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氏卻只看了一眼陸成遙:“你表哥去嗎?”
“表哥不去,但是他會送我們出開封府。”
傅瀾越說底氣越不足。
誰知陸氏卻只點(diǎn)點(diǎn)頭,“好。”
竟是二話不說就答應(yīng)了。
傅瀾立刻露出笑顏來,“多謝阿娘。”
傅念君是有些奇怪的,陸氏竟會這么寵兒子。
固然陸氏是有錢的,可她一個寡居的婦人,拖帶著一兒一女,卻不節(jié)省著過日子,這樣寵溺兒子不覺得有點(diǎn)不妥嗎?
傅念君不由望著陸氏,后者轉(zhuǎn)過身來微微向她投去一眼,傅念君又立刻心虛地撇開視線。
但是傅念君猜錯了,陸氏并不是個慈母,相反還很……
“回來的時候我要見到五十首詩,十篇散文。”
她只淡淡地說著。
傅瀾的臉一下子青了。
“五、五十首,十、十篇……”
陸氏淡淡地又補(bǔ)充:“六十首,十二篇。”
傅瀾立刻乖乖閉嘴。
果真是親娘!
傅念君見旁邊陸婉容和陸成遙都見怪不怪的樣子,就明白這情形怕是經(jīng)常出現(xiàn)。
傅瀾蔫蔫地走了,陸成遙見這里都是女眷,也不好再打擾,陸氏回屋去,沒有關(guān)槅扇。
傅念君問陸婉容,“二嬸她……一向如此?”
陸婉容點(diǎn)點(diǎn)頭,“姑母對于表哥要說嚴(yán)苛,也嚴(yán)苛,要說放松,也放松。表哥是你們傅家最常辦文會的郎君,交游也廣闊,姑母從不攔著他。”
這一點(diǎn)傅念君也知道,傅瀾其實(shí)比起傅淵崔涵之這些人來說,只能說才智平平,她仔細(xì)想了想這個人,也想不起來后來他究竟有沒有中進(jìn)士。
“而且啊,姑母不喜歡那些韻文、駢文,偏愛叫表哥作散文,每個月都要寫上許多。”
陸婉容輕聲道。
這倒是新奇。
駢文即為四六體,以偶句為主,講究對仗和聲律,始于漢魏,崇尚駢儷,以藻繪相飾,辭藻華麗,聲律鏗鏘,重韻律和句式,更重要的是,唐代以來素以詩賦取士,這也是如今文章的主流,可陸氏竟這般標(biāo)新立異,叫兒子學(xué)散文而非駢文?
散文即是古體文,講究“形散神聚”。
形散,即題材廣泛、寫法多樣,且結(jié)構(gòu)自由、不拘一格。“神聚”則只能意會,講究意境深邃,由淺入深,表達(dá)個人的情感和胸臆。
在三十年前的現(xiàn)在,雖也有大儒提倡振興古文,可開科取士依然以駢文為主,傅念君也不喜歡駢文,她看過許多所謂才子應(yīng)試的墨寶,文章錦繡,她卻只覺得虛浮縹緲,言語浮夸,看不出來他們肚子里到底有多少墨水,當(dāng)然現(xiàn)在,往往這些人才能被大受追捧。
但是傅念君知道,三十年后,將會有一大批經(jīng)世致用的人才涌現(xiàn),而他們,也正是擺脫了前朝那一貫以來的虛浮靡靡之風(fēng),堅(jiān)持振興古文的那批人。
傅念君當(dāng)然驚愕,陸氏竟有如此眼光?
她看出來傅瀾并不適宜如今的科舉,便另辟蹊徑,讓他學(xué)作古文?
寫散文十分難,年輕一些的學(xué)子很難入門,傅瀾如今才多大?這是個極漫長的過程,再有才學(xué)的士子,恐怕只有到了朝中諸位內(nèi)翰那年紀(jì),才能夠真正做到古樸文章,意納千秋吧。
“你怎么了?”陸婉容見傅念君發(fā)呆:“你在想什么?是不是也覺得姑母十分奇怪?”
傅念君看著陸婉容有些不以為然的神情。
是啊,她現(xiàn)在這樣年輕,自然不懂。
“姑母大概不知道真正文采風(fēng)流的俊彥是怎樣的吧……”陸婉容眼中有幾分向往,臉上卻又藏著幾分羞澀。
傅念君抿了抿唇,顧不得自己親娘那一點(diǎn)少女情思,她在心里終于再一次確認(rèn):
陸氏這個女人,太不簡單了。
日后傅家頹敗,這個傅瀾或許并不在其中,倒不是他官途不順或者一事無成,而是他若是堅(jiān)持寫上三十年的散文,到了日后,即便不能才名傳天下,也絕對是一個叫眾年輕學(xué)子仰望的前輩了。
傅念君轉(zhuǎn)頭看著身邊那個安安靜靜的,沉默著的小娘子傅月華。
一個七八歲的小丫頭,很少說話,但是她在聽。
傅念君不記得傅瀾了,或許是他早逝還是別的原因,可她剛剛就想起來了,這個如今的傅七娘子,便是三十年后的傅大家。
終身不嫁,宮中幾次召其為女官而不受,眾家千金爭相拜師的傅大家啊。
這個女人,用自己的學(xué)識,在三十年后沒有家族父母的情況下得到了世俗的認(rèn)同。
傅念君撇了撇嘴唇,她當(dāng)然沒有拜過傅大家為師,因?yàn)檫@個傅大家,與她的那個傅家,根本形同陌路。
傅瀾的天資或許有限,可從傅月華身上也能看出來,陸氏教一對兒女,把他們都教得極其出色,而且都是與世俗之人不同的道路。
這太難得了。
“念君,你盯著七姐看什么?”
陸婉容覺得她今日太愛出神了。
“沒什么。”傅念君收回思緒。
此時陸氏也換了衣裳出來,對傅念君微微頷首,十分自然地問她:
“二姐,上回你的酥瓊?cè)~是如何做的?三娘說想要學(xué)。”
旁邊的陸婉容莞爾,對著傅念君悄悄又咬了咬耳朵:
“其實(shí)我姑母,有時也挺貪嘴的。”
上回她們天寧節(jié)出門,就是巧遇傅念君那次,其實(shí)就是陸氏想吃外頭的“笑靨兒”罷了。
后來還分了些給傅允華傅梨華她們。
傅念君心中一動,對著兩人把做菜的方法簡單講了一遍。
其實(shí)很簡單,酥瓊?cè)~不過是將宿蒸餅薄薄切就,涂上蜜和油,傅念君用了幾種芳香的花蜜,再將它們就火上炙烤,地上鋪上紙散火氣,炙好后的餅子非常松脆,嚼起來像雪花聲一般,且芳香撲鼻。
傅念君給它取了個極雅的名字,叫做“酥瓊?cè)~”。
“若是二嬸喜歡,我倒還有許多的小點(diǎn)可以試試,不知道二嬸和三娘愿不愿意嘗嘗?”
傅念君對著陸氏笑得極燦爛,一對眼睛眨啊眨的,說不盡的惹人憐愛。
陸氏挑了挑眉望過去,這丫頭究竟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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