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那聲音再次吟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
語落,有白嫩腳掌在濁泥中擺動,濁泥越來越白,腳掌越來越黑。
一條逐漸變得清澈的河流流動在了戰臺之上,不過數息,便被頭頂遮天的帽纓吸收殆盡。
望著這奇異的景象,劉有道眼神冰冷,輕輕吐出了一個字:“爆!”
但是他料想中的爆破之河,沙泥涌動的場景并沒有出現,因為還有另一個聲音說道:“遂去不復與言。”
這是楚辭《漁父》中的最后一句話,莞爾而笑的漁父,鼓枻而去,于是天地間便只留下了歌聲。
爆破聲,河水聲,泥沙聲,至此都消失不見。
劉有道萬萬不曾料到世間有人可以一語破除他的道種,而且還是同境界的人。
他的道心晃動了一下,凜然的眼神中,仿佛再度浮現出了那個當年與他坐而論道的男子的身影。
“原來,天下有道則現只是一句廢話……無道則隱也不是什么正解……”
劉有道的折扇斷了一道扇骨,是從最中間折裂開來的。
伴隨著這道裂痕,男孩喉間涌上了一口鮮血,卻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戰場之中,主將是一面旗幟,無論如何也不能先倒下的。
除了此處之外,還有無數處場中的戰斗都呈現出了白熱化的態勢,一道道神圣精靈周轉不息,救出了不少瀕臨隕落的戰斗者。
雙方的人數都在銳減。
這邊一劍砍開了那人的胸膛,那邊一道暗刃又割裂了這人的脖頸,隨后又有從空中飄落的流風回雪席卷了場中,肆意縱橫,直到某不知名處涌動的大光明圣印再度將風雪打散……
符篆之中百獸縱橫,山河顯現,宛如一片古老的自然世界降臨到了第一戰臺之上,鋪展向了一片片的器藥院戰陣。
戰陣之中,有各種等階的斗氣戰技揮灑而出,一頭頭沖到近前的符篆巨獸紛紛被砍落在地,地上一片血泊。
半空中山河浮沉,有攜帶著古老巨獸的荒山砸向人群,孩子們高呼著,吟唱出一道道屬性魔法,割裂著遮天蔽日的巨山。
石塊碎落在地,有被不幸壓倒的孩子怒吼一聲,現出了自己妖獸本體,揮舞著巨爪拍向不同陣營的戰斗者。
長著八顆蛇頭的大蛇在山石中出沒,磨牙吮血,伺機傷人;大腿比巨樹還要粗壯的比蒙巨人揮舞著碩大的拳頭,清理出一片片帶著血印的空地。
無數道御劍飛行的身影,在藍天下縱橫捭闔,一道道光華流離的法訣,從孩子們手中拋出,照亮了厚重的云層中,像是一片仙家戰場。
大地之上宛如人間煉獄,張著血盆大口的猙獰妖獸橫行無忌,不知斬了多少人的劍刃逐一斷裂,千奇百怪的法寶飄蕩,靈杖破碎,符篆撕裂,處處都充滿了哀嚎聲和痛苦的**聲。
但是無一人退縮。
他們身后有神圣精靈,身前有無盡敵人,在這場慘烈的戰斗中,每個人的身上都背負著學院的榮耀和勝利的轉機。
也許壓榨身體力量再多揮出一劍,勝利的天平就會向他這里傾斜。
這才是真正的戰意,也是真正的戰斗,能被選入各個學院前三班級的人,不論其品性如何,心性皆都是極為堅韌之人。
在無邊的血氣中拼殺了接近三十分鐘之后,這場慘烈的戰斗才有了走向終結的趨勢,符篆一班只剩下了張潛龍在內的五個人,器藥三班卻還保留著一個十人小隊,雖然存活在其中的劉有道已是很難再戰斗,但是張潛龍的情況比他也好不了多少。
觀戰臺上的人,誰都沒有料到這種硬實力的比拼,竟然是器藥三班更勝一籌…
那么,器藥院現在到底強悍到了什么程度?
不少人都思考起了這個問題。
墨凡舔了舔頗有些干澀的嘴唇,感覺到前路有些黯然,面對這種戰力上的懸殊,他們若是遇上器藥院的前三個班級,只怕連拼到這般慘烈的機會都沒有。
符篆系,真的像軒老頭所說的那樣,很是沒落了…
明明當初無數人可以一道符篆通天地,壓盡東域十六國的……那時,炎惑的第一大院還是符篆院。
就連神秘的黑塔都對符篆有所忌諱。
可惜時空星移斗轉,如今強橫的符篆系竟然落魄到了這種地步,被落后自己兩個等次的班級給壓制住了。
面對著這種境況,元十八、顏介、常樂等人皆是扼腕握拳,恨不得現在自己上場代替場中那五個精疲力盡的人,一舉將器藥系擊潰。
千山雪、黃鶯、柳絮等女子,較之熱血沖動的男孩們,則表現得更為溫婉,此時皆是凝眸嘆息,袖袍在座椅上輕輕舞動。
那是真元不自覺激蕩出的力量。
就在這時,戰臺上的戰況又發生了新的轉變,一片頹垣斷壁的廢墟之中,劉有道立在碎石上,向著張潛龍輕輕頷首,微笑道:
“平遠世子當真英雄豪杰,若是單對單的捉對廝殺,我必不是您的對手,不過,憑仗著班級之利,如今在下倒是有了力壓世子的機會。”
這是誅心之言,動搖的是符篆一班僅余的五人的軍心。
對于張潛龍,劉有道希望激起的是他的悔心和傲心,讓其后悔于選擇符篆院,傲然于自己之實力;而對于其他四人,劉有道希望激起的是他們的羞愧之心,羞愧于他們的實力弱小,不能配得上世子殿下。
這是攻心的戰術,但以張潛龍為首的五人眼神都沒有變動絲毫。
經常有人說,眼睛是心靈的窗牖,眼神平靜,心里自然也不會激蕩到哪里去。
面對這種景象,劉有道毫不詫異地笑了笑,雙方都是戰斗到最后的人,道心肯定都如磐石一般堅定。
但是他怡然不懼,不是因為器藥三班現在在人數上占有很大的優勢,也不是因為他們即將實現逆襲符篆一班的器藥神話。
只是因為他袖中還有一把劍。
一把劍閣的劍。
他終究來自于林村,數年沙瀑涌蕩之下,見識過那個女子很多劍。
留給他最深的印象是……百里沙瀑,不抵那人掌心一劍。
還是右手劍。
劉有道也是一個左撇子,所以他知道很多別人不知道的東西,他能看得出來。
此時,這個左撇子放下了右手上的折扇,從袖中取出了一把劍,放在了左手上。
他晃了晃劍刃,寒光閃亂了很多人的眼。
“末學劉有道……”
男孩低眉執劍,輕輕抬到與腰同高。
“今請劍閣一劍,平我胸中不平之事,澆我靈念塊然溝壑!”
“……流風,遙靈辭!!”
一道平淡至極的劍光在空中輕輕點出,在剎那之間,當人看清那抹劍花的時候,它已然跨越了無盡距離,來到了張潛龍的面前。
劍光之后,是清風拂袖。
但它沒有刺破平遠公世子的眉心,不是因為神圣精靈的庇護,而是因為有一只手抓住了這把劍。
手的主人被一道黃光送出了場外。
但他斷掉的手還連在劍上,被大力裹挾著,再度刺向了世子。
又一只手抓向了這柄劍,但在他抓住鋒銳的劍尖之前,張潛龍輕聲出了一句話。
看到男孩的嘴唇輕動,劉有道的瞳孔驟然收縮,不知道對方此時還要用出什么樣恐怖的殺手锏。
但在驚異的同時,他也好奇起了平遠公府最后的殺器……和村主手中揮舞的劍,哪個更強這個問題。
只不過他的愿望并沒有達成,因為男孩說出的話只有三個字——我認輸。
不是‘我們認輸’。
但符篆院確實輸了,因為主將認輸的話,他所在的班級就會落敗。
這樣做的好處是可以保留一部分場上的積分,當人數在敵方三倍以下時,可以全數保留。
此時便是這樣,除了認輸的張潛龍之外,場上只有三個人,再翻三倍,也比不上器藥院的人數。
但壞處也顯而易見,場上的一片罵聲就是這樣做所帶來的后果。
青龍可以輸,但不能敗!
輸有很多種情況,可以是時運不濟,可以是心服口服,甚至也可以是遭人暗算,但‘敗’只有一種情況,敗軍如山倒。
心折斷了,人也就敗了。
所以屢敗屢戰,比屢戰屢敗要強得多,也要好聽得多。
符篆43班在被橫掃的時候,也無一人認輸,便是這種道理。
觀戰臺上,響起了一片罵聲:“你是不是個男人啊?什么平遠世子,真是個狗屁不如的玩意!”
“我們符篆院不需要你這樣的慫逼,你給我滾出符篆院!我們沒有認輸,繼續戰斗,戰斗到一個人也不剩!”
“炎惑校區不需要這樣的人,青龍學院不需要這樣的人!”
“符篆一班,重新戰斗!”
但是戰斗重開顯然是不現實的,因為一個老人已經用手抓住了劉有道的劍,就像他當初握住墨凡的劍一樣。
只不過這次,他的手上只掉落了一片滋泥。
也許是近來洗了一次澡,讓他身上干凈了些。
但不管如何,他的出現就代表著青龍裁判的介入,比賽結束是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的。
不論觀戰臺上的人罵的多兇,也不論戰臺旁的符篆一班的學生眼色有多么復雜,這場戰斗都已經結束了。
器藥院積累了十點積分,符篆院積累了三點積分,便是比試的最后結果。
毫無疑問是器藥院的再次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