就算不愿意也必須承認(rèn),在任何人來看,比起普蘭城城主都是主人更容易對付。
想不通,何寧干脆將這個問題拋開,腦子里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他走到和女人一起被抓住的黑鬣戰(zhàn)士跟前,這個黑鬣人的一條胳膊斷了。
何寧沒做別的,只是認(rèn)真的看著他臉上的圖騰,腦子里有一團(tuán)模糊的記憶慢慢變得清晰,銀色耳扣再一次被鮮血染紅,耳扣上鑲嵌的三枚寶石中心,似乎都有火焰在躍動。
金色的光帶乍然出現(xiàn),如彩綢般飛舞包裹在何寧周身。見到此景,納德林人的第一反應(yīng)便是跪伏在地,隱隱的顫抖。
神諭者,真正的神諭者!
騎士們的臉上也帶著敬畏,米雅和姑娘們雙臂交握在胸前,深深的彎腰。
穆狄沒出聲,也沒動,靜靜的站在原地,看著金光中的何寧,藍(lán)色的眸子變?yōu)樨Q瞳,眉間的金鱗若隱若現(xiàn)。白皙的手指擦過,眼眸微合,血脈在涌動,體內(nèi)深處叫囂著殺戮,卻仿佛被一條看不到的鏈條捆縛,這是大巫的力量。
黑鬣人驚呆了,忘記了語言,忘記了一切。
年幼的部族祭祀指引他們一路向東部大漠深處行進(jìn),宣稱那里有黑鬣部族的希望。日復(fù)一日,祭祀的話沒有得到驗(yàn)證,在被抓住時,他們感到的只有絕望。
看著眼前這個人,伊東的心頭劇顫,這會是他們的希望嗎?還是徹底將他們送進(jìn)死神懷抱的魔鬼?
“黑鬣。”何寧舉起右手,鋒利的指甲劃破了一名黑鬣戰(zhàn)士的臉頰,在圖騰上留下一道長長的血痕,所有的黑鬣人,連同被藏起來的孩子,都感到一陣如火焰焚燒般的疼痛。沉寂在血脈中四百年的烙印開始復(fù)蘇,伴隨著這個直透靈魂的聲音,強(qiáng)迫他們臣服。
跪下雙膝,彎下腰,獻(xiàn)出忠誠,祈求大巫的仁慈與眷顧。
“以祖先之名,臣服我,信仰我,我便寬恕汝等刻印于血脈中的罪孽。”
這是大巫的聲音,大巫的祝福,也是大巫的詛咒。
本是滿面猙獰的黑鬣戰(zhàn)士突然失去了力氣,用最虔誠的姿勢跪伏在地,這是血脈傳承千年的束縛,沒有人能夠掙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