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大雨連綿,指尖大小的雨點如瓢潑一般落下,給剛剛有些燥熱的江州平添了一份清涼。
鐘秀寧回洪州探病的隊伍就是在這一日到達江州的。
除了鐘秀寧外,淮南的控鶴軍指揮使刁彥能率領著一營五百人的隊伍作為護衛,一同前往洪州。
回想起當初在廣陵時楊渥交代給他的任務,刁彥能心中就有些激動:這是他第一次獨自擔負起如此重大的任務,以前他雖然也立下過不少功勞,但那都是與其他人一起建立的,但這一次他卻是主管直接負責此事;而他今年才十六歲!
當然,十六歲也不算小了,當初楊渥最早出仕為將領時,同樣只有十六歲,就是在那時候刁彥能加入了楊渥的麾下。
“將軍,前面就是江州城了,咱們要不要進城歇息一會兒?”他的副手上前詢問著。
隊伍從廣陵出發后,便一直乘船沿著長江逆流而上,直接抵達江州,中間除了派人上岸獲得補給外,幾乎沒有停留過。
之所以這么急著趕路,是因為在半路上他們又接連收到了鐘傳病危的消息,一路都有鐘傳的使者催促他們加快速度。
好在大家都是乘船而行,即便一路急行,將士們也并不感到太勞累。
“好,準備停船,咱們先進城!”刁彥能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楊渥給他的任務主要就是讓他與江西官員,包括各地刺史接觸,盡量拉攏他們。為此,楊渥還特意給他臨機授官之權,當然,這種臨機授官只限于那些較小的官員。
江州刺史鐘延規乃是鐘傳的次子,又與即將接位的長子鐘匡時不和,二人相互爭奪了十余年才分出勝負;如今鐘匡時即將即位,鐘延規難道心中沒有忌恨?沒有憂慮?
此外,江州的位置極為重要,乃是江西的門戶,同樣也是升州等地的上游門戶,這么一個重要位置如果能落入淮南手中,對以后攻略江西將會起到極大的作用。
所以刁彥能在來的路上就將鐘延規選定為第一拉攏對象。
在刁彥能的命令下,十艘船只逐漸停靠岸邊,準備登陸進城。
這時,有侍女前來傳令,說是鐘秀寧召見他。
刁彥能心中一動,趕緊前去覲見。
雖說鐘秀寧乃是鐘傳之女,與楊渥的關系也只是聯姻,在廣陵毫無背景,那些淮南高官們并不怎么重視她,但她畢竟是楊渥的妾室,刁彥能自然要給予尊重。
“刁將軍,船只怎么停下來了?不是一路不停直接趕到洪州去的嗎?”見了刁彥能,鐘秀寧便沉聲問道。
刁彥能恭恭敬敬的向她行禮,這才答道:“啟稟夫人,船只之所以停下來,乃是因為一路急行,船上的船工都十分疲憊;如今大雨連綿,以至于河水湍急,若是繼續冒雨趕路,則有翻船的危險,所以必須在江州停留一會。再者,江州刺史鐘延規,乃是夫人之兄長,難道夫人不想去見一見他嗎?”
刁彥能隨便就找了個理由,鐘秀寧一愣,她自然分辨不清刁彥能說的是真是假,不過這支隊伍里刁彥能才是主將,他若是堅持停船,鐘秀寧也沒有辦法。
不過去見一見鐘延規也好,畢竟是自己的兄長,當初在洪州時二人兄妹感情還比較深厚。只是這個時候他父親都病危了,難道鐘延規還留在江州沒有去洪州探病不成?
鐘秀寧心中有些奇怪,她畢竟只是一個深閨中長大的千金小姐,對政治上的那些齷齪自然不怎么了解,如今鐘匡時即將接位,鐘延規哪里敢在這個時候前去洪州。
不久,一行人冒雨登岸,好在江州城距離岸邊并不遠,只前行了一會兒便抵達城下。
此時,連綿的大雨漸漸停了下來,江州刺史鐘延規已經帶著隨從在城樓上迎接了,見到淮南的隊伍出現在遠處,鐘延規連忙下了城樓,騎上馬匆匆趕上去。
“哈哈,這不是我的好妹妹嗎?嫁給吳王之后如今卻是越發容光了!”一見面,鐘延規便大聲贊嘆起來,接著又非常熱情而客氣的與刁彥能攀談起來。
刁彥能心中一動,對于鐘延規的想法頓時明了起來。
他雖然是楊渥的親軍指揮使,但在淮南軍中卻還只是一個排不上號的角色,更重要的是他如今才十六歲,按理說,鐘延規絕不會這么熱情的對他才是,最多也就是對鐘秀寧客氣一點。
但如今從鐘延規的態度來看,刁彥能覺得他或許已經有了投靠淮南的想法。
有了這個判斷,刁彥能對鐘延規的態度同樣變得熱情起來,兩人像是多年未見的老朋友一般,開始東拉西扯。
刁彥能雖然年紀還小,但這些年跟隨楊渥東征西討,參加過不少大戰,他將這其中發生的一些事情講述出來,倒也引起了鐘延規的極大興趣。
一旁,鐘秀寧仿佛有些不認識這個兄長了一般。在她的印象中,當初在洪州時,這個鐘延規可是個眼高于項的主,除了對那些高層官員客氣一點外,對其他人可是半分好顏色都沒有。
當然,此時的鐘秀寧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此時的她更加關心的是她父親的病情。然而鐘延規卻只是和她簡單說了幾句,就有些不耐煩的讓他的妻子帶著鐘秀寧回府中了,自己則留下來與刁彥能繼續談論。
鐘秀寧一離開,鐘延規便神色一整,將其他下人都打發了,只留下幾個親信以及刁彥能幾人。
刁彥能見他如此作態,頓時知道關鍵時候到了,接下來就是他表明態度的時候了。
“刁將軍,本官知道你乃是吳王的親信,在此本官也不兜圈子了,大家都爽快點,本官若是投靠淮南,吳王能夠給本官什么職務?”
鐘延規本來就對他父親選擇了鐘匡時而沒有選擇他作為繼承人而感到不滿,不過他父親還在的時候,他也不敢有什么小動作,生怕被他父親發現了,連江州刺史的職務都保不住;但如今鐘傳病重,鐘匡時即將上位,他就顧不得那么多了。
在他看來,他與鐘匡時爭斗了十多年,雙方可謂是仇怨極大,他自問若是自己成為了江西之主,是肯定不會放過鐘匡時的;所以反過來,他也認為鐘匡時絕對不會放過他。
所以如今的局勢對他極為不利,即便鐘匡時即位之后,他憑借江州還能自保,但如果淮南發兵來攻,他就沒有半點機會了。
江州可不比地處江西南端的虔州、吉州等地,這里就位于長江邊上,淮南大軍調動起來非常方便,一旦派兵來攻,江州肯定無法單獨抵擋,必須依靠洪州的力量。
但洪州的鐘匡時到時候會出兵增援他嗎?鐘延規覺得肯定不會。
所以與其等到淮南來攻的時候再投降,還不如現在就與淮南搭上關系,反正他有個關系較為親近的妹妹嫁給了當今吳王,有這個妹妹在,自己再立下獻江州之功,想必楊渥也不會虧待自己吧?
他的性格本來就是很偏急的那種,向來都是有什么說什么,剛才與刁彥能客套了那么久早就讓他感到不耐煩了,此時鐘秀寧一走,他干脆就直奔主題了。
刁彥能雖然已經有了一些思想準備,預料到了他有投靠淮南的想法,但還是沒有想到他會這么直接,楞了一下后才反應過來。
“既然鐘使君這么直說了,那么本將若是再不直言,那就太對不住使君了。當初從廣陵出發時,大王曾經說過,使君畢竟是鐘夫人的兄長,若是使君能夠深明大義,以江州來投,那么大王愿意封使君為世襲的伯爵,然后到節度使府任職。”
鐘延規聽了不由有些失望,世襲伯爵,聽著還不錯,但在這個時代,不僅官職泛濫,爵位同樣也泛濫。
當初大唐立國之時,王爵只有宗室才能冊封,功高如李靖、徐世績等人,都只封為國公;到了后世,開始逐漸有外姓被冊封為郡王;到了如今,親王都不稀罕了,郡王數量則更多,至于伯爵,那根本沒什么吸引力。
至于說到節度使府任職,那就更是沒什么吸引力了,他現在還是一方刺史,到了節度使府肯定沒什么實際權力,這如何能讓他滿意。
“吳王竟然如此舍不得官位嗎?”鐘延規暗自想著,心中很是不滿。
刁彥能看出了他的不滿,笑著解釋道:“使君是不是覺得大王給的條件太低了?其實條件是不是好,不應該僅僅看現在,而應該從長遠來看。”
“從長遠來看?”鐘延規有些疑惑。
“不錯,使君試想,若是大王直接給使君高官厚爵,那么那些淮南老臣會怎么想?他們的功勞可是遠遠比使君的獻城之功要大,若是使君突然身居高位,難保那些淮南老臣不會心懷嫉妒,到時候各種流言蜚語四處流傳,使君又該如何是好?”
鐘延規頓時冷汗直冒,他只想到了現在多要好處,卻沒想到這好處能不能維持下去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