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兩柄锏,锏身通體墨黑,呈正方四棱形,前粗后細,有棱而無刃,長四尺,粗約二寸。它沒有長劍鋒利,也沒有大刀霸氣,甚至連刃都沒有開,但看過它的人,都能從它漆黑的锏身上,感受到一股沉穩古拙之氣。
有認出它的精兵驚呼道:“玲瓏雙锏!”
此锏取名玲瓏,是因為它和其他長兵器比起來顯得很是玲瓏嬌小,但它通身皆由精鐵所制而成,重量一點也不輕,看裴溁捧著它都已經滿頭冒汗就知道它的重量了。
玲瓏雙锏確實是件好兵器,但因為它太過沉重,非巨力之人不能使用,就算勉強用了,也發揮不出它十分之一的威力。將軍把它送給小徒弟,是打算給他留著作紀念,還是等他成年了再使用?
將士們都有些惋惜,兵器就和千里馬一樣,若是遇不上自己的伯樂,那這一生也將蒙塵,毫無建樹。一名老將忍不住低聲嘆息,“這雙锏小孩子哪里拿得動?希望他長大以后,能夠……”
后面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已經被卡死在喉嚨里了,因為此刻洛玹已經雙眼發亮地沖到裴溁身邊,一手拿起一柄锏,在手里掂了掂重量,然后興致勃勃地揮舞了起來,在眾將的驚呼聲中,折騰了半盞茶的時間才停下來。
洛玹喘著氣,開心地笑道:“多謝師父,這兵器我太喜歡了?!彼郧耙彩褂眠^一些兵器,輕飄飄的一點重量都沒有,還不如他用拳頭來得爽快呢。雖然雙锏對目前的他來說,還是有點重,但耍起來酣暢過癮,他很喜歡。
原本以為人家拿不動,誰知道人家不僅拿起來了,還耍得有模有樣。眾將都忍不住驚嘆,將軍的眼光果然不凡,洛玹還是個十歲的小少年,力氣就這般大了,長大以后還得了?
“小伙子很壯實??!以后有人和我們一起操練了!”軍中將士一向豪爽,也最是佩服厲害的人物,如今遇到個力大無窮的小少年,全都驚奇不已,紛紛圍了上去,七嘴八舌地聊了起來。
拜師的儀式雖然簡單,但殷綏對玹兒的態度卻很是用心,岳棋不懂兵器,不過看眾將的神情和兒子愛不釋手的模樣也能猜出殷綏所贈之物必定不凡,再看兒子和大家相處得這么好,小臉上的笑容都燦爛了幾分,岳棋從進入王府就一直惴惴不安的心才算放下了一些。
看了看天色,午時已過,雖然舍不得,她們也不好在王府久留,岳棋走到殷綏面前,說道:“王爺,時辰不早了,我們就先告辭了?!?
“用過午膳再回去吧?!?
殷綏是誠心誠意留她們吃飯的,奈何一張面癱臉完全看不出誠意,岳棋只當他在客套,搖了搖頭,回道:“多謝王爺,不過不用了,家中還有事,我們就不打擾了?!?
臨走前終究還是有些不放心,岳棋看向洛玹,再次囑咐道:“玹兒,姨娘之前對你說過的話,你要謹記知道嗎?”
眼看著姨娘和姐姐馬上要走了,從來沒離開過家人的小少年眼眶泛紅,用力地點了點頭,回道:“知道了,姨娘。我一定乖乖聽師父的話,認真學習,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當年那么小一點的奶娃娃,這一轉眼就長大了,岳棋也忍不住紅了眼眶,洛琳菁雖不至于紅眼,心中卻也是感慨良多。
兩人情緒都有些低落,殷綏抓緊機會再一次說道:“夫人和洛小姐以后想念洛玹的時候,可以到王府來探望?!?
“多謝王爺?!痹榔暹@次的感謝真誠了許多,同時也在心里暗暗唾棄自己,玹兒每個月還能回家幾次,實在犯不著弄得跟生離死別似的,讓大家笑話。
用力眨了眨眼睛,掩下眼底的淚意,岳棋對殷綏再次行了禮,轉頭對著洛琳菁說道:“阿韭,我們走吧?!?
兩人還未跨出一步,就聽到身后響起一道低沉的嗓音,“我送你們?!?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岳棋居然從這道聲音里聽出幾分急切。
洛玹可聽不出急不急切,聽到師父說要去送,他也連忙跟著叫道:“我也送!”
殷綏淡淡地看了洛玹一眼,沉聲說道:“你留下?!?
洛玹癟了癟嘴,雖不情愿卻也還是乖乖應道:“是?!?
殷綏很滿意洛玹的表現,忽然覺得收洛玹做徒弟還是很不錯的,聽說小舅子素來都是很難搞的,現在洛玹做了他的弟子,總不能對師父不敬吧!
如此一想,殷綏看洛玹便覺得順眼了許多。
洛玹被師父“關愛”的眼神嚇得渾身一抖,更乖了。
雖然送客人出門也是一種禮儀,但是從來都是下級送上級,晚輩送長輩,卑者送尊者,哪有王爺親自送她們的道理,沒看到那一群耿直的精兵眼睛都瞪得滾圓了嗎?
她早就感覺到王爺對她們家阿韭有企圖,如今這般也太過明顯了吧,岳棋微微皺眉,說道:“不敢勞煩王爺?!?
殷綏一臉嚴肅地回道:“不麻煩?!?
岳棋:“……”這位是真聽不懂客套還是不想聽懂?
洛琳菁眼見著小姨被殷綏一句話噎得火氣開始飆升,連忙上前一步,擁著她的肩,輕笑道:“好了,走吧,他想送就讓他送吧,咱們還是聽主人的。”
這里是王府,人家又是王爺,現在還是玹兒的師父,她能怎么辦?岳棋瞪了洛琳菁一眼,卻也沒再反對。本著眼不見為凈的原則,岳棋快走兩步,和靜羽走在前面,懶得看身后那兩人,反正她也管不了。
經過了一段時間的冷卻,洛琳菁在面對殷綏的時候,已經冷靜了許多,只是一時間,也不知道要和他說些什么,兩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眼看著就快要走到王府大門了,殷綏忽然說道:“我可以也叫你阿九嗎?”
阿九應該是她的小名,是親近的人才能叫的吧?若是她同意的話,是不是代表著,自己在她心目中,也是特別的?這么想著,殷綏不免開始緊張起來。
洛琳菁哪里知道一臉平靜的殷將軍腦補了這么多內容,在她看來,不過是一個稱呼而已,她無所謂地回道:“可以啊?!?
聽她這么爽快就答應了,殷綏心中雀躍,想要更了解她一些,故而問道:“你在洛府的孩子中排第九?”
洛琳菁一怔,隨即笑道:“不是那個九,是韭菜的韭。”
韭菜的韭?會有人給女孩子起這樣的小名嗎?還是有什么有趣的典故?殷綏好奇道:“為什么?”
“因為菁字有韭菜花的意思,我小時候身體不好,所以洛夫人就給我取了個小名,好養活?!?
洛琳菁說得云淡風輕,殷綏眼中興味的光芒卻是越來越淡,以洛夫人的為人和行事風格來說,她給洛琳菁起這個小名,多少都有些羞辱的意思在里面吧。
洛琳菁感覺到身邊的人氣場忽然有些變了,回想之前兩人的對話,她大約猜到了殷綏為什么忽然生氣了,她低笑兩聲,說道:“我覺得這名字挺好的,好聽好叫也好記?!?
小的時候,洛琳瑜最喜歡說的話就是:洛阿韭,你就是朵韭菜花,而我是美玉,卑賤的你永遠都比不上身份高貴的我。
兒時的她曾為此自卑痛苦過,甚至有一段時間,無比厭惡這個帶給她屈辱的名字。
好在,時光有時候會改變一些東西,如今的她,早就不再拘泥于是韭菜花還是美玉了,她便是她,不需要外物證明和彰顯自己的價值,叫什么又有什么關系呢?
聽到她清越的笑聲,殷綏低頭看去,洛琳菁剛好也側著頭看他,清澈明亮的眼眸中帶著淺淺的笑意,坦然又自在,那是一種真正的豁達。殷綏相信,她是真的不在意這個名字背后代表的任何意義,它,就是一個名字而已。
她也才十七歲而已,心境已能這般開闊,實屬不易。殷綏只覺得每多了解她一分,便更喜愛一分。他輕聲叫出了心中期待已久的名字,“阿韭?!?
他的聲音很低沉,也沒有什么特別的語調在里面,明明是同樣的兩個字,為什么他叫起來,就與別人不一樣呢?那種感覺怎么說呢?按照小神的話說,應該是特別的……撩?
好在這時兩人已經走到了王府門口,洛琳菁輕咳一聲,甩開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說道:“好了,別送了,你記得八日后去我那里扎針,治療不能斷,還有藥膏也要記得擦,每天都要擦?!?
殷綏點頭,“好,我會每天擦的?!?
“對了,安神的藥已經配好了,一共十副藥,都交給靜羽了,你記得一定要喝?!?
殷綏繼續點頭,回道:“好,我記住了?!?
這么乖的病人,洛大夫很滿意,臨走前還附送了一抹愉悅的微笑,“告辭了?!?
殷綏目送著馬車離開,心里反復想著事。他既已確定心意,便不能再像之前那般被動了,需得主動出擊才行,但是,他要怎么做才對呢?
沉思良久無果,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臉色也陰沉得嚇人,驚得兩旁的護衛大氣都不敢喘。殷綏忽然回頭朝身后的小廝招了招手,說道:“讓裴溁和乾維到書房來?!?
默默跟隨了一路的小廝呼吸一緊,連忙回道:“是。”
好久沒看到將軍如此嚴肅了,想必肯定是非常重要的大事,他絕對不能耽擱了!一邊想著,小廝一邊飛快地往練武場跑去。
王爺的終身大事可不就是非常重要的大事嘛,沒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