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兇險

安言素來是個堅持的人，因此敲一次不行，她就敲兩次。一盞茶的功夫后，大門終于是再次打開了。那個小童再次探出頭來，有些不滿的說道：“什么事情？”

“這位小哥，我們有事找孫擔大夫，能不能麻煩這位小哥通傳一下？”

那個小童出來一看，不是上次那個黑面神，反而是一個清秀的小婦人，小婦人面上更是帶著和煦的笑容。頓時，小童也有些不好意思，面色微微紅了紅。

小童站在原地躊躇了一會，然后為難的說道：“師父老人家如今正忙著，我不好去打擾他。這位姐姐可是有什么事情，可以先和我說，我到時候找機會向師父稟報。”

好可愛的小家伙，安言心里輕輕的夸贊一聲。她面上的笑容越發溫柔了，輕輕的說道：“孫擔大夫在忙什么啊，不知道我們夫妻是否可以幫得上忙？”

也許是安言的笑容太美好，也許是安言的語氣太溫柔，小童受到了感染，不自覺的就解釋道：“師父在會客，此時倒是不方便見你們了。”

在會客啊，那今天還真是白來了。

安言對著小童笑笑，柔聲說道：“那打擾了，我們過幾日再來。”

說完話，安言轉身就打算離開，卻是聽到有人猛的撞在門上的聲音。她詫異的回頭看去，就看到一個小廝打扮的年輕男子滿面著急，橫沖直撞的直接給撞到大門上了。此時，那小廝把自己撞得暈乎乎的，一時間有些回不過神來，站在原地身子還有些打轉呢。

看著這哭笑不得的一幕，安言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小童看到小廝的樣子知道定然是出了什么事情，否則這個小廝不會這么著急慌亂的看清楚大門的。

“小四怎么了？”

“少夫人剛才在院子里賞花，不小心摔了一跤，下面見了紅。孫大夫給看了看，說是要早產了，讓我趕緊的去請穩婆來。”

“什么，可是你家少夫人才七個月呢。”

“是啊，這事情鬧的。這附近哪里有穩婆啊，我得趕緊去請。”

“這邊直走，路口處右拐，向前一直走，有一間門口掛著燈籠的就是穩婆的家了。你趕緊去吧，放心吧，肯定不會有事的。”

那小廝點了點頭，轉身就飛一般的跑遠了。

安言原來要走的身影卻是突然頓了一下，略微想了想，就趕緊走到小童身邊。

小童此時正目送著小廝離開，余光看到安言走過來，奇怪道：“有事？”

安言笑著說道：“我略懂岐黃之術，聽剛才你們談話，少夫人乃是女子，我也許能夠幫上一些忙。”

畢竟孫擔大夫雖然醫術高超，但是身為男子，終究是有些不便的。

小童抬眼認真的打量安言，似乎在衡量她話中的可信度。

“你先帶我進去看看情況吧，興許就能夠幫到那位少夫人了。”

小童原本還在猶豫，想著是否要先進去通稟一下，畢竟師父的性子有些古怪，怕等下會大發雷霆。但是，在聽到安言的后半句話的時候，小童就猶豫了。最后在安言清澈的目光之下，小童就點頭了。

安言當然知道，其實可以讓小童先進去稟報的。但是依照她打聽的到的消息看來，要是讓小童進去稟報了，那么自己今天就別想進去了。因此，她忙蠱惑小童，先帶自己進去再說。她覺得，今天就是個機會，她定要為她的百草堂招攬到最頂級的大夫團隊來。

被小童帶到后院，雖然還沒有走近，但是卻是可以聽到前邊房間內傳來的聲音了。

“夫君，我好難受。”

“夫人，沒事的，等下穩婆就來了，你不會有事的。”

“孫大夫，我夫人她會有事嗎？”

“這個老夫也不好說，待穩婆來了再看。”

……

里面傳來斷斷續續的焦急的談話聲，大多都是關于那個少夫人生產的事情的。從他們談話的內容之中，可以看出那個婦人如今很是不樂觀。安言輕輕擰了擰眉頭，有些擔心。畢竟，這個弄不好，極有可能是一尸兩命的。雖然身為醫生，該是見慣生死的。但是，每次她都會覺得格外傷感和遺憾。終究，她醫術不精，一條生命從她手中流逝。

此時房間里面站了好些人，有那即將生產的婦人的夫君，有一個頭發有些發白的老者，應該就是孫擔大夫了。旁邊還靜立著好些個低眉垂眼的丫頭，床上的夫人額頭見汗，極為痛苦。看到婦人如此痛苦，那年輕男子快速坐到床邊，心疼的伸手握著那婦人的手，希望能夠讓婦人寬慰好受一些。

此時因為極度緊張的氣氛，房間里顯得格外的安靜，只聽到那婦人痛苦的低吟聲。在這樣幾乎落針可聞的時候，眾人耳邊卻是傳來一陣整齊的腳步聲，聽腳步聲，來人應該是三人。

孫擔面上的神色稍微松了一些，而那青年更是面帶喜色的看向房間之外。

“穩婆來了，夫人穩婆來了，不要害怕，很快就會沒事的。”

隨著青年的話落，蘇三安言和小童三人已經走近了房間里。

青年轉過來驚喜的面容就生生的僵硬在那里，然后就驚疑不定的看著孫擔。

孫擔本來也以為來的是穩婆以及去請穩婆的小廝，但是沒有想到卻是一對陌生的看著像是夫妻的男女。孫擔目光嚴厲的落在小童身上，“小童，他們是何人，你為何帶他們進來？”

那個青年姓秦，名為秦子衿，乃是秦都的貴人。此次乃是帶著妻子玉氏回玉氏家中，據說是玉氏家逝了一個長輩，和玉氏極有情分的。而秦子衿素來敬重愛惜自己的妻子，因此此次就陪了妻子回去。半路上經過這里，卻是因為當年自己對秦子衿的父親有過救命之恩，所以此刻就順道來拜訪自己了。這本來是一件榮寵的事情，但是卻是沒有想到玉氏卻是會在自己家中出事。這要是真出個一尸兩命的事情，那么他也是難逃罪責的。

正在心亂如麻的時候，身邊的小徒卻是帶一對陌生的夫妻啦。頓時的，孫擔覺得心里越加煩躁。這邊已經這么亂了，這個平時看著乖巧懂事的小徒竟然也來添亂。

被自家師父那嚴厲的眼神一瞪，小童頓時覺得委屈無比，站在那里懦懦的都不太敢說話了。

安言看到小童這般樣子，就善解人意般的走出來，溫柔說道：“是小婦人應要求小童帶著小婦人夫妻進來的，只因為小婦人聽說里面有位夫人因為摔了一跤，即將臨盆，說是情況有些嚴峻。而小婦人恰好懂些岐黃之術，因此希望能夠幫上一些忙。這才央著小童，帶我們夫妻進來。”

安言的話語落下，孫擔覺得自己幾乎被氣樂了。這哪里來的小婦人，這種話也敢說。他孫擔是誰，那是太醫院都想要請去的大夫。在他面前說懂得醫術，想要幫忙，這是個什么意思？孫擔，覺得此刻自己心中滿是怒火。他冷冷的笑道：“小婦人，莫要以為認得幾個藥草，就說自己懂得岐黃之術。”

孫擔覺得自己已經相當客氣了，至少還客客氣氣的和這個不知好歹的小婦人說話了，并沒有直接將人趕走，已經是非常的仁至義盡了。要是這個小婦人腦袋還清醒的話，此刻就應該自己告辭。

安言自然敏感的察覺到了孫擔的輕視和憤怒了，對于這些她心中并沒有不滿或是憤怒。她如今已經能夠非常平靜的去面對這些了。在古代，又身為女子，她已經學會了面對事情的時候如何平常心了。

安言認真說道：“懂不懂，小婦人知道此刻光是說也沒用的。孫擔大夫醫術高絕，胸懷寬廣，小婦人一直很是敬佩。因此，小婦人今日來本來是想要來拜訪孫大夫的。卻是沒想到卻是遇到這樣的事情，因此只想要略盡綿薄之力罷了。小婦人絕對不會打擾孫大夫的，只在一邊觀看。也許，真的有用上小婦人的地方也不一定。”

安言說話的時候，先是將孫擔給夸贊了一遍，說他不僅醫術厲害，人品更是好。果然在安言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孫擔的面色果然好看了很多。而安言接下來的話，孫擔已經能夠稍微平心靜氣的說了。孫擔心中想著，反正也就是在一邊看著罷了。要是自己真的將人趕走，倒是顯得自己胸懷不夠寬廣了。至于安言最后說的也許幫得上忙的話，孫擔直接忽略了。他壓根不相信在自己都沒有辦法的情況之下，一個小婦人還能夠妙手回春不成？

“那你就在一邊看著吧，到時候不得出聲，不得打擾。”

“先生放心，小婦人省得。”

孫擔這才滿意了，轉了身子不再理會這邊的事情，而是走開幾步，然后靜靜的等待著，自然是在等待穩婆了。

此刻，安言暗中看了看床上那婦人的面色，此時還好，應該暫無生命之憂。雖然此時自己很想上前去看看，但是她也知道這樣上去委實太冒失了，不僅孫擔不肯，就是那男子也是不會肯的。

時間靜靜流淌，接著又過了半盞茶的時間，那小廝直接將穩婆給背著跑來了。

到了房間之后，那個小廝立刻將穩婆放下來。到了此刻，那穩婆還有些回不過身來。她完全沒有搞懂什么狀況，就已經被人給背過來了。

雖然不知道目前是什么狀況，但是她是認得孫擔的，因此趕忙上前對著孫擔就是福了一禮，道：“孫先生，這是？”

“床上的夫人要生產了，你去幫忙接生一下。剪子，熱水什么的都已經準備好了，旁邊還有丫環跟著，王婆你有什么需要盡管吩咐她們就是。”

“哦，好。”

王婆這才知道原來是找自己接生的，她看了看四周的情況，一下子就知道床上那個她即將要幫著接生的夫人定然不凡。王婆頓時顯得有些拘謹起來，態度也是小心認真的。

男子都退了下去，蘇三戀戀不舍的看了安言一眼，然后也跟著退了出去。

很快的，房間里面就剩下一堆丫環和安言王婆了，以及床上那個呻吟著的婦人。

穩婆上去看了看，立刻皺起了眉頭，“這情況不是很好啊……”

只是話語說得很輕，倒是沒有人聽到。

安言雖然沒有聽到，但是從王婆皺著的眉頭之中也可以看出床上婦人的情況肯定不樂觀。安言遂走到前面，坐在床頭，伸手就給床上的婦人診脈。她微微皺著眉頭，在王婆訝異的目光之中又起身安靜的站在一邊了。

王婆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她知道的是現在時間緊迫。因此，王婆就沒有多琢磨安言奇怪的舉動，而是快速的指導起了那婦人起來。

“夫人，用力……用力啊……”

“夫人，看到孩子的頭了，再用力啊……”

“夫人這樣是不行的，再用力啊……”

“不行了，我不行了，好痛啊，我不要生了……”

“夫人，再用力啊……”

……

安言的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骨盆不夠大，孩子出不來。這樣的情況，在現代就是采取破腹產的。而古代呢，這邊能夠采取剖腹產嗎？她完全沒有做好準備，很多東西都沒有，剖腹產能夠成功嗎？安言此刻，心里也是焦慮著，在衡量著剖腹產的可能性。

這邊安言還在思量，那邊穩婆已經嚇得沖出了房間。

“不好了，夫人大出血了，孩子一直出不來，我實在是沒辦法啊……”

秦子衿聽到王婆的這話，幾乎目次欲裂，喝道：“怎么會沒辦法，你趕緊進去，繼續接生，無論是大人還是孩子，都不能有事。否則，本世子定然讓你全家陪葬。”

此刻，秦子衿已經紅了眼，沖過去拽住王婆的衣領，就猛的往里面拖去。

孫擔看到這種結果，眉頭皺得死緊。沒有想到，最壞的結果果然出現了。他此刻腦袋里面亂亂的，沒有空想其它的，忙沖過去攔住秦子衿，慌亂勸道：“世子爺冷靜一點，此刻不是激動的時候。你要是嚇壞了穩婆，誰來幫世子妃接生呢？”

聽到孫擔的話，秦子衿似乎清明了一下，但是很快的就很激動的說道：“不是我要抓著她，你剛才沒有聽到她說什么嗎？她說娘子大出血，她說她沒有辦法。孫擔，你是名醫，你醫術高明，你趕緊進去看看，趕緊進去看看……”

此刻，孫擔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連忙松開了抓住王婆的手，轉而抓著孫擔的手臂，然后就猛的往里面拖去。

孫擔沒有辦法，就這樣被秦子衿給拖了進來。一進來，印入眼簾的就是那一床的鮮血，刺目的紅，以及床上婦人面色刺目的蒼白。這一刻，盡管見慣各種大陣仗的孫擔，心里也有些發涼。不用看，他也覺得世子妃兇多吉少了。在摔倒的時候，他就把過脈了。孩子還沒有到出來的時候，強行生能夠順利的可能實在是太低了。但是，他心中還是保留著最后一絲希望的。沒有想到，此刻希望竟然完全破滅了。

孫擔轉頭想對秦子衿說實話，但是接觸到秦子衿泛紅的眼眸，以及那幾乎要發瘋的模樣，孫擔即將要出口的話語，卻是一直繞在嘴邊，怎么也吐不出來。此刻，他要是真說了。世子爺會不會直接瘋掉？

孫擔腳步沉重的走到床邊，看著那奄奄一息的婦人，卻是見到她嘴唇在不斷的蠕動著，似乎在說些什么。孫擔輕輕彎下身子，湊近了一些，終于聽清楚了那話語。

“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救救……”

而此刻看到妻子這般模樣，秦子衿被悲傷震懾得整個人也是清醒了過來。他走到妻子身邊，伸手緊緊的握住妻子的手，附耳到妻子嘴唇邊，也是聽到了那無意識的卻是堅定無比的話。

這一刻，秦子衿腦中就想起了曾經和妻子討論過的畫面來。

“世子，要是到那日我難產的話，世子一定要幫助妾身保住孩子。”

“瞎說什么，大人和孩子都會沒事的。”

“不，世子我總覺得這胎兇險。最近我總是做夢，夢到我躺在染血的床上，看著孩子在我的肚子里，卻是怎么也出不來。每每此時，妾身皆是一身冷汗而醒。孩子是妾身的一切，就算是妾身粉身碎骨，也不想孩子有半點損傷。世子，你一定要答應妾身，無論任何時候一定要保住孩子。否則，妾身一定不會原諒世子的。”

彼時，佳人滿面認真的讓自己給出承諾。那個時候，自己只以為是妻子憂思過重了。此刻，當事情真切的發生的時候，秦子衿心頭卻是沉重如山。他真的要做出選擇嗎？可是，這有的他選擇嗎？

在他猶豫的時候，床上的婦人卻是猛然睜開眼睛。那一刻，她面色比白雪還要白上三分。那一刻，她的眼睛卻是比星星還要亮上三分。那般堅定的眼神，那般微弱的氣息。床上的婦人，幾乎是拼盡了最后的力氣，大聲而斷續的說道：“世子……你……你答應……過妾身的……你說……說……一定會保住我們……的……孩子……孩子的……”

一句話幾乎花光了婦人所有的力氣，語調顫抖不穩，話微輕弱幾乎聽不到。如果不是秦子衿的耳朵就貼著婦人的嘴唇，也許那最后的話語就聽不到了。此刻，秦子衿只覺得五內俱焚，那種即將逝去的哀傷，幾乎將他籠罩。他從來沒有想過，他的妻子和孩子會這樣離開他。他們一家三口的生活，才剛剛開始不是嗎？明明是最幸福，最美好，最充滿美好希望的時刻，此刻卻是染滿悲傷。每一寸都疼到難以呼吸，秦子衿直接跌坐在地上，手卻是依然緊緊的握著床上那人的手，始終不忍松開半分。只怕是，這一松開，就再難牽起。

幾乎只是一瞬間的時候，秦子衿轉頭對著孫擔低聲說道：“保孩子吧。”

這最后一刻，他還是做出了這樣的決定來。只因為這是她的意思，他不舍得違背。以后，他身邊再也不會有女子，他以后的全部生命都會用來陪伴他們共同的孩子的。

聽帶這話，孫擔卻是面色顫抖。此刻根本不是保大人保小孩的問題，而是根本就一個都保不住的。那刺目的鮮紅，沖擊著孫擔的每一根神經。他覺得此刻自己很殘忍，讓秦子衿剛剛做完人生最痛苦的抉擇，卻在下一刻告訴他，他連選擇的權力都沒有。

這樣的答案，無疑是一把最鋒利的匕首，在已然是鮮血淋漓的傷口之中再補刺最致命的一刀嗎？

孫擔，此刻僵直著身體，站在原地不能動彈。

而那穩婆早在秦子衿放開她的那一刻，她就逃之夭夭了。

秦子衿等了一會，沒有等到孫擔的回復，也沒有看到孫擔有所動作，頓時心里忍不住一顫一顫的。他心中隱隱的好像有什么預感，面色瞬間蒼白一片，驚聲對著孫擔喝道：“快動手啊，快診脈啊，快開方啊，我說了保住孩子啊。”

秦子衿的聲音顫抖而驚慌，那般高昂的聲調泄露了他心底深處極度的恐懼。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死死的盯著孫擔，想要從他沉默而木然的面容之上看出點端倪來。可惜，什么都沒有，除了死寂，還是死寂。

“孫擔……”

秦子衿幾乎厲聲喝道，那般大的聲音驚飛了屋頂之上無數的飛鳥。

“對不起，世子爺，老夫無能為力……”

說這話的時候，孫擔幾乎也是用了一身的力氣。

此時的安言猛然抬頭看向秦子衿，他說保住孩子。要是保住孩子的話，那概率還是很大的。她一直擔心的是在古代這樣落后的環境，對大人進行剖腹產的話，大人安全的概率太小了。那么，若是，只要保住孩子的話，安言的眸光閃動。而且，甚至她可以希望著，也許大人也可以活下來的。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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