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384年臘月初,慕容垂屯兵新城之后,便派他的兒子慕容麟率軍攻打常山,經過一番不大不小的戰事,收服了常山守將苻定、苻紹、苻亮、苻評等,隨即一路向東北進拔中山。中山城守將苻鑒力不能敵,倉皇百倍,被慕容垂拿住,做了刀下亡魂。
慕容垂率軍進駐了中山城,稍事休整,隨即率大軍進攻秦國北方重城,鄴城。
這鄴城,原本是燕國舊都,燕國滅國后,鄴城一直作為秦國的軍事重地,城內屯兵多大五萬,現在雖然經過多場戰事后城內守軍只有兩萬余人,卻將整座鄴城守衛得固若金湯,叫慕容垂無從下手。
鄴城守將長樂公苻丕,是苻堅的庶長子,雖不及張夫人的兒子中山公苻詵德蒙圣寵,但因為是長子,性子又頗為溫和,倒也一直得苻堅器重。
此時他率領著三萬秦軍守在鄴城內,聽聞燕軍來攻城,人數有十萬余人,頓時記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恰逢此時,派出的刺侯回報,長安被慕容沖圍困,秦王苻堅正率眾抵抗,無暇分派援兵救援東北戰場!
苻丕無奈,只得遣參軍焦逵向晉廷求和,言道,他寧愿讓出鄴城給晉廷,但求晉軍支援些糧草,好叫他們奔赴長安解救長安之危!
焦逵得了令,卻沒有立即出城,只與苻丕麾下一名叫做楊鷹的謀士私語道:“今日我們喪敗至此,長安那邊消息阻絕,存亡尚且不可知,長樂公就命我屈節投誠,向晉廷乞求糧援,尚恐不得成功。奈何長樂公豪氣未除,語設兩端,想那晉國桓謝兩家的將軍,哪個不是智謀過人的?這事必成不了,可怎么辦才好?”
楊鷹略一沉吟,冷哼道:“你且先去一試!晉國目前正在攻打冀州,你一說要獻上鄴城,他們沒有不允的道理!若是到時長樂公有什么別的心思,你我大可綁了他獻與晉軍,倒也成了有功之士呢!”
二人又密謀了片刻,大著膽子將苻丕的手書改上一改,焦逵這才急忙出城,一騎快馬奔向了城南。
與此同時,長安城內,苻堅因為被慕容沖圍困在城內不得出,暴怒之下,正大肆捕殺慕容氏族人,慕容暐與慕容垂二人留在長安的家眷統統慘遭屠殺,一夕之間,整座長安城內,再無一人姓慕容。只有慕容垂的幼子慕容柔因自小寄養在閹人宋牙的家中,得以僥幸逃脫,帶著慕容垂的孫子慕容盛投奔了長安城外的慕容沖,保住了身家性命。
臘月底,鄴城之危尚未解除,燕軍與晉軍和鄴城里的秦軍成掎角之勢僵持了起來。
鄴城外的晉軍中,桓伊心急于長安的情勢,對鄴城也就不那么上心,再加上這本就是一趟渾水,他不愿涉足,只帶著人在鄴城外百里處駐扎了,安心看起了熱鬧。
劉牢之也不贊同晉軍被秦軍拿來當槍使,于是安心跟著主帥作壁上觀。
臘月二十一這一天,連綿了數日的大雪終于停了下來,天氣一如既往地寒冷,桓伊一早悄悄收拾了行裝,找來劉牢之,將軍中大小事務悉數托付了,便不顧他的強烈反對毅然決然地上馬向西奔往了長安。
天邊風云變幻莫測,命運的大手正在攪亂一盤人世的棋局,冥冥之中,有些人,注定要匯聚,有些人,注定要分離!
轉眼間,就到了除夕夜,難得天上那纏纏綿綿的大雪停了下來,慕容沖因為戰事一切順利,心情一直不錯,這日便放下手頭的大事小事,待在椒蘭殿陪楊玲瓏下起了圍棋。
這些日子以來,楊玲瓏心性一片平和安寧,連這以往她一看見就覺得頭痛的圍棋如今也下得不亦樂乎了。
慕容沖與她,一直保持了得體的距離,不遠,也不近,叫她生不出排斥的心,卻再也下不了狠心再去要他的命。有時,她會忍不住想要問一問,他到底知不知道馬淑賢與苻堅勾結害死鈺兒和雪兒的事,可每每話到了嘴邊,都被她狠狠咽下去,不敢再問出口。
若不是呢?
若是他說不是呢?
她到時又該怎么辦?做了那么多的事,豈不都是白費了?
不知不覺地,天色就暗了下來,殿外早有內侍躬身候在門口,楊玲瓏放下最后一顆棋子,得意地一笑:“你輸了!”
慕容沖扶額苦笑:“又讓你險勝一局,今日便罷了,明日再戰!來人……”
殿外的內侍聞言立即奔進來,匍匐在地。
“吩咐下去,晚膳我就在椒蘭殿用了,讓那邊不用準備了。”
“諾!”
內侍退下后,楊玲瓏瞥了慕容沖一眼,她自是知道自打慕容沖入主阿房宮后,高蓋就急不可耐地將自己三妹高緞送進了蘭池宮,被慕容沖收在了身邊,喚作高美人。
大年夜不去陪他的美人,卻窩在椒蘭殿陪著她?
平白叫她不明不白地受了許多白眼!
她沒好氣地道:“聽聞那高美人只有十四歲,生得柔弱無骨嬌美可人,你忍心將那等嬌滴滴的美人扔在冷冷清清的蘭池宮不管?”
慕容沖低垂著眉眼,一下一下地將棋盤上的棋子收在了甕中,聞言只是淺笑一下:“無妨!她清楚自己的身份!”
楊玲瓏噎了一下,暗暗一翻白眼,現在真是越來越看不懂他了,當年那個對每個女人都溫柔細膩的慕容沖,當真是面前這位么?
“玲瓏,過了年,我打算登基稱帝,你覺得如何?”
楊玲瓏一怔,愣了會子神,反應過來后,臉色禁不住蒼白了幾分:“那……也挺好的!”
想不到,真如馬淑賢所說,他的登基,來得這樣快!
慕容沖的神色極其淡薄,好似二人現在談論的是外面的風有多大今天的菜咸了還是淡了的家常話題,他微微勾唇一笑,突然間抬起頭來直直看著楊玲瓏:“我登基后,后宮里后位懸空,你可愿意留下來?”
楊玲瓏被蛇咬了似的一下子跳了起來,一張俏臉頓時被氣得通紅,哆嗦著手指著慕容沖的鼻尖罵道:“你又瘋魔了不成?”
慕容沖見她這般排斥,心里也不愉快,漸漸沒了笑容:“玲瓏,我想讓你做燕國的皇后!”
楊玲瓏怒極反笑:“慕容沖,你難道忘了,我們已經和離了!”
“沒人知道,除了你我,和桓子野!只要你愿意,這些都不是問題!我只問你,你可愿意留在這里?”
“我不愿意!不愿意!”楊玲瓏突然轉過身惡狠狠地看著他,豁出去一般笑了笑,說道,“慕容沖,你還不知道吧,高蓋策反叛亂時,你受了傷,我負責照顧你時,便在你的湯里下了毒!我,想要你死!不然,你以為我真會用心照顧你么?”
說完,她斜著眼睛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等著看他的暴怒。
慕容沖并沒有太過驚訝,只是微微有些痛心地看著她:“我早就已經知道了!我知道你恨我!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用一輩子的時間來彌補你!”
楊玲瓏瞬間被雷擊了一般,瞪大雙眼看著他。他竟知道自己給他下毒事,卻能這般淡然地遮掩過去了,這些日子以來,還對她這般溫和細心?
他怎么了?
瘋了不成?
還是,是自己瘋了,這一切本是一場夢?
她暗暗掐了自己一把,真疼!
原來,不是做夢!
“你知道了?那你為何……”
慕容沖緩緩站起身,走到了她面前,她驚得連忙蹬蹬后退了幾步,卻見他站在原地,只是微微抿起了唇:“玲瓏,你老實回答我,你真的那么恨我么?”
楊玲瓏漸漸紅了眼眶,也不知是傷心,還是氣憤:“我只問你,馬淑賢當日與苻堅勾結,將府內構造圖給了清寧,還派人在后院為她們打開了院門……以至于害死了兩個孩子!這件事,你知道不知道?”
慕容沖怔怔地站在她面前,面色漸漸變得蒼白,眼神變得有些渙散起來,過了許久,他才輕聲問道:“你說什么?”
楊玲瓏見他這副樣子,不似作偽,心里也是咯噔一下,頓時覺得恐慌起來,那是長久以來賴以支撐的信念轟然倒塌的無助。她突然緊緊抓住自己的領口,幾乎顫抖著嗓音重復道:“馬淑賢是害死鈺兒和雪兒的幫兇,你可知道?”
“不可能……這不可能……”慕容沖怒極,雙眼漸漸變得血紅,“她不會這么做的!不可能!”
楊玲瓏突然冷笑一聲,一把將他推到在身后的矮榻上,指著他罵道:“都是你!若不是你當日和她勾搭成奸,讓她有了身孕,她也不會為了肚子里的孩子去害死我的鈺兒和雪兒!而你……”她一把拔出腰間的魚腸劍,一步步走向他,直到逼近他面前,這才恨得雙眼血紅道,“你還將她捧在手心寵愛了這么些年!委實可恨!如今她死了,接下來就是你!你該死!”
慕容沖愣愣地看著她:“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做了這些事!我若是知道……”
“那又怎么樣?遲了!”她恨聲罵道,“我真恨當年沒有將你們這對狗男女砍殺在那府衙書房里,若是那樣,我的孩子也不會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