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白女皇陛下最貼心的首席侍女,費伍德伯爵夫人的套間還是很不錯的。
套間分裡外三間,兩間臥室一間客廳。三個房間都是一色的米黃色牆紙,客廳角落裡擺著極具東方氣息的雕花大花瓶,大理石長桌、白色包金椅子和軟榻,壁爐邊上還有一個豎琴,地面鋪著厚厚的盞花地毯,讓人進了屋就覺得溫暖。
可費伍德夫人本人卻從來都覺得這個房間像冰窖般寒冷。
她在這個套間裡‘鑑定’過多少位白女皇的情夫?可能連她自己都記不清了。牀第間的短暫快樂就像是毒品,麻醉著她那顆失落的心。她不能也不想停下來,因爲只要一但停止,思念伴隨著痛苦就會淹沒她的喉嚨,將她整個人溺斃……
尼爾不能理解她的痛苦,就像是她無法理解兒子尼爾的痛苦一樣。
這件套間裡的一個臥室始終是空置的,他自從長大後就再也沒在這裡留宿,哪怕她那個夜晚並沒有人陪伴。
因此,當某天半夜,費伍德伯爵夫人在通宵達旦的宮廷宴會上撤離,送白女皇安歇之後,回到這個套間,猛然發現尼爾坐在客廳裡,她簡直是驚詫萬分、也欣喜若狂。
“媽媽,你回來了?!蹦釥栔鲃诱酒饋韺λf道。
費伍德夫人瞬間顫抖著嘴脣說不出話來。
“我等你好久了,媽媽?!蹦釥柕穆曇糁信偃チ艘酝募馑?,變得格外溫情。
費伍德夫人幾乎是撲倒在長桌邊,她倒了杯水,一口喝完,方纔微笑著開口道:“有事嗎?我的孩子?”
“我需要你的幫助,媽媽,我不能再等下去了,我必須儘快見到琳娜?!蹦釥栵w快的吐出這句話。
“見到琳娜?”費伍德夫人問道,“你見她做什麼?她現在正身染肺炎,有很強的傳染性?!?
“媽媽,其實如果我自己去找她並不困難,琳娜又不是女皇陛下,她的房間不難打聽。可是媽媽,我之所以今天來請求你,就是因爲我需要有個正當的名義長期陪在她身邊,直至她的身體好起來,這點只有你能幫我?!?
費伍德夫人瞪大了眼睛,她上下打量兒子,遲遲沒給予答覆。
於是尼爾忍不住了,他接著說道:“媽媽,我這輩子只求過你兩件事,第一件我讓你帶我回波蘭,可你至今未曾答應。難道這件小事你也要拒絕我嗎?只要你隨便找個名目和白女皇說,這就是件輕而易舉的事啊。”
“那我問你,”費伍德夫人停頓了下,似乎是猶豫如何措辭,“你爲何要陪著她?你是……是以什麼身份陪著她?”
“朋友,當然是朋友的身份!好朋友生了重病,難道我不能去陪護嗎?”尼爾脫口而出,他的耳朵微微的有些紅,臉頰也逐漸紅了起來,只是不知道是因爲氣憤還是因爲其他什麼。
“只是朋友?沒有其他?”
“是的,沒有其他。琳娜一個人在異鄉,身邊半個熟人都沒有,我放心不下?!?
費伍德夫人盯著他的眼睛,直到少年率先移開了眼光。
“那這件事我答應你,不過你最好永遠記住你的話?!辟M伍德夫人終於嘆了口氣說道。
尼爾提溜到嗓子眼的心終於落下了,少年窘迫的摸摸頭,習慣性的準備出房門。
“你……你今天晚上能留下來嗎?”費伍德夫人似乎瞬間又變成了那個示弱的母親。
尼爾停下了腳步,沉默了片刻,問道:“我的房間還能住嗎?”
“當然!我親愛的孩子,”費伍德夫人立刻心花怒放,燦爛的笑容席捲了優雅少婦的臉頰,“我每天都派人收拾的很乾淨,你一定會睡的很香?!?
白女皇陛下很爽利的批準了費伍德夫人的兒子尼爾前去陪護琳娜公主的事情,就像夫人進言的:同齡人的陪伴更能喚起小公主的求生意志,但顯然作爲王儲的彼得殿下不能冒被傳染肺炎的風險,那麼就讓她的兒子代勞吧。
爲此,白女皇還大肆誇讚了番費伍德夫人,說她對皇室的忠心真是感天動地。
反正無論如何,尼爾達到了目的,他帶著一打書來到了琳娜的房門口。
此時房間裡已經沒有團團圍繞的人羣了,自從被確診爲肺炎,侍女們能躲的都躲開了,而醫師們除了每天上下午各來複查一次,也的確沒有什麼更好的辦法。
尼爾推開門,就聽到琳娜急促的呼吸聲,他焦躁的心情卻突然間如同獲得瞭解脫,逐漸的隨著這起伏的聲音平靜下來。
他悄悄走進屋,把書放在牀頭櫃上,然後搬了把椅子在牀邊坐下。
琳娜的小臉更瘦了,臉色卻紅潤潤的,估計是因爲還在發燒。
尼爾用手背探了下她的溫度,感覺還算好,沒有上個禮拜他發現她生病時那麼高了,那時候簡直就是個滾燙的火爐,燙的他心都慌了。
他環顧整個房間,看到梳妝檯上有盆水,毛巾正搭在盆邊上,於是就起身過去摸摸水溫,裡面的冷水倒也合用。
尼爾浸溼了毛巾,回身給琳娜擱在額頭上,這時琳娜突然猛烈的咳嗽起來。尼爾連忙扶她側過身,拿過個痰盂,輕輕拍打著她的後背,幫助還燒得迷迷糊糊的小姑娘將痰吐到了痰盂裡。
尼爾又給她餵了口水,方纔扶她躺下。
門這時又開了,一個侍女伸進頭看見有人坐在牀前,略微有些吃驚,她愣了下便將端來的藥和稀粥擱在牀頭櫃上。
尼爾揮揮手示意她出去,侍女行了個屈膝禮樂得休閒去了。
尼爾端起藥,先給琳娜餵了下去,接著又拿起粥碗,卻發現只是碗麥片粥,裡面稀稀的什麼都沒有。
他漂亮的眉毛忍不住擰在一起,雖說要清淡,可這也太‘清澈’了吧?病人正是需要營養的時候,什麼都沒有還衝的這麼稀?
他放下碗,開始拿起帶來的醫書,翻開上面事先標號標記的地方,書上寫著首先要空氣流通,且不能受寒。尼爾只能硬起頭皮思索怎麼給房間換氣卻又不讓外面的冷風侵入進來。
他先在壁爐內添了幾根柴,拔高了火苗,接著把窗戶開了道小縫,用自己的外套遮擋著縫隙,讓冷風透過厚呢外套吹進室內。
冷熱衝抵,溫度沒有明顯下降,空氣中的藥味卻明顯淡了幾分。尼爾看差不多了就關上窗子,又坐到牀邊給琳娜塞緊了被角。
我不是醫生,也許能做的不多,但是就這麼看著你,我才能真的放心。他心中默默的說道,望著小姑娘紅撲撲的臉頰,不由產生強烈的無力感。
他是個自卑而又自負的人,很矛盾,但是的確如此。母親的事令他從小到大都生活在異樣的眼光中,也正因如此他才更加奮發的學習。他痛恨卻同時又鄙視那些無所事事的貴族:他們除了議論些閒言碎語又能做什麼呢?他們有幾個能真正的有什麼思想或者見解?
可是學那些政治、法律和歷史又有什麼用?他的身份註定了這輩子都不可能當上廷臣,爲什麼自己以前就沒研究過醫術呢?不然此刻也不會如此束手無策了。
他的朋友,他唯一的朋友在他面前生死掙扎,而他卻只能做些侍女的瑣事,眼睜睜的看著她孤獨的與病魔抗爭……
你一定不能有事!
他對著喘息著的琳娜輕聲說道。
在這個偌大的冬宮、在他生活過近十年的沙俄帝國,他只有她一個朋友,僅此一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