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松林中,細葉森森,風(fēng)過有痕,人卻無聲。
一群人摒住了呼吸,圍視著那小小的一方棋盤。
白子晶瑩、黑子黝亮,仿佛有一股神秘的磁力,將眾人的目光盡吸其中。
棋子緩緩而落,并未落向棋盤,而是落入心間。
勾動著每一個人心底最深沉的欲望、貪婪……
漸漸迷失……
這是一座水泄不通的圍城,里面的人想出去,外面的人想進來。(注一)
越是心思繁雜之人,越是容易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反倒身在局中的段譽只是苦思,并未淪陷,良久之后吁了口長氣,搖頭道:“老先生所擺的珍瓏深奧巧妙之極,晚生破解不來。”
他對面那名矮瘦的干癟老頭兒面上毫無勝利的喜悅,神色慘然道:“公子棋思精密,這十幾路棋已臻極高的境界,只是未能再想深一步,可惜,可惜。唉,可惜,可惜!”,連說四聲可惜,惋惜之情溢于言表。
薛慕華見一局完畢,趕忙湊過去耳畔一陣低語。
那干癟老頭兒順著他望去,一瞅見玄鐵劍,仿佛被閃電劈中一般,身子霍然彈起。
丁春秋遠遠站在一旁,仰頭向天,神情甚是傲慢,,見狀一聲冷哼,沒有一絲被風(fēng)蕭蕭逼住的窘迫。
蘇星河斜眼向他一睨,轉(zhuǎn)向風(fēng)蕭蕭拱手道:“風(fēng)師兄駕到,老朽蘇星河有失遠迎。罪甚,罪甚!”
褚、古、傅、朱四大宮衛(wèi)驚訝的對視了一眼。皆想道:“風(fēng)蕭蕭這家伙竟然是聰辯先生的師兄?”
他們對中原武林的典故了解甚多,深知這位聰辯先生武功高絕,醫(yī)卜星象、琴棋書畫無所不通,涉獵甚廣,早年間曾大有名望,近幾十年雖然沒在江湖中走動,想來功力只會越發(fā)的深厚,如果與之為敵。必是勁敵。
段延慶同樣訝異非常,尋思道:“這位聰辯先生來歷神秘,任誰也不知他師門為何,沒想到竟是風(fēng)老三的師弟……不知他們是何門派,其中又有多少高手?”
段譽“啊”了一聲,頗有些驚懼,但轉(zhuǎn)目瞧見木婉清。心中又是一喜。
這個珍瓏棋局,他曾在無量山石洞中見過,是以認為這位聰辯先生,必與洞中的神仙姊姊有甚淵源,如此一想,豈不是也與風(fēng)蕭蕭大有關(guān)聯(lián)么?
尋思道:“婉妹和他關(guān)系很好。待會兒瞅得了機會,我悄悄地去求她打聽一下。”
木婉清美目中閃動著復(fù)雜,垂首避開段譽的目光,暗道:“我這呆子哥哥干嘛看著我笑,我們是兄妹。沒可能了……他是想我了么?”
蕭峰原為丐幫幫主,中原武林之事少有不知。像蘇星河這等前輩名宿,自是早有耳聞,曉得是和丐幫上代的汪幫主是同一輩人,驚異的想道:“我這兄弟來頭不小啊!”
風(fēng)蕭蕭從頭至尾都沒有看向棋局,一直在打量著那三間古怪的木屋,盤算著該怎么進去,才不會被人攪擾,見蘇星河朝他行禮,口稱師兄,知其定是將他當(dāng)成風(fēng)雪兒的后人了。
心中甚是不爽,但人家好歹頗為有禮,只得抱拳道:“蘇老先生客氣,風(fēng)某對前事所知不多,不敢枉自尊大。”
蘇星河見他語氣疏遠,心中一沉,待聽到后面,又急忙問道:“風(fēng)師叔她……她沒曾提起過我?guī)煾得矗俊?
風(fēng)蕭蕭登時醋意涌動,暗暗壓下了心中的郁氣,笑道:“倒是不多,不知無崖子前輩可還安好?晚輩也好拜見一番。”
蘇星河斂目低垂,一時沉默不語。
丁春秋目中卻精光爆亮,死死的定在他的面上,喝問道:“這老賊還沒死嗎?”
蘇星河冷冷的抬頭看去,緩緩道:“聾啞老人今日不聾不啞了,你想必知道其中緣由。”
丁春秋道:“妙極!你自毀誓言,是自己要尋死,須怪我不得。”
蘇星河不理他,隨手提起一塊大石,放在身畔,道:“風(fēng)師兄請坐。”
這大石足有二三百斤,方圓不小,比他干瘦的身軀大上兩倍有余,他卻舉重若輕,毫不費力,功力著實了得。
段延慶心中一凜,想要舉起這樣一塊大石,并不困難,他也能夠做到,但想要如此輕描淡寫、行若無事,好似搬動一個木制的小板凳一般,那就非要全力運功不可,驚訝的想道:“旁的不知,但單論內(nèi)力,這位聰辯先生就比我只高不低。”
褚、古、傅、朱四大宮衛(wèi)更是嚇了一大跳。
褚萬里一把扯住段譽,低聲道:“世子,此處萬不可久留,咱們快走吧!”
四人自詡武功不低,可這一手,他們誰都做不到,四個人加起來都不行,更何況旁邊還有一個同樣厲害的風(fēng)蕭蕭,一旦沖他們發(fā)難,只怕幾人連一招都之擋不住。
段譽還指望著打聽神仙姐姐的消息呢,怎肯離開,一個勁的搖頭,道:“婉妹還在風(fēng)蕭蕭那魔頭手里,我們怎能離開?”
褚萬里心道:“一個私生女而已,哪有你這個唯一的世子要緊。”,
褚、古、傅、朱四人雖然暗里都不將段正淳的這個私生女兒當(dāng)回事,但打死他們也不敢明著反駁,只能一陣的面面相覷。
幸好方才段延慶到來之時,他們就已經(jīng)派人去向王爺求援,或許不久之后便能趕來,倒也不急著逃走。
風(fēng)蕭蕭行將上前,向蘇星河道了聲“多謝”,然后緩緩坐下。
丁春秋見兩人坐到一塊兒,面上自是罩起了一層濃霧般的陰霾,隨即被手中的羽扇拂走,哈哈一笑,不再作聲了。
蘇星河一指面前的棋盤。道:“這個珍瓏棋局,乃先師所制。先師當(dāng)年窮三年心血。這才布成,深盼當(dāng)世棋道中的知心之士,予以破解。在下三十年來苦加鉆研,未能參解得透。”
風(fēng)蕭蕭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輕輕搖頭,連看都不看上一眼,回道:“我對于弈棋一道,只是粗通而已。能看不能下……”,將頭一轉(zhuǎn),望向側(cè)方松林,笑道:“不過吐蕃國的大輪明王卻是尤善此道,不如讓他來試試。”
枝葉微動,清風(fēng)颯然,鳩摩智忽地立到了棋盤旁邊。神光瑩然,寶相莊嚴,臉上微微含笑,合十向場中諸人一一行禮,道:“風(fēng)施主繆贊了,弈棋一道。博大精深,小僧何敢言善。”
蘇星河見他輕功如此高絕,又驚又喜,回禮道:“又到了一位高人,老朽不勝欣喜。”
鳩摩智微微一笑。道:“慕容公子,也請現(xiàn)身吧!”
慕容復(fù)帶著輕朗的笑聲。從松林中轉(zhuǎn)了出來。
王語嫣等人跟在后面。
段譽一看見她,連魂都飛出了體外,蕩蕩飄飄的被勾引走了,身隨魂動,不知不覺的就迎了上去,可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望著英姿颯爽的慕容復(fù),一陣的自慚形穢。
木婉清一直在偷偷瞧他,見他這般失魂落魄的模樣,頓時又嫉又妒,氣不打一處來。
風(fēng)蕭蕭卻尋思道:“這兩人鬼鬼祟祟的磨蹭了這么半天才過來,不知道再商量什么?有沒有針對我。”
慕容復(fù)和眾人一通見禮,態(tài)度恭謙、風(fēng)度翩翩、俊雅清貴,世家風(fēng)范表露無疑。
就連丁春秋都和他搭上了幾句客氣話。
蘇星河一見之下,更是欣喜,忙招呼他到棋盤前坐下。
慕容復(fù)輕笑著走來,捻起一顆白子,下入棋盤之中。
鳩摩智走到另一側(cè),微笑道:“慕容公子,你武功雖強,這弈道只怕也是平常。”,沖蘇星河一禮,卻是捻起了一顆白子,下入了棋盤之中。
蘇星河毫無不滿,輕輕捻須,暗暗點頭。
白子這一著,下得十分巧妙,大有沖破角落,轉(zhuǎn)向大局的模樣。
黑子更是應(yīng)對得當(dāng),借棋盤上原有的珍瓏之勢,強行將白子打壓了回去,倒好似研究過許久一般。
慕容復(fù)捻子略一沉吟,又下了一步,道:“未必便輸于你。”
鳩摩智跟著下了一子。
你來我往,片刻之間,雙方各下了十余子。
只不過慕容復(fù)越下越慢,鳩摩智卻越下越快。
又過得十余招,慕容復(fù)額上冷汗乍起,目光極凝。
鳩摩智哈哈一笑,道:“慕容公子,你連我在邊角上的糾纏也擺脫不了,還想逐鹿中原么?”
風(fēng)蕭蕭恍然,看來慕容復(fù)確實是想借助吐蕃的勢力復(fù)國,鳩摩智卻不大看好他,這是借棋婉拒。
慕容復(fù)聞聽此言,凝聚到了極點的目光突然一散,失去了焦點,反來覆去只是想著他那兩句話:“你連我在邊角上的糾纏也擺脫不了,還想逐鹿中原么?”,雙肩輕晃,好似站立不穩(wěn)。
風(fēng)蕭蕭驀地側(cè)頭,瞧向了丁春秋。
只見丁春秋目中幽光隱隱,狠厲似狼,又詭異似鬼火一般,嘴唇微微開合,顯然是在傳音入密。
風(fēng)蕭蕭大是詫異,心中叫道:“移魂大法!”,仔細一看,又琢磨著不像。
“移魂大法”不像是武功,反倒是像道家的神通一般,但根子里還是由內(nèi)力所推動,其實頗有形跡,必須雙目凝視,而且仍是內(nèi)力的比拼,別說遇上相差不多的對手,就算功力相差頗大,也很費勁才能制服。
可不像丁春秋這般,只要人心撼動,就能趁虛而入,若非風(fēng)蕭蕭有心,特意看去,旁人絕難察覺。
慕容復(fù)雙目失神,突然大叫一聲,反手抽出腰畔長劍,抹向了自己的脖子。
王語嫣、包不同等人都目不轉(zhuǎn)睛的凝視著他,見狀驚叫出聲,但誰也救之不及。
段譽見王語嫣花容失色,慌忙伸手虛點,只是他內(nèi)力全被風(fēng)蕭蕭吸得一干二凈,半道劍氣都使不出來了。
風(fēng)蕭蕭自是來得及出手,但為何要救?
眼看慕容復(fù)喪命在即,他手中的長劍倏然脫出,“呼呼”的在半空旋轉(zhuǎn)了幾圈,“噗”地插入了身側(cè)地面之中。
“擒龍功!”,風(fēng)蕭蕭先是一驚,但很快想道:“不錯,有阿朱在旁,大哥絕不會眼睜睜的看著慕容復(fù)自刎而死。”
這一手,立時技驚全場。
丁春秋正在凝神施功,這一下仿佛疾奏中的琴弦突然繃斷,嚇得他連退數(shù)步。
鳩摩智智慧過人,而且也會惑人之法,已經(jīng)看出了些許端倪,卻事不關(guān)己,微笑不語,此時目光中滿是不能置信,怔怔的望著蕭峰,心思急轉(zhuǎn),殺意隱而不露。
慕容復(fù)空著雙手,滿身冷汗,兀自喘息不已。
王語嫣上前拉住他的手,連連搖晃,叫道:“表哥!解不開棋局,又打什么緊?你何苦自尋短見?”
慕容復(fù)驚魂未定的不住搖頭,問道:“我這是怎么了?”
包不同側(cè)眼一瞟,嚷道:“是星宿老怪在旁施展邪法,公子,千萬小心!”
王語嫣流淚道:“是蕭大哥出手救了你。”
慕容復(fù)一呆,思緒轉(zhuǎn)了幾轉(zhuǎn),將手從她手中掙脫,反手拔出插入地中的長劍,向丁春秋橫了一眼,然后走到蕭峰面前行禮道:“蕭兄救我一命,大恩必當(dāng)厚報。”
蕭峰擺手道:“誒,慕容公子客氣了。”
慕容復(fù)待要說話,松林中突地一陣細密的“嘩嘩”急響,二三十人狼狽不堪的奔逃出來。
一群人瞧見丁春秋,登時大呼小叫,將本來幽靜的小谷鬧得好似鬧市一般。
“哈哈,師父有通天徹地之能,前無古人,后無來者,也讓你們這些少林的禿驢瞧瞧我星宿派的手段。”
“爾等少林禿驢,豈敢冒犯咱們星宿派?”
“還不快向星宿老仙跪地求饒,否則勢必死無葬身之地。”
“師父他老人家戰(zhàn)無不勝,攻無不克,上下古今的英雄好漢,無不望風(fēng)披靡,區(qū)區(qū)幾個少林禿驢,還不快滾過來受死。”
七八名少林僧眾緩緩走出,當(dāng)先兩僧風(fēng)蕭蕭認得,正是當(dāng)日在聚賢莊和他交過手的少林玄難、玄寂。
“貧僧少林玄難,這是我?guī)煹苄拧!保y合十道:“星宿海丁老先生,久仰大名,當(dāng)真是如雷貫耳。”
丁春秋目光在人群中掃過,微一皺眉,道:“不敢,少林達摩院首座‘袖里乾坤’馳名天下,老夫也是久仰的了。”
PS:注一:“城里的人想出去,外面的人想進來”,出至錢鐘書先生的“圍城”,俺其實不知原句出至哪里,只是從這部電視劇知曉的。
暴露年齡系列,^_^!
喜歡看網(wǎng)文的書友,就不要去看這部電視劇或者書了。
俺保證,雖然很好,但很虐~~~
這位老先生很是幽默中帶著諷刺的,比如俺就喜歡這句:“有一種人的理財學(xué)不過是借債不還,所以有一種人的道學(xué),只是教訓(xùn)旁人,并非自己有什么道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