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謐早忘了荷包之事, 她回到東間,準備補個覺,卻發現牀榻上有個玄色荷包, 打開來一看, 竟是那五枚鎮紙, 梅蘭竹菊鬆, 摸上去十分溫潤, 居然一套都賞她了!不是說什麼先人遺物麼,原來是唬人的……
她又打開齊承麟扔過來的寶藍色荷包,裡面居然是一塊玉佩……翻過來, 背面有一道裂紋。不曉得是什麼時候裂開的……難道是因爲裂了,所以齊承麟才賞了她?顏謐覺著:如若櫻姿真不用嫁他, 也挺好的……
第二日, 顏謐想到要赴妮娜踐行之宴, 又把那枚玉佩翻了出來。妮娜好歹也送過她幾本醫書孤本,人家就要回西戎了, 乾脆就把這玉佩轉送給她好了,也讓齊承麟難堪一下!
而袁嬤嬤得知她要隨齊盛出門,熱情地幫她挑了那件粉色小襖,下面墨青色挑線裙旁繡著同色的花瓣,還梳了個百合髻, 露出了光潔白淨的額頭…顏謐從最初不情不願到乾脆徹底放棄任她擺弄, 享受著難得的清閒時光。
孰知, 這一等便等到了天黑, 齊盛剛踏進門便瞥到, 她穿戴格外整齊,似乎脣上還塗了透明的口脂, 淡淡仿若梨花……而顏謐整個人卻餓得趴在了案上,沒好氣地衝他喊:“今日不是設宴替妮娜餞行麼?”
齊盛一邊脫下外面的披風一邊道:“沒這一回事。”
顏謐愣了:難不成昨天早上是做夢?
這一廂,齊盛繼續打量著顏謐,剛脫下上鴉青色的刻絲外套,一時又穿了回來:“還是出去逛逛吧!”他還瞥了眼顏謐放在一畔的玫瑰紅灰鼠皮披風,讓袁嬤嬤去換一件……
顏謐餓得沒什麼力氣反抗……不過,半個時辰後,她吃到了這輩子吃過的最好吃的牛肉鍋,怒氣徹底煙消雲散,她用力氣吸著鮮甜的肉汁,一面也忘不了八卦:“唬人被雷劈!老實交待,今晚誰解散的飯局……他倆想單獨用膳?”
шωш ?тt kΛn ?¢ ○
齊盛淡淡一笑:“待會咱們去看看。”
顏謐想著齊承麟昨日說的地點,與如今所處的食肆,似乎距離很近的樣子,不由得摸著半飽的肚子,加快了筷子的節奏,一通狂掃後,兩人出了門。
孰知,齊盛並沒有帶她上車輦,反而領著她步行穿過幾條巷子,來到了一堵高牆之後,他一躍而上,站在高牆上往下望:“要不……我抱你上來罷。”
顏謐堅決地搖了搖頭,指了指牆邊一棵枯樹道:“我從這裡上來。”她雖這麼說著,心中卻在打顫,果不其然,一盞茶時間過去了,她才爬上去不到一米,還是助跑竄上去的,更別提還從樹上滑下來幾次,髮髻也鬆了。顏謐趴在樹上,羞恥感爆棚,只得求助:“呵呵呵,牆有點高,衣服穿得有點多……”
齊盛彎身把顏謐給撈上牆來……然後攜著她縱身一躍,跳到了三丈之外的屋檐之上。隨即,他鬆開了顏謐,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坐下了。
顏謐愣了:大冷天坐在這屋頂上?!饒是有天大的八卦,老孃也不願意看啊!!
不過,上來容易下來難,好歹也折騰了一番才爬上來,顏謐還真不好意思馬上說,咱們不看了,下去吧……她挪了幾步,感覺到腳上有碎瓦在滾動,不禁往他身邊挪了挪,坐了下來,又挪了挪。
“這是哪裡?”
“庵堂。”
“庵堂?!”
“已廢棄了。”
“……好歹也是個晉王世子,約會不至於要到這種地方罷?!”
顏謐話音還未落,卻遠遠瞥到:東北方向不遠處,幾路黑衣人忽然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圍抄起一所小院……人數衆多,卻沒有太多動靜,顯然是訓練有素。過了半盞茶的功夫,小院中的燈火滅了,人羣魚貫而出,腳步卻失望而沉重……很快四散消失在黑暗之中。
涉及人身安全,顏謐屏氣凝神,忍不住扯住齊盛的袖口,她已經辨認出,那小院便是上一次她與妮娜他們一起用膳的地方。她嘆了口氣,隨即發現自己這動作著實可笑,她所處的位置與那小院實在有些距離,根本不會被那些刺客發現,只因身處高處,所以纔看得清楚這來龍去脈。
顏謐的疑問有些多:今晚這飯沒吃成,是妮娜的主意,還是齊承麟?這棒子人,究竟是不是西戎人……然而,問題堆在嘴邊,她卻懶得開口。如若這賜婚不成,這晉王世子究竟跟她也沒一毛錢的關係。更不用說,沒有人能脫離身世背景而活,齊承麟與妮娜選擇了彼此,就註定面對種種尖銳艱險的未來。
四周歸於平靜很久了,八卦早落幕了,顏謐欲站起身來,齊盛卻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他還是一動不動坐在屋頂上。今晚的風難得非常小,沙塵幾乎忽略不計。這一片區域似乎是昌州郊外,百姓們早已熄燈就寢,四下一片漆黑,萬籟俱靜,唯有微風輕輕吹過鬆樹樹梢,影影綽綽,沙沙微響。
然而,顏謐擡起頭來,不由得怔住了:夜空之中晶光四射、璀璨奪目,聯成一片片的繁星點點,蘊含著讓人說不清楚的壯麗淵博,居然是她兩世皆沒有見過的奇景!
顏謐怔怔看了許久,最後吐出一句:“你可會觀星象?”
齊盛便伸出手來,教她辨認北斗星,大熊星之類,他語言簡潔,卻說得出來龍去脈,顯然也看過不少星象的書。
“學星象有什麼好處?真可以佔吉兇?”
齊盛搖了搖頭,靜默了一會,靜靜道:“倒是有一條好處,無論身在哪裡,都分得清東南西北。”
顏謐卻不再搭腔了,她完全沉浸在宏偉的星空中,內心之中驚濤駭浪,散盡了卻只有孤單而寂寥的一味。不知道爲什麼,她非常享受這種感覺,這一刻玄妙地將她的前世與今生聯繫在了一起。她不想說話,也不想有絲毫舉動,就想這樣的孤單寂寥下去。
忽然間,她的腦海浮現出了,天水師太那本《易經》的開篇一句:“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
而在齊盛眼中,不遠處的一雙美眸晶光四射,如天邊的星,神秘莫測,蘊含著讓人說不清楚的複雜。不知道爲什麼,他感覺她愈來愈遠,彷彿與整個世界拉開了距離,遺世獨立。
齊盛心中猛地一疼,繼而無限空陷下去,他想把她拉回、拉近,拉得更近,他猛地抓住了她的手,低聲迅疾地自言自語了一句。
因捱得十分近,顏謐聽到了,他念的是:“今夕復何夕,共此星河光。”
##
十里開外,松林裡。狂奔了一陣的兩人終於停了下來,先後下了馬。齊承麟把兩匹馬栓在一道,脫了大毛的披風,鋪在地上,拉著臉色凝重的妮娜一併坐下,握了握她的手:“手怎麼這麼冷?”
妮娜馬上抽出手來,並不言語,瞥到齊承麟衣著單薄,撿起了地上散落松枝,麻利地將點起了火堆。
慢慢的火燒起來了,齊承麟站起身後,湊到蹲在火堆畔的妮娜身邊,再度攜起了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兩隻手中。
妮娜定定地看向他,一雙大眼睛流光溢彩,此刻卻充滿了不知名的痛苦,她一字一句頓道:“除夕那晚,我喝多了,如今,已經後悔了!不過是逢場作戲,世子無需放在心上。”
齊承麟卻像沒有聽到一般:“相比大允的服飾,你這一身西戎打扮更好看一些。”
妮娜猛地站起身來,推後了幾步,抽出身邊的彎刀:“沒聽清楚我的話嗎,離我遠一些!不要命了嗎!”
齊承麟卻絲毫不懼,一步步湊近,用手捏住彎刀,一點點把它用力扯了出來,重重扔在地上。
“不管你是羅娜,還是妮娜,我都愛你。從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便愛你。”
“我愛你的一切,就算有我不喜歡的地方,我也是一樣的愛。”
“我想與你廝守。並非現在,你可以去做想做的事,不管是庇護家人,還是建功立業,我等你。我等得起,而你,值得我等。”
“是否做晉王世子,我並不在意。來了昌州之後,更下了決心再也不回靖州。賜婚之事,本非我願,我會不惜代價儘快解決,無需放在心上。”
“我知道你也是愛我的。”
“你愛我嗎?”
“你愛我嗎。”
妮娜淚盈於睫,未等她反應過來,齊承麟把她擁入懷中,像懷抱著絕世珍寶一般小心翼翼,輕輕地吻她的髮梢、鬢角、臉頰,最後在脣上溫柔碾壓。妮娜起初怔怔的,漸漸的,似是下定了什麼決心,她激烈地迴應他的吻……
不知過了多久,妮娜把他推到披風之上,脫掉外衣,慢慢地覆了上去,齊承麟似是不敢置信,不由得按住她的手,手臂卻是無力的……
疼痛的那一刻,妮娜感覺如夢似幻,她整個身體都在細微的震顫,震顫得幸福,也震顫地絕望,淚水打溼了臉頰,這是她這輩子第一次流出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