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杉姐,紅杉姐,你再給我說說,那勳章啥樣?你給我仔細(xì)說說唄!”小翠在季紅杉旁邊不依不饒非要她說勳章的事。
“你怎地這麼蘑菇,我都和你說了好幾遍了,都說了是圓圓的。應(yīng)該是鐵芯的,外面一層是鍍了銀,中間用楷書刻著‘赤子’二字,又用紅漆把這兩個字染紅了。這是二等的赤子勳章,我估計啊,一等的該是鍍上一層金。”
“還能是金的啊!哎呀!那得了一等的那還不得是大英雄啊!姐姐……好姐姐……嘿嘿……你再給我說說那個戚大寶唄。那麼厲害,像趙子龍一樣的男人,俊成啥樣?你倆啥時候好上的?都怪我啊,我當(dāng)時就想著吃了,也沒注意看啊。你給我講講……”
“哎呀,小翠,你可別瞎說,誰和他好上了?”季紅杉一邊整理自己的戲發(fā)一邊開心地笑著說道。
“我都看出來了,你一說戚大寶你兩眼放光,你肯定喜歡他。對不對?你看他那個樣……走的時候我聽我爹說,他還問你呢,肯定喜歡你。好姐姐,你給我說說,給我說說唄。”小翠拽著季紅杉的衣袖,搖來搖去,非要她說“搞對象”的事。
“小翠啊,你別鬧了,說啥啊,根本就沒有的事,八字還沒一撇呢!別鬧了你……你可別鬧了,再過半個時辰我就得上臺了……”
“杉妹?杉妹妹呀?你在嗎?”正當(dāng)小翠纏著季紅杉的時候,一個極爲(wèi)柔和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季紅杉輕嘆了一口氣,表情從歡喜瞬間轉(zhuǎn)爲(wèi)了厭煩。
小翠也趕快快消停下來,小心又小聲地問季紅杉:“紅杉姐……他來了……咋辦啊?”
季紅杉扔下自己手中的東西,站起身來,兩三步走到門口,呼地一下打開門。
只見門口站著一個“美人”,眉如遠(yuǎn)山之黛,脣似四月櫻桃,杏核眼,尖尖鼻,發(fā)如漆黑瀑布,面似笑靨桃花。腰如水蛇輕輕擺,頸如天鵝細(xì)青雪。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王家班著名男旦花果。由於姓花,長得美,人家又給了他一個綽號叫“花美男”。如今這花美男手裡拿著一枝花,笑盈盈地看著季紅杉。
“哎——呀——”他拖長了嗓音說道,“杉妹,你可真壞,我叫了你這麼久你纔開門。我就知道你在。那,給你。”說著把那朵花遞給季紅杉。
季紅杉趕快把頭偏向一邊,說道:“我不要。”說完也不請花果進(jìn)屋。
其實這個時候女子的閨房是不能讓男子隨便進(jìn)入的。如果女人把男人讓進(jìn)了閨房,說明她已經(jīng)是男子的“女朋友”而不是“女性朋友”了。
不過戲子可顧不得這些。由於處於社會最底層,所以也沒有這麼多講究。
畢竟,本來就已經(jīng)最被人看不起了,也管不了太多。而且,戲子們之間相互學(xué)習(xí)、指導(dǎo),想要搞得跟老夫子一樣確實不切實際。
但是,即便如此,季紅杉仍然沒有一點想要把花果讓進(jìn)屋子裡的意思。
花果站在旁邊舉著右手,右手裡面還拿著一隻花。半晌,才緩緩把手放下。故意清了清嗓子。
“那個……紅杉姐,我還有事,我就先走了……”小翠趕忙說道,一縮脖子就要“逃跑”。
“你別走!”季紅杉叫住小翠,然後又轉(zhuǎn)過頭來對花果說道“有什麼話你就說吧。”
花果見有人在旁邊,便“忸怩”起來,搖晃著身子,點著腳尖,就像個羞答答地小姑娘,半天不說話。
“你是不是還想說以前那些話?”
花果看了看小翠,小翠十分不好意思地站在一邊,花果憋出點笑來說道:“其實……我聽說……我聽說……”
“你聽說什麼?”
“我聽說王六哥帶來個人,你們今天相看。那人是個大傻兵。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其實,是花果聽人說季紅杉和那當(dāng)兵的一見鍾情,他心中焦急,便來問問。可是話到了嘴邊,卻也說不出“你覺得那男的怎麼樣”這種話,便含含糊糊地問是不是真的。
季紅杉自然知道花果心裡的想法,被這“僞娘”糾纏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要不是因爲(wèi)他是角,季紅杉真想掄圓了胳膊狠抽他個大嘴巴,然後再使足了力氣大喊一聲“滾!”
可是,她不能這麼做。一來花果是角兒,王家班的臺柱子,沒他不行,二來就算再怎麼不高興打人罵人總是不對的,季紅杉也做不出這樣的事來。當(dāng)下,只好忍耐。
聽了花果的話,季紅杉冷冷地說道:“成不成也不干你的事。咱倆的事,我早就和你說清楚了。你還老過來問幹嘛?”
“杉妹妹,你何苦看上個當(dāng)兵的?血裡來,火裡去,危險得緊,怎麼也不如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日子。你看上那當(dāng)兵的,說不準(zhǔn)那一天就守寡了,多慘那!哥哥我可不想看到你過得不好。杉妹妹,我這可都是爲(wèi)你好啊。”
“我用不著你爲(wèi)我好。我自己的事自己做主。”季紅杉聽花果說當(dāng)兵的不好,心中便十分不高興。“花果,你的心思以前你和我說過了。我都是和和氣氣地和你說得分明。可是你這樣三天兩頭地來說這說那,死纏爛打,糾纏不休,怎麼可好?”
花果見季紅杉惱了,也顧不得小翠在旁邊急著說道:“杉妹妹,我其實真的都是爲(wèi)你好。你人長得美,可我真不是看上這個,我是看上你那要強(qiáng)的個性。我早就喜歡你,到如今到快十年了。
你不喜歡我不要緊,可是我怎麼也不能讓你跟個丘八。那羣丘八以前幹過啥,你知道啊?
再說,現(xiàn)在大清和大明爭天下,爭得多兇啊?南京大戰(zhàn)十萬人大廝殺,火銃、大炮、弓箭,我聽說跟雨點一樣,滿天的飛。太危險了!說不定一個不留神可就沒命了。你要是跟了當(dāng)兵的,搞不好哪天你就守寡啦!那可是一輩子的事,得慎重啊!”
花果越說越激動,到最後竟然滿臉通紅,渾身發(fā)抖。
季紅杉看了看花果,嘴角不屑地露出一絲微笑,輕蔑地說道:“安全第一,花角兒有心了!”說罷轉(zhuǎn)身就要回屋去。
“哎呀,杉妹,我真的是爲(wèi)你好啊!”
說到這裡,季紅杉終於繃不住了,忽地轉(zhuǎn)過身來說道:“你爲(wèi)了我好?你是我的什麼人?憑什麼對我好?”
“我……我……”聽季紅杉這麼一問,花果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我看你那都是爲(wèi)你自己好吧?說來說去是爲(wèi)了你自己!”
“怎麼會呢?杉妹……我……”
季紅杉也不等花果分辯,繼續(xù)說道:“你那道理對你來說正合適。可是卻不符合我的心思。你能吃飽能穿暖高高興興活到死就滿足了。可是我卻不是這樣。
我身負(fù)家仇,全家都死在韃子手裡。我只恨自己是女兒身,不能上陣殺韃子給我死去的爹孃和弟弟報仇雪恨!你看了滿清,那腦袋後邊拖著根尾巴沒有什麼想法,沒準(zhǔn)還希望能在那些八旗姥爺手裡賺取銀子。可是若是讓我給那些人唱戲還不如殺了我。
當(dāng)兵的怎麼了?在我看來當(dāng)兵的個個都是英雄。他們上陣殺韃子,那就是給我報仇,給我全家報仇。特別是那些有勳章的,個個都是好漢子!我若是跟了這樣的人,守一輩子寡,我也心甘情願。”
“啊?要是這樣,那我也行!”
“你?”季紅杉訕笑一聲大聲地說道,“你看看你自己,油頭粉面,成天塗脂抹粉,紅帶編辮,脣圖脂膏,革掛香囊,著紅袍,穿粉衣,打扮得妖里妖氣的。若是不細(xì)看你還以爲(wèi)你是個女的。你去打仗?去和滿清拼命?那是爺們兒才能乾的事。娘們兒……娘們兒可幹不了!我今天擺明了告訴你,想要我季紅杉的人,你休想,這輩子休想,下輩子也休想!”說罷,轉(zhuǎn)身回了屋。
花果被季紅杉幾句話說得滿臉通紅。其實,花果整天做出女子的行爲(wèi),顯然是有自己性格的原因,但是還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爲(wèi)他是男旦,需要在生活中如同女子一般,這才能在臺上如同女子一般,角色行雲(yún)流水,表裡如一,一氣呵成。畢竟他就是個戲子,又不是梅蘭芳那樣的大師,能夠在男人和女人之間自由切換。
小翠見季紅杉回了屋子,朝著花果做了個“以後再說”的口型,便跟著季紅杉進(jìn)了屋子。
“我沒事,我沒有生氣,只是想起我爹孃和弟弟來,我胸口就悶得慌。”季紅杉對小翠說道,“我都已經(jīng)和花果說了多少遍了,可他就是死纏爛打,今天居然還拿一朵花來,一個大男人點著腳尖送花……氣死我了……居然被他纏上!我就是喜歡當(dāng)兵的。雖然害我爹孃的罪魁禍?zhǔn)祝噼I,多爾袞都死了,可是滿清還沒完,當(dāng)兵的能打滿清,那就是在給我爹孃報仇,誰是殺韃子的英雄,我就願意跟誰!花果整天想得是過他的小日子,幾時想到我的仇恨?再說,就算出嫁從夫,我也不要他那樣的,不男不女,我要的是個男人!”
“紅杉姐,你就別生氣了,氣壞了身子可怎麼得了呢?再說,你想跟誰,不想跟誰,還不是你自己說的算嗎?花角兒再怎麼使勁,還能強(qiáng)搶你走不成?”
“若是真能強(qiáng)搶了我去,那就真的算他爺們兒!”
小翠安慰了季紅杉幾句,季紅杉也是大姑娘了,很快情緒就穩(wěn)定了下來。
小翠快步出屋,想來看看花果怎麼樣了,畢竟花果也是王家班的臺柱子,兩個人認(rèn)識了多年,怎麼說她也管花果叫一聲哥。花果被人狠狠地拒絕,她也挺擔(dān)心的。
然而,當(dāng)小翠出了屋門的時候,早就不見了花果的身影,只留下地上一隻白色的百合在風(fēng)中微微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