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投名狀
亥時末。
天字號雅間。
外間喧鬧,房內沉寂。
僅僅一門之隔,卻如兩個世界。
馮長寧、周卓豐、張典史、陳東林四人被綁縛了手腳,嘴里塞了破布丟在房內一角。
其余桐山縣官吏的待遇稍好,繼續(xù)坐在椅子上,只不過每人都被人用‘發(fā)簪’抵著喉嚨。
陳景彥已嚇得‘昏死’過去。
眾人沒敢輕舉妄動的原因,自然是因為李楨這個血淋淋的榜樣。
如此干凈利落的殺了一人,殺的還是身負上命的巡訪使.
已是形同造反。
陳初幾人連巡訪使都敢殺,桐山縣官吏并不覺得自己的命在陳初眼里會比李楨的命更珍貴。
今夜是生是死,只在他一念之間了。
一切盡在掌握,除了一個亂入的蔡婳。
此時,站在蔡源身后持簪抵喉的是長子,徐榜身后是彭二,周良控制著已‘昏死’過去的縣尊,官吏中唯一會些拳腳工夫的西門恭則被大寶劍照顧著。
大寶劍面無表情,手里只拿了一支筷子,卻深深嵌入西門恭頸間寸許深。
西門恭微仰著頭,清晰的感受到握著筷子的那只手平靜冷厲,不由放輕了喘氣的動作,唯恐讓身后這漢子誤以為自己要反抗,繼而痛下殺手。
長子手里的螺絲刀抵的也很重。
現(xiàn)下他有些惱火,方才只是一猶豫,竟被槅門聽到動靜的蔡婳闖了進來。
隨后,守在門外的換成了大郎。
一個簡單的‘示警、把風’工作都沒完成好,姚美麗倍感丟人,手上不自覺加重了力道。
蔡源再也沒有了平日昏昏欲睡的模樣,同樣微揚著頭,一動不敢動。
只有被陳初親手挾持著的蔡婳,最為輕松.
那‘簪子’只是輕輕擱在天鵝頸旁,唯恐劃傷了嬌嫩肌膚似的,連挨到沒挨到。
房內淡淡的血腥味和李楨橫尸當場的畫面,蔡婳一點也不害怕,反而仰起頭,湊在陳初耳邊低聲道:“小潑猴,你好大的膽子.”
“嚴肅點!我們在行兇!”陳初斥道。
“喲,奴家好怕.”蔡婳配合的嗲了一聲,甚至還扭了扭腰身,她背對著陳初被后者挾持在身前,這么一動,自然有了些摩擦,隨即用騷媚入股的聲音道:“小冤家,你舍得殺我?”
“.”
奶奶滴,俺初哥兒正在做大事。
這是調情的地方么!
陳初把螺絲刀往前推了一點恐嚇蔡婳,隨后看向了各位桐山大佬,低聲道:“諸位大人,我便不說旁的了。我只說一事,今日我提起那西瓜糖作坊,并非誆騙諸位。若大家有意,此間事了,咱們共謀一番富貴!”
房內一片沉默。
最終卻是由徐榜冷哼一聲,低聲道:“陳都頭,都甚時候了,你還惦記著那作坊?伱覺得今日之事過后,桐山縣、大齊還有你的容身之地么?我勸你還是趕快放了馮大人,祈求大人寬恕,以免累及家人!”
徐榜話音剛落,后腦便挨了一巴掌,正是彭二哥,“裝尼瑪啊!老子們今日來了,就沒打算活著回去!再逼逼賴賴,老子先給你脖子上來個一穿兩眼!”
徐虞侯何時被人這樣打罵過,可頸間忽然前推稍許的螺絲刀卻讓他敢怒不敢言。
逃戶偶露崢嶸的匪氣,讓屋內再次安靜下來。
陳初目光轉向了蔡源,笑道:“事已至此,我只問諸位,是跟著我一起上船,還是逼我不念舊日情分”
西門恭先舉了舉手,示意身后的大寶劍自己要開口講話,你千萬不要誤會,待大寶劍稍稍把筷子稍稍撤回一點,西門恭才長出一口氣,道:“陳都頭,今夜之事無人能幫你遮掩,聽一句勸,還是放了馮大人吧。”
有馮長寧在,西門恭也不敢再喊陳初‘兄弟’,以免被馮大人誤認為他是陳初同黨。
蔡源也緩緩開口勸道:“陳都頭,你和馮大人之間或許有些誤會,你先放了馮大人,咱們再坐下細商作坊之事嘛。”
蔡源這話便是三歲小孩也不會信,放了馮長寧,陳初就得狗帶。
但蔡錄事必須說出來,說給馮大人聽至少表明他蔡源為救馮大人努力過。
陳初呵呵一笑,先回答了西門恭的問題,“西門哥哥.”他越是想撇清關系,陳初越叫的親熱,“哥哥,今夜之事自然不好遮掩,但在坐諸位加上陳縣尊,或許有法子遮掩.”
幾人還沒細品出陳初話里的意思,卻見陳初又轉向了蔡源,口稱:“岳丈大人.”
噗!誰是你岳丈大人。
蔡源心中一萬頭草泥馬飛奔而過,若是平日這小子胡扯也就算了,但當著馮大人的面前,他來這么一句,蔡家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誰是你岳丈大人!豎子休得胡言!”
便是被人抵著喉嚨,蔡源也怒了,畢竟這涉及家中幾十口人的性命,若和這殺了上官的無賴扯上關系,他們一家都得陪葬。
“哎,我和婳兒情投意合岳丈大人也是知曉的”陳初對此事只做了一句解釋,隨后指向了角落里的馮長寧,緩道:“想要合伙開辦作坊,需先納了投名狀!”
“.”
“.”
“.”
幾人同時一驚。
方才陳初進門便殺了一人,懾住了眾人,隨后雖綁了馮長寧卻沒有加害,他們還以為陳初畏于馮長寧的六品官身才不敢下手。
所以他們不斷在馮長寧面前勸說陳初放了馮大人。
此時,幾人才搞清楚,陳初沒殺馮長寧是為了讓他們下手.這便是——投名狀!
蔡源幾十年的人生里遇到過不少風浪,便如當年大周南撤,他力排眾議帶領整個家族繼續(xù)留在鄉(xiāng)梓,博出了一番富貴。
是他的人生得意之作。
這樣的人自然擁有極為出色的決斷能力。
可此時,他卻猶豫了.
方才陳初一句‘岳丈大人’,那馮長寧可是親耳聽見了,再說自己小女和陳初的花邊新聞在縣內傳的沸沸揚揚,根本不難打聽。
若此次馮長寧得以活命,事后只怕也不會輕易放過蔡家
可跟著陳初殺官造反,往后難道一大家子也鉆去山里當著逃戶?
這山下千頃良田、鋪面宅院,都不要了?
正此時,一直靠在陳初身上繞自己發(fā)辮玩的蔡婳卻忽而嫵媚一笑,往前走去。
陳初猝不及防之下,沒有撤開螺絲刀,專門打磨過的刀尖在蔡婳白皙頸項上劃出一道血印。
蔡婳卻恍若未覺,徑直走到已死透的李楨身前,抬起麂皮香靴踩在李楨胸口,附身從李楨喉間拔出了哪根螺絲刀。
‘biu~’
帶出一叢血水。
接著,蔡婳回眸朝蔡源一笑,道:“爹爹,咱家這一刀,我代爹爹捅了.”
在場諸人尚在錯愕間,蔡婳已移至馮長寧身旁。
手腳被縛、嘴巴被堵的馮長寧靠墻坐在地上,似乎還沒搞明白怎么回事,只覺腹部一涼,接著便感到衣衫被一股股溫熱血水浸透.
隨后,眼前這狐媚女子抽刀而出,抬手攤開手掌,螺絲刀靜靜躺在掌心,纖纖素手沾滿了血污。
香酥手,血污刀。
一白一紅,妖艷詭異,觸目驚心。
“下面,那位大人來?”蔡婳向西門恭和徐榜發(fā)出了邀請.
直至此時,馮長寧才覺出痛來,不由瘋狂扭動身體,吳奎和劉二虎趕忙上前摁住。
旁邊的張典史嚇得屎尿齊出,不住用哀求眼神望向眾人,口中‘嗚嗚’聲不斷。
周卓豐、陳東林二人則渾身癱軟。
蔡源則死死盯著從小疼愛有加的小女,面沉似水
這下,他蔡源已沒了旁的路可選,他蔡家也沒了旁的路可走.
歷來潑辣的蔡婳,不自在的撇過了頭,不敢和爹爹對視。
西門恭和徐榜此刻只剩驚懼。
此時的場面有些像囚徒困境,方才只陳初一方,西門、蔡、徐三家還有一兩分做困獸之斗的勇氣。
可現(xiàn)下,蔡源不管是自愿還是被迫,已鐵定綁在了陳初的船上。
他們兩方合力,今夜西門恭和徐榜若不上船,十死無生,便是他們留在城內的家眷只怕也要完了.
西門恭沉吟片刻,看向了陳初。
陳初對大寶劍使了個眼色,后者撤回筷子,西門恭揉了揉一直保持著同一姿勢的酸疼脖頸,回頭望了大寶劍一眼,這才起身走向蔡婳,從她手里拿了螺絲刀,皮里陽秋的贊了一句,“三娘子,好氣魄!”
接著,上前一步,一刀捅在馮長寧的胸腹位置。
馮長寧又是一陣徒勞掙扎。
西門恭利落抽刀,隨手一拋,螺絲刀準確的丟在了徐榜身前
此時的徐榜更沒選擇了。
人家那邊一個是陳都頭的岳丈大人,一個人是陳都頭的好哥哥,他此時再不納這投名狀,別說他要命喪于此,陳、蔡、西門三家聯(lián)手只怕把他家里都得吃干抹凈。
“哎~”
一聲嘆息,徐榜拿了螺絲刀,緩緩走向馮長寧,蹲下去,道:“馮大人,莫怪.”
他這一刀捅在肋下。
馮長寧掙扎的幅度越來越小。
雖說刀傷都不在致命位置,但流血也能把人流死
已徹底綁定的桐山胥吏四家族話事人同時看向了‘昏死’的陳縣尊。
“把縣尊大人的手掰開!”
早已習慣做這種事的西門恭低聲道。
這縣尊大人便是‘昏死’,一雙手竟死死攥成一只拳頭,吳奎費了好大力氣才把螺絲刀塞了進去。
接著,陳初、西門恭兩人合力把陳縣尊拖到馮長寧身旁,兩人再握著陳縣尊的手,緩緩把刀尖捅進了馮大人的咽喉。
補上了最后、也是最致命的一刀。
隨后,陳初擦了擦手,從懷中摸出一式五份一模一樣的契書。
上寫:
‘黃天在上,厚土在下。
阜昌七年十一月初二,蔡源、徐榜、陳景彥、西門恭、陳初五人義結金蘭。
上無道虐民,民無可忍,兄弟五人弒戶部左曹司員外郎馮長寧為盟。
愿為天地驅散濁障,拯萬民于水火,特以此立下誓言
不求同年同月生,只求同年同月死,今后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如有違背,亂箭攢心,不得好死.’
蔡源見此契書,面色不虞。
俺老蔡一把年紀了,竟要和一個毛頭小子稱兄道弟?
陳初也覺得自己很虧,老哥,你已到了知名之年,還能活幾年啊這我都愿意和你‘只求同年同月死’了,你還不滿意個屁?
最懵的,要數(shù)蔡婳。
奴家好好一個小情郎,怎變成叔叔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