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榮錦把一包銀子放在桌子上，順手打量了一眼坐在桌子旁邊的女人。

李氏相貌普通，神情怯懦，望著自己，好象完全不知道應該說什么。

怪不得十年來，老爺都沒有再提起她一句。想到這里，陸榮錦原本就傲慢的神色中又加上了鄙夷，看向李氏身后的女孩。手腳粗糙，皮膚也不夠白嫩，個子倒是不矮，只是平板板的，沒有一點動人之處，眉眼更是沒有一絲象老爺的地方。

女孩也正打量她。

“你是安一欣？”陸榮錦根本懶得掩飾語氣中的嫌棄。

“你是我爹的繼妻？”安一欣淡淡地說。

就象是被堵了一口濕棉花，陸榮錦眼眉一立，就想發作。

安一欣的目光卻從她的臉上移開，落在了那一包銀子上。“你親自跑到吳山鎮來，進門就甩銀子，卻沒有我爹的書信，看來我娘給我爹的信……”

小丫頭長得一般，倒是不笨。陸榮錦心里想著，冷冷開口，打斷了安一欣的話，“你們母女已經是消了戶籍的死人，突然一封信送到舊宅子去，多虧我留了親信看宅子，要是讓別人拿到這封信，也不知道會給宰相府惹出多大的麻煩來。”

“守和現在是宰相了？”李氏驚呼一聲。

陸榮錦瞥了她一眼，想說一句老爺仕途順利，還不是靠了我陸府的勢力，但到底不肯落了自家老爺的面子，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渣爹居然都當上宰相了，安一欣心想，果然是會算計的人進步快啊！

陸榮錦的目光緊緊地盯在李氏臉上，看著李氏眼中的神采漸漸散去，才在心里冷笑了一聲。算你懂事。

只不過她猜錯了，李氏并不是懂事，而是想起當初懷著身孕，詐死埋名來吳山鎮之前和安守和的約定，忍不住心里難過而已。

“聽說你生了一對龍鳳胎？”半晌之后，李氏才忍住心酸，嚅嚅地開口。

陸榮錦揚眉一笑，她從進屋起，就在等著這一句。“二個孩子都十分聰慧，長得也好，”說到這里，她還特意瞟了安一欣一眼，“易潔雖然還小，已經是京城有名的小美人。易靜讀書很好，老爺時常夸贊，說都是隨了他。”

李氏的臉色又黯了黯。“他……”

“老爺一切都好，就是政務繁忙，宰相府的一切大小事，都由我做主。你寫信給他不過是想要些銀子，這一次我親自過來，給足了你，你以后就不要再惹事生非了。”陸榮錦隨口說著，眼角眉梢卻越來越是冷厲，最后拍了拍桌上的銀子，“這是二百兩，算是他們最后的父女之義。”

“夫妻之情，父女之義。”李氏說著，眼圈一紅，嘆了一口氣。

“夫妻之情？”聽到這四個字，陸榮錦只覺得一陣刺耳，立刻冷笑一聲，“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你看看我，再看看你，在他心里，你們根本不是夫妻，你只是一招被遺忘的廢棋。”

被說成是一招廢棋，李氏沒有反駁，甚至沒有生氣，而是怔怔地落下淚來。

安一欣暗暗嘆了一口氣，當初渣爹選擇母親，也是因為她柔順懦弱，從來不懂反抗吧？

“你放心，有了這筆錢，我們就算是窮死餓死，也和宰相大人無關了。”見母親只顧著哭泣，安一欣踏上一步，望著陸榮錦，一字一句地說道。

語氣平和，沒有怨恨，顯然已經反復設想過類似的情形。

這丫頭確實比她媽聰明，才只提錢。陸榮錦心里想著，不過她二歲就離開了京城，想必連老爺的樣子都記不清了，也說不上父女之情。

安一欣答應得再好，到底不能算數，陸榮錦的目光又落回到李氏身上。

李氏還在哭。

“娘。”安一欣伸手推了推她。

“一欣已經十四歲了，眼看著就要出嫁，小鎮雖小，我也不想委屈了她。”李氏抽噎著說。

呃……

安一欣的手頓了頓。

“還有她出嫁之后，我一個人也要生活，將來死了，入不了安家的祖墳，就埋在吳山腳下，也得有一口薄皮棺材……”

真沒想到，一向怯懦的母親原來是講價高手。安一欣忍不住在心里大贊。

陸榮錦也沒想到一直在氣勢上被自己壓得死死的李氏居然還有這么一招，臉色鐵青，伸手掏出了幾張銀票，數也不數地扔在了那四個銀元寶上。

李氏沒看銀票，更沒有伸手去拿，而是擦了擦眼淚，正色說道：“守和在我心里，永遠是我的夫君。我們的兒子沒有生下來，是我對不起他。現在他有兒有女，而你是他的夫人，”說到這里，她抬起頭，第一次坦然無畏地望向陸榮錦，“你放心，死人是不會復活的，我會老老實實地呆在吳山鎮，直到我真的死了，也不會再給他惹麻煩。”

母女二個都讓自己放心，說得好象自己真會相信她們似的。陸榮錦心里想著，還是微微點了點頭。

她所以會親自跑到吳山鎮來，事情機密，不想讓旁人知道是一個原因，但更主要的原因是她很好奇。這份好奇隨著時間的積累越來越強烈，現在李氏終于給了她一個借口，讓她可以親眼見見這個女人。

她好奇李氏到底有多愛老爺，才會對十多年的不聞不問，毫無怨言。

到底是她愛老爺多些，還是自己愛老爺多些？

就是因為擔心老爺雖然忘了她這個人，但還記得她付出的愛，自己在得知真相后，才忍著心里的這根刺，一忍就是這么多年。

越是長于謀劃的男人，越是看重那些默默付出的愛。

他不說，更不回報，但會一直記在心里。

反正不管她答不答應，這個懦弱的女人永遠也不可能威脅到自己。陸榮錦心里想著，轉身離開。

馬車駛出吳山鎮不遠，就緩緩地停了下來。林安躬身站在路邊。

陸榮錦撩起車簾，“好好盯著李氏。”她只吩咐了一句，就放下了車簾。馬車隆隆而去，把小小的吳山鎮拋在了后面。

陸榮錦坐在馬車里，也把李氏拋在了腦后，開始盤算宰相府里的大事小事，卻沒有注意到她只是吩咐盯好李氏，卻忘了那個叫安一欣的女孩。

在小鎮長大，沒有見過世面，更算不上漂亮，卻有一種超乎年齡的平和氣韻，掩映在豆蔻年華特有的天真明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