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照夕慷慨敘往,在說到昔日丁裳的癡情時,申屠雷很不客氣的指責這位拜見,說他是“始亂終棄”。
照夕痛苦地搖了搖頭:
“賢弟!人類的感情,是不能以常理來衡量的。在不知不覺之間,你也許就會做錯了事。不過,我尚不能同意你的這句話,因為我直到如今,并沒有把這份責任卸下去。
我自信我也沒有做錯什么事……”
他低下頭,低低又嘆息了一聲:
“如果一定說我不對,那只是我不該認識她。如果當時我知道認識之后,會有這些惱人的發展,我也就不會認識她了。”
申屠雷不由苦笑:
“方才我說錯了話,大哥不必介意,我只是太同情丁裳,其實大哥的困難,我應該知道。”
照夕欣慰的一笑:
“你也不必太為我的事傷感了,俗謂‘解鈴還需系鈴人’,這事情不久總要有一個結束的。只是賢弟……”
申屠雷奇怪地翻著眸子看著他,照夕神秘地笑了笑:
“只是到時候,只怕你也脫不了干系呢!”申屠雷并沒有了解到照夕言中深意,只點頭微笑:
“大哥的事也就是我的事,這一點我到沒顧慮到,你還沒有說完呢!”
照夕點了點頭,注視著他:
“你有這句話,我也就放心了;只是,你卻不能半途而退呢!”
申屠雷哂然搖著頭:
“不會!大哥你快說下去吧!”
照夕知道他尚不明真意,當時也不去說破,只笑了笑,他內心的鉛塊,并沒有移開。
因為這些都是他內心的痛苦往事,那里面包含真情、煩惱、痛苦,婚姻之事一日不解決,這種痛苦也就一日存在;而且還是“與日俱增”。他黯然地看著申屠雷:
“再往后就是遇到了你,至于丁裳再次喬裝救我們,這都是你目睹之事,我也就不再說它了。”
申屠雷連連點首:
“這事我知道,大哥與江雪勤姑娘的事,我也知道了。莫非你這次離京之后,又遇到了她們么?”
照夕嘆息了一聲:
“唉!有些事你還是大不清楚,我再細說一回,你就一切都明白了。”
于是,他又把丁裳在北京,如何向自己告別;和母親見面至生風波;再次負氣而去;接著自己又如何暗中贈藥予楚少秋。
說到此,又把和楚少秋動武經過說了一遍。申屠雷一會兒憤怒,一會兒嘆息,直聽到照夕贈藥,他才點了點頭,感動地道:“大哥真君子也!”
照夕苦笑著搖著頭:
“你先不要夸我,你可知楚少秋現在已經死了么?”
申屠雷不由大吃了一驚:
“他死了!什么時候?”
照夕站起來走了一轉,他內心充滿著傷心與悲憤,雙手緊緊地互捏著。
“說起來話又多了,你不要急。”
他看著申屠雷,略微想了想,遂下決心道:“有一件秘密,按說是不應該告訴你的;只是這件事不說,往下的話,可就沒有法子說了……”
申屠雷劍眉微軒。
照夕看著他直想笑,就問道:“我們不是被金老頭子關在山洞了么?這秘密也就是從那里而起……”
申屠雷愈發不解,照夕也就不再隱瞞,把如何認識雁先生的經過,從頭到尾詳說了一遍。聽得申屠雷眉飛色舞,又高興又嘆氣,更為自己深深遺憾不已。不過他也知道這類奇人,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如彼此無緣分,即便是找上門去,也是無用。
當時除了自身微感遺憾以外,更不禁代照夕狂喜。還把照夕那口受贈于雁先生的“霜潭劍”,索來仔細把玩觀賞了一番。
一時贊不絕口,照夕見他如此,不由笑道:“如果你喜歡,就帶著它用吧!只是卻不能贈你,因為……”
申屠雷哈哈大笑:
“大哥何出此語,這么一說,我成什么了。”
說著把劍還到照夕手中:
“你有這么多奇遇,再加上本身的條件,莫怪這幾個女孩子都醉心于你了。”
照夕痛苦道:“你還要打趣我,我如果像你就好了。”
申屠雷一笑:
“那也不一定,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煩惱之處,我也不見得就是一個快樂的人;不過沒有這一方面的煩惱就是了。”
他看了一下窗外,又把燈光的捻子向上撥了撥。
“夜靜更深,正是多情人午夜夢回的時候。大哥!你就把以后的經過再慢慢道來吧!
我真都聽迷了。”
照夕站起來走一轉,在一張靠椅上坐下來。這一次他滔滔不絕地把以后之事,一口氣說完。如何遇尚雨春,才發現她是一女賊,怎么令自己失望;上大雪山如何訪丁裳;藍江又如何吊自己強迫婚事;應元三怎么救自己;又如何約淮上三子比武。
至于上點蒼山與三子較技一節,描敘得十分清楚,申屠雷聽在耳中,就好像“身歷其境”一般,也不禁連連驚喜不已。
比武過去了,他仍脫不了煩惱,向枝梅、藍江如何帶愛徒強迫訂婚。照夕如何在兩難之下,應付這種局面,最后又如何狠下心回絕二女;這時候卻又發現了屋檐下暗泣的白雪尚雨春。
他怎么把雨春誤為雪勤,最后白雪尚雨春斷腸而去這一節直說到天光透曙。悲傷時,真個是聲淚俱下,申屠雷也跟著頻頻頓首。
一席夜話,那燈油都干了;最后照夕才站起來,苦笑道:“兄弟!我的話全完了,你看我如何不傷心呢?要是你又能如何呢?”
申屠雷以手支額,沉靜了良久,才嘆了一聲。
“這事可真有點棘手,千不怪萬不怪,只怪這是天注定的緣分……”
照夕冷笑:
“你還說這種話,我真想跳河死了算了!”
申屠雷這時站起身來,伸了一個懶腰,哈哈大笑:
“好一出精彩的夜戲。”
他看了黯然的照夕一眼,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笑道:“大哥,你不要急,這事情雖棘手,可是也并不是無藥可救。”
照夕皺了一下眉,申屠雷伸手道:“你先不要說話,我只問你,你自然是對江雪勤感情最深了,可是丁裳和尚雨春,因對你癡情一片,更令你左右為難。”
照夕黯然不語,申屠雷就笑了笑:
“你對她二人,也不能說沒有情……”
照夕正想解釋,申屠雷卻比他快,搶先笑道:“我明白你矛盾的心情,你是很重恩情的。因感三女都對你好,所以才一時失了主張,你不愿讓任何一方受屈,是也不是?”
照夕訕訕地點了點頭:
“是的!不……是的!”
申屠雷噗的一聲笑了:
“得啦!在我面前,大哥,你也就別不好意思了。你不說實話,我怎么好給你出主意呢?”
照夕嘆了聲:
“就算是吧!”
申屠雷笑了笑,搓著雙手:
“是就好辦了,我這計策,保險最靈;而且叫你們彼此都心甘情愿。”
照夕怔了一下:
“還有計謀?你別……”
申屠雷眨著一雙黑亮的眸子:
“你聽我一說你就明白了。”
他站起來走到窗前,看了看外面的雪,回過頭來,面色從容地說道:“要說這三位姑娘,可都是一時之秀,實在是難分軒輊,那尚姑娘我雖沒見過,不過聽你口氣,也決錯不了。像這么三個姑娘,也實在是沒有再考慮的必要了。可是……唉!你的情形因為不同,那也只好這么作了。”
照夕皺眉:
“你是什么計劃呢?”
申屠雷坐下來,笑了笑:
“你不結婚也不是一個辦法,可是更不能厚此薄彼……所以,我想出了一個辦法,只不知你肯不肯這么作?”
這一下該照夕急了,他皺著眉:
“什么辦法你快說吧!”
申屠雷笑了笑:
“我這個辦法看來無情,其實有情。這樣才能試出來這三個姑娘之中,到底那一個真正愛你;然后你就和那最愛你的一個結婚……”
照夕也不由一振,他脫口笑道:“好!可是是什么辦法呢?”
申屠雷望著他笑:
“辦法是殘忍一點,可是你只要肯做,一定能收效。”
照夕張大了眼睛,渴望著一聽下文。申屠雷卻慢條斯理,不慌不忙:
“你現在是不知道她們誰最愛你,所以你才猶豫不決!”
照夕搖頭嘆道:“兄弟!她們都很癡情的!”
申屠雷冷冷一笑:
“大哥!你現在所看到的愛情是表面的,并沒有經過考驗。如果加以考驗,可就分出深淺來了!”
照夕有點茫然:
“你的意思是……還要考驗她們一下?”
申屠雷點了點頭。
照夕疑心地道:“怎么考驗?”
申屠雷笑了笑,卻正色道:“大哥!你只要死……”
照夕一怔,申屠雷忙笑著解釋道:“只要裝死……你不要急,不是真死……”
照夕忙搖頭。
“那怎么行?這玩笑開得太大了。”
申屠雷喚了一聲:“你不要急,聽我說你就知道了。”
照夕還在搖頭,申屠雷就低聲道:“我從明天就發消息出去,說你病危……不一定說你死,那么三個姑娘聽后,一定會來看你的,那時真情假情就可看出來了!”
照夕微微皺了下眉:
“這辦法不太……”
申屠雷重重嘆了一聲:
“大哥!你的心太軟了,現在是要你硬一下心的時候到了,否則你永遠也沒辦法……”
照夕吶吶道:“她們要是來了,看出我沒病,那不是笑話么?”
申屠雷擺手:
“這你大可放心,只要你照我話做,一點問題都沒有……”
他得意地進一步解釋道:“我這辦法太妙了,定可給你選出一個理想夫人來,就是沒選上的,也不會怪你,只有怪她們自己……”
他笑著問:“你明白不明白?”
照夕茫然搖了搖頭:
“不大……明白!”
申屠雷嘻嘻一笑:
“大哥請想,她們來了以后,大哥你可裝成病入膏盲的樣子,她們之中誰真誰偽,立刻就試出來了,大哥就可與最愛你的那個結婚。至于其他二人,事后即使知道是個騙局,卻也怪不得他人,只怪她們自己表現得不夠。”
照夕舒眉道:“計倒是好計,只是我覺得太殘忍了一點。兄弟!你是不知道,她三人都是很癡情的,到時候恐怕分不出高下呢!”
申屠雷點了點頭。
“這一點你盡可放心,就是她三人都癡情,才好分出上下咧!到時候,我是評論官……你只管睡在床上不動就行了!”
照夕心內有些活動了,愣愣地看著他。申屠雷又道:“最重要的一點,你必需要裝得像;而且不能說話。不論你心里怎么傷心,都不能說話,她們就是神仙,也看不出了!”
照夕皺了一下眉,暗忖好缺德的法子,可是他只好點了點頭。
申屠雷又說:“因為你一說話,感情的表達就有了偏差,我們評判的人,就很難分出真偽來了,所以這一點你必需要作到。”
照夕自己摸了一下臉,窘道:“可是我的臉,哪里像是有病的樣子呢?”
申屠雷不由劍眉微微一皺:
“嗯!這倒是一個大問題了!”
忽然窗外哈哈一聲大笑:
“這不要緊,我有辦法!”
二人不由大吃一驚,申屠雷一擰腰,已用“浪趕船”的身法,撲到窗前,口中叱了聲:“誰?”
他身形方抵窗前,忽然眼前人影一閃,一個蓑衣大笠的老人,當面而立。申屠雷用“金龍抖甲”手法,倏地向外一抖雙手,直貫老人雙肩。口中怒道:“去吧!”
照夕本也吃驚,因見申屠雷縱身過去,知他武技不凡,自己也就沒有再動。老人一現身,他不由大叫道:“賢弟且慢,是自己人!”
可是申屠雷招式已出,老漁翁呵呵一笑,口中道:“縣太爺手下留情,小老兒可擔當不起。”
他口中這么說著,雙手順勢向外面一推,在室內把身子挪出了五尺許,幾上燈光閃閃欲滅。
申屠雷這么快的身手,竟為老人輕描淡寫的這么一推,身子撲了個空,險些蹌了出去。此時耳中聽照夕這一喚,不由猛地把身子轉了過來,卻見那老漁翁,正雙手向自己揖著,口中嘻嘻笑道:“申屠少俠休要見責,老夫失禮了!”
此刻照夕已向著老人一拜,謙虛道:“不知前輩駕臨,有失遠迎,尚請恕罪。”
這老人連連擺手:
“不敢當!不敢當!老夫來得魯莽,你們不要怪罪才好!”
照夕此刻笑著向申屠雷介紹:
“賢弟!這位前輩正是我與你談到過的那位生死掌應老前輩,快快見個禮吧!”
申屠雷大驚,忙彎腰行禮:
“原來是應老前輩,晚生申屠雷方才多有開罪,尚請原諒為幸。”
應元三忙雙手扶他起來,一面上下打量著他。
“好一個文武知縣。申屠老弟!你不要客氣,方才都怪我,怎能怪你?老弟!你快坐下吧!”
申屠雷忙道:“既是前輩光臨,此處不是待客之所,請前輩移至外廳用茶吧!”
應元三呵呵一笑:
“不用!不用!老弟,你千萬不要張羅了,要不然我可馬上就走。”
他看了一人一眼,按手笑道:“坐下!坐下!”
照夕知道此老個性,不由笑向申屠雷道:“應老前輩亦非外人,賢弟!你就不用客氣了。”
申屠雷這才又親自倒了一杯茶雙手送上,這才含笑就坐。
“既如此,晚生簡慢了!”
應元三目光轉向照夕,點頭笑道:“我綴著你已經好幾天了。”
說著一面把大斗笠摘下來,放在一邊,沖著照夕直齜牙笑。照夕不由臉色微紅:
“啊!可是有什么事么?”
應元三目光在二人面上掃了一轉,傻笑了笑:
“怎么會沒事呢?唉!老弟,你受罪我知道,我受的罪,你可就不知道嘍!”
言下不勝嘆息,照夕自然明白,他所指自己的“受罪”是指感情方面;可是他的“罪”又是什么呢?當時不由窘笑了笑。
“你老人家可否說出聽聽呢?”
應元三用手在頭上摳了一下。
“老弟!你只顧一跑就算了,你可知道我老頭子,卻跟著你受了大苦了。”
照夕不由俊臉一紅,有些奇怪,也有些發窘:
“這是什么……意思?老有輩又受了什么苦?”
應元三苦笑了笑,看了申屠雷一眼:
“好在申屠雷老弟也不是什么外人,我這話就不妨直說了。”
他又嘆了一口氣:
“老弟……你的苦惱,我也聽了大半夜了,我現在當然一切都明白了。”
照夕和申屠雷二人對看了一眼,都不由面上有些訕訕,照夕臉色就更慚愧了。應元三嘻嘻一笑:
“老弟!你別害臊,我要不聽明白了,我還真生你的氣。現在我明白了,不但不氣你,倒是很同情你。這事情我們等會兒再談,我先說我為難的事吧!”
他用舌頭在嘴唇上舐了一下:
“你不是跑了嗎!可是給我留下難差事了,那鬼爪藍江可找上我了。唉!這都怪我當初對你不明白,所以暗地里替你作了主,現在不能兌現,我可是受了罪了。”
申屠雷看著他那付愁眉苦臉的樣子,一時忍不住笑了。應元三看著他,齜牙咧嘴一笑:
“唉!你看我這不是自找麻煩么?藍老婆子可不是容易對付的咧!這幾天我被罵得焦頭爛額!”
他又嘆了一口氣:
“其實藍老婆子倒沒有什么,可是那姑娘兩只眼睛,哭的跟水蜜桃似的……看著她,我倒是怪難受的。”
照夕不由低下了頭,雙手在兩膝上一拍,重重嘆息了一聲。
應元三伸了一下脖子:
“老弟!好戲還在后頭呢!你再往下聽吧!藍老婆子事情是這樣的,可是那冷魂兒向枝梅那邊也是一樣。”
他談到了向枝梅,不由顯得神色十分黯然。因為這個老情人,隨時隨刻都有左右他情緒的力量。
“一月前她發了一張帖子給了我,我只當……”
生死掌應元三說到此,微微頓了一下:
“二位老弟!你們應知道,我和向枝梅是數十年以前的舊友。”
這一點他并不認為有細說的必要,所以略提即過,二人也沒有追問。于是他又接下去:
“我只當她只是請吃飯呢!唉!誰知她也交下了這個難題。”
申屠雷緊張地問:“什么難題?”
應元三一翻眼睛:
“還會有什么難題?還不是為她徒弟江雪勤的事。”
照夕不由低低嘆了一聲,應元三嘻嘻一笑:
“當然,你和江雪勤之間一事,我早知道了,你實在也有你的為難之處;而且這姑娘命也真薄。”
照夕差一點流下淚來,江雪勤影子,立刻就浮上了他的眼簾,他仍是默默無語,應元三赫赫一笑,一攤雙手。
“老弟!你說說看,我是幫誰?我又能幫誰?再說你影子也找不著,這事情也不能就這么擱著呀!我可急壞了,好容易在前三天才算綴上了你,我就一直跟著你,你騎馬、我騎驢,我總算沒叫你跑了!”
他一口氣說到這里,長長吁了一口氣,喝了一口茶,叭嘰著嘴。
“我可是不知道,另外還有一個尚雨春……這事情更難辦了,就是諸葛亮也沒辦法!”
照夕臉色微紅,抬頭對著他苦笑了一下:
“老前輩既是什么都聽見了,尚請不要笑我,我實在是不得已才一溜了之!”
應元三頭搖得像小鼓似的:
“嗯!溜不是辦法。”
他猛地拍了一下腿,瞇著眼一笑,看著申屠雷:
“你的辦法確是高明,真是好極了……我看只有那么做了……”
申屠雷搖頭笑道:“這也是狗急跳墻的辦法,老前輩不要見笑!”
應元三搖頭笑道:“不會!不會!這辦法太好了,如果管少俠同意,我們就照樣行事。這么一來,我的責任也可以交待了。好!好!實在太好了!”
照夕紅著臉半笑道:“只是細節上還得仔細研究……我總以為這種惡作劇太過火一點了!”
應元三搖頭嘆道:“老弟呀!不這么辦,你怎么交待?三個姑娘,都不錯,你到底要誰?就算你狠下心一輩子不娶,可是你有沒有為人家想一想?不行的,老弟!所以我說你們青年人做事,都欠考慮。跑!跑能解決事情么?”
他揚了一下眉毛:
“你就別再三心二意了,就是這個辦法,我們還是事不宜遲,說辦就辦……”
申屠雷想起了方才話題,就插口笑道:“可是他這樣子……”
應元三擺手:
“這你不用擔心,我老頭子一輩子什么都不行,卻是最精化妝這一行。我只給他一打扮,活神仙也看不出來,保險叫他像要斷氣的樣子。”
申屠雷拍手笑道:“那太好了!”
照夕苦著臉,嘆息了一聲:
“可真是活捉弄人……”
應元三咧嘴道:“那有什么辦法咧!老弟!就這么辦了。我今天下午就出去找人散布消息去。我還得親自給藍江和向枝梅一人寫一封信,信上就說,你傷了六陰脈道,性命不保,她們拜托我的事恕難從命。這么一來江雪勤和丁裳一定能聽到了,那尚姑娘,我想外面一傳,她也定會知道,事情就好辦了。”
照夕嘆了一聲,也只好默認了。申屠雷哈哈大笑:
“好!有了老前輩這幫手,這事情就好辦了。到時候我和前輩二人就充當評判的官員,看著她們三個哪一個錄取為我的大嫂!哈哈!”
應元三微微笑著點了點頭。
“我們兩個要絕對公平;而且也要裝得極像。要知道這幾個姑娘都精得很,到時候,要是被她們看出來了,那可就貽笑了。”
申屠雷滿有把握地道:“這事我大概還行,你老人家就放手去辦事情去吧!”
應元三倒是說走就走,他拿起了桌上的斗笠,往頭上一戴,笑道:“我現在就去了,晚上再來。晚上弄一桌菜來,咱們好好吃一頓,就開始工作了。哈!哈!”
他一邊笑著,一邊已越窗而去,茫茫大雪里,立刻失去了他的蹤影。
和煦的陽光,由窗子里射進來,這在冬季天,是很少見的。在前幾天,這間房子里,還是充滿了青年人對話的聲音的,不管那是不是一種愉快的聲音,總之,顯得是有生氣的。可是今天呢……
陽光由窗格交織著射進來,照著一架古銅的大床,床上擁被睡著一個瘦弱的青年,他那深陷的目眶,黃蠟的面皮,蓬落的頭發,淡黑色的眼圈,無力的一雙眸子……
唉!誰看見也會搖搖頭。
“這人只怕是回生乏術了啊!”
管照夕翻了個身,由枕下摸出了鏡子,照了一下自己這副尊容,不由嚇了跳。
真的,如非是他親自經歷,這只是一種完全化妝的話,連他自己也幾乎要懷疑,到底是不是真的病了;而且是“病入膏盲”。
望著自己這種樣子,他苦笑了笑。
“唉!這可真是活出洋相,好好的打扮成這樣,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唉!唉!”
想著忙把鏡子放在枕下,自己對自己有點“慘不忍睹”的感覺。
尤其是直直的這么躺著,和僵尸差不多。應元三還再三關照過,不許翻身;并要時常保持著急促的呼吸,要給人以“氣息奄奄”的感覺。
這種活罪,目前只是在演習階段,現在正是在實習,應元三和申屠雷相繼而入。
他飛快地撲到了床前,照夕忍不住“噗”地一笑。應元三立刻大聲叫道:“不行!
不行!這還像話嗎?你是要死的人了,怎么能笑呢?”
申屠雷也笑道:“我的老天,她們人說不定馬上就來了,你可不能笑呀!”
照夕翻著眼睛,無力地點了點頭,應元三立刻一挑拇指道:“對了!這一手不錯。
你只要記住,不論聽到什么話,你都不能回答。就是說,張口無音,還有不能笑,若是非笑不可,改成苦笑。”
他說著由身上掏出了一個小紙盒。
申居雷忙問道:“這是什么?”
應元三一努嘴:
“先把病人攙起來坐好了……”
申屠雷忍著笑過去,把照夕扶著坐了起來。
照夕吃驚道:“還有什么花樣?我可真受不了啦!這可比真病還難受。”
應元三以指按唇“噓”了一聲,微笑著打開了盒子,走近床前。
“這是最后一次了,小伙子,耐心一點,要挑好老婆,不受點罪怎么行呢?”
他說著由盒子里挖出些黑黑的油,然后就像抹鼻煙似的,橫一道豎一道在照夕臉上抹著。
照夕皺著眉道:“這是什么玩藝呀?粘粘的。”
應元三嘿嘿一笑:
“這一上裝,你再照照鏡子,就知道了。”
他說著用兩只手,把照夕臉上的黑油慢慢揉散開來,立刻現出一副灰青色面孔,真和死人一模一樣。就連一邊的申屠雷也不由吃了一驚,他低低贊美著:“妙呀!這就一點毛病也看不出來了,老前輩這是什么油呀?”
應元三揣起紙盒,聳肩笑了笑,端詳著照夕:
“對街有家唱直隸梆子的戲園子,昨晚上演的是‘大劈棺’,我進去看了看,那個扮莊周的扮相真和鬼差不多,他臉上就搽的是這種油,我靈機一動,就到后臺給他要了些來。”
他轉過臉,得意地看著申屠雷:
“怎么樣,不賴吧?”
申屠雷搓手樂道:“太好了!太好了!你老人家怎不找那個扮二百五的也要一點來。”
應元三搖頭:
“胡說!那不成曹操了。”
二人說著各自不由大笑不已。照夕苦著臉:
“反正我是洋相到家了,你們就樂吧!到時候畫虎不成反類犬,那可是大家都丟臉。”
他說著用鏡子往臉上一照,不由嚇得一哆嗦,口中“哦”了一聲。
應元三忙把鏡子拿了過來,一面揮手笑道:“快躺下吧!你說的一點兒不錯,弄不好大家都丟人。你只要記好了,千萬不要露出馬腳就是了。”
照夕嘆了一聲就躺下了。應元三和申屠雷二人,忙著布置這間房子,把一邊窗戶簾子拉上一半,幾個熬藥的罐子,散放在一邊的桌子上,天色就慢慢暗了。
忽然,青硯匆匆跑了進來,臉上變了顏色:
“門口來了個大姑娘,說是來找管相公的,小的告訴她管相公病重不能見客,她硬要往里闖,現在八成已進來了。”
三人都不由大吃了一驚。應元三忙比了個手勢,申屠雷忙跑到照夕床邊位子上坐好,管照夕只得嘆息一聲,微微閉上眼睛。
應元三推著青硯急道:“快!快!我們快出去。”
說著二人三腳兩步跑出去了,申屠雷在床邊上小聲道:“你要注意了。”
照夕方點了點頭,已聽見一個姑娘哭叫的聲音:
“那可不行,我這么老遠跑來,不見著他,我死也不肯甘心……”
接著應元三的聲音:
“唉!姑娘!并不是老夫不通情理,實在是管少俠此刻……此刻……萬一姑娘見著他再一傷心,那后果可就不堪設想了!”
申屠雷不由小聲問:“這是誰?”
照夕苦笑了笑道:“尚雨春!”
尚雨春哭的聲音更大了,她哀求道:“老人家……你只叫我見他一面,我一定不哭,我……只要見他最后一面……老人家!我求求你,你答應我吧!”
照夕不由眼圈都紅了,心中暗恨:
“這都什么事,好好地捉弄人家成這樣……”
可他到了此時,也只好假戲真唱了,心里一傷心,愈發表演逼真了。
申屠雷卻慢慢站起身來,走到門口,輕輕揭開了簾子,就見應元三正和一個妙齡少女在花園里說話,那姑娘一身翠綠風襖,足下是一雙帶白絨球的弓鞋,長身玉立,右手挽著一件銀狐的披風。
“好一個標致的姑娘,大哥可真是艷福不淺!”
想著他就走了過來,并皺著眉小聲道:“老前輩,請你們說話小聲點,我大哥只怕……”
他說著一咬下唇,帶出幾乎要流淚的樣子,尚雨春不由一連后退了好幾步,大顆的眼淚,就像是決了堤的河水,撲撲打打落了一身。
她顫抖著聲音,看著申屠雷:
“管……管大哥怎么了?”
申屠雷嘆了一聲,微微搖了搖頭,就見這姑娘猛地向前一蹌,差一點兒摔倒地上,嚇得應元三忙用手把她扶住。這一霎時,這老頭子也深深被她感動了,不勝唏噓地道:
“姑娘,你可不要這樣……你……”
他一直看著申屠雷,滿臉苦相。申屠雷也想不到,這姑娘竟會這么癡情,一時也感動得淚眼模糊的。尚雨春忽然掙開了應元三的手。她猛地朝地上一跪,面色蒼白:
“二位只請帶我進去見他最后一面,我決不……多留,我這里給你們磕頭了!”
她說著真把頭往地上碰,嚇得二人忙上前把她扶了起來。應元三一跺腳啞著嗓子道:
“罷!罷!姑娘既如此癡情,我們就帶你進去看看他,可是請不要同他說話。”
尚雨春頻頻點頭,淚珠滾滾:
“謝謝你老家,我一定不說話。”
申屠雷低低嘆了一聲:
“既如此,姑娘請隨我來!”
說著就往前走,雨春墊著腳在后面跟著,應元三走在最后。申屠雷邊走心中邊自嘆息,心中想道:“這一個考試是及格了。”
他大聲咳了一聲,一面道:“姑娘請進!”
照夕抽空狠狠瞪了他一眼:
“這都是你的好把戲,你還貓哭耗子假慈悲!”
申屠雷乖巧地把目光避向一邊,這時尚雨春卻冷笑道:“對不起你們二位,我方才已經想過了,侍候病人是女人的事,你們男的是多余的。現在我決心留在這里了,你們不要再逼我,我可以拼出一死!”
她這番話,倒真是出乎三人意料之外,一時都不禁一怔。尚雨春卻擺出一副決心已定的姿態,走過去挨個看了那些藥罐。
應元三心說:“好丫頭,幸虧我早想到了這一點,要不然豈不要露馬腳!”
她看了一遍藥罐子,又向二人看了一眼,從容道:“我過去也侍候過我娘,很內行,等會兒煩請這位哥哥弄個小爐子在外面,我親自給他熬藥。”
申屠雷皺了一下眉:
“這……個……”
尚雨春把手中的銀狐披風,向地上一鋪,一攤雙手,露出小小一對酒窩。
“這不很好嗎,我晚上就睡在這里了!你們也不必張羅我,這屋里有火盆很暖和。”
她抹干了淚,把小手搓了搓,在嘴上哈了一口氣,一屁股就坐下去了。
應元三和申屠雷都不由又是一怔,床上的照夕,看到此,也不由吃了一驚。他用眼睛向二人瞟了一眼,心說看你們有什么辦法,不能了吧?
申屠雷不由大為著急,心想還有人要來,她不走豈不糟了?
可是尚雨春這種“破釜沉舟”的決心,他自信是沒有辦法動搖的,一時只急得臉色通紅:
“這……這……怎么行呢?”
尚雨春玉指輕輕按唇,又搖了搖手。申屠雷真弄得哭笑不得,應元三更是頻頻皺眉。
正在這時,青硯揭開了門簾,又擠鼻子又弄眼,還連連往地上裝著跺腳的樣子。二人不由吃了一驚,一起出去:
才一出門,青硯就小聲道:“不好!又來了一個騎馬的小姐,她指名要見老爺,現在客廳里!”
申屠雷對著應元三苦笑了笑,只好三腳兩步,忙向客廳里趕去,應元三匆匆在后面跟著。
才進客廳,就見一個姑娘,來回在客廳走著,一條小馬鞭,嗖、嗖的在空中抽著,現出十分急躁的樣子。
這姑娘因是背朝著二人,申屠雷就咳了一聲,她一回頭,才看清來人正是江雪勤,他過去在“護國寺”是見過她一面的,所以一眼就認出來。
“哦……你是……江……江……”
雪勤苦笑著點了點頭:
“申屠兄不必多疑,小妹正是江雪勤,和閣下在北京時見過一面,所以才敢冒昧登門。”
申屠雷欠身含笑:
“姑娘不要客氣,有話只請吩咐。”
這時應元三也走了進來,雪勤一眼看見,不禁玉面一紅:
“啊!老前輩也在此!”
說著正要下拜,應元三忙上前把她拉住,一面苦笑道:“姑娘不必多禮……唉……”
雪勤望著二人眼圈一紅,但卻強自忍住,反而笑了笑。眸子向申屠雷一瞟,極為大方地道:“聽說照夕哥在此欠安,所以……”
申居雷不得不哭喪著臉,又長嘆了一聲:
“真想不到,姑娘,他恐怕是沒有……沒有……”
應元三極力留意著她的臉色,可是他仍然發現不出她有什么特別的表情。他心中不禁暗暗想道:“這位江姑娘可就不如尚雨春來得那么真情了!”
他心里未免有些失望,就見雪勤聽后,微微怔了一下,復含笑道:“申屠兄!我要去看看他,請你帶我去吧!”
申屠雷不由臉紅道:“姑娘!他的病很重;而且不能說話,姑娘還是不要去的好!”
雪勤微笑著搖了搖頭,她的鎮定功夫,很令申屠雷吃驚。可是他卻和應元三的見解不同,他深深知道,這個姑娘和照夕之間,是有極深的感情的。在她此刻表面的微笑里,正不知包含著多少眼淚,多少碎心的嘆息,那也許是絕望的微笑。
很奇怪,她自有一種女性的尊嚴,那是不須說話也能令人體會出來的,就像她此刻搖頭微笑一樣,這輕微的表示,立刻否則了申屠雷的原意。她幾乎認為不需要得到對方的同意,而她自己是可決定自己在這所房內的一切行動。
“他在哪一間房里呢?”
雪勤默默地翻著眼皮,申屠雷在她這種風度語氣里,不自然的回頭指了一下,訥訥道:“在……在……”
江雪勤不等他說完,就直接往他手指處走去。
應元三不由大吃了一驚,忙上前一步,紅著臉:“姑娘……那房里還有……還有……”
雪勤嘴角彎了彎:“沒關系。”
說著仍然姍姍移步,直向那間房子行去,這一來應元三和申屠雷不由都急了。
試想那房子里還有一個尚雨春,雪勤見到了,豈不要大大的誤會?那可真是糟透了。
可是雪勤的行動,似乎沒有商量的余地,一路穿堂而入。她用表面的歡笑,掩飾她內心的斷腸,她是一個能經受極大的打擊的人,因為她已經經驗過無數次了。
然而,她確信這一次的打擊,遠比她這一生之中任何一次都來得大,來得突然,她似乎覺得在聽到申居雷的話后,全身的血液,都為之凍結了,腿也軟了!
可是“微笑”,微笑永遠是代表她痛苦一面的,她有理由自己承擔任何的痛苦;而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與憐憫,她就是這么一個人。
在來到照夕臥病的房門之前,她的腳步放輕了,她的臉上似罩上了一層薄薄的霜,那是蒼白顏色,她那紅如櫻桃似的唇,也微微顫抖了。
申屠雷吃驚地趕上一步:
“姑娘!還有一個尚姑娘也在里面,她也是來看大哥的病來的。”
雪勤猛地一怔,可是馬上又恢復了原來的神色,也許她認為現在不是吃醋的時候;可是事實上,她并不是一個如此大方的人。
她眼圈一紅,可是她卻偏偏要裝成大方的樣子:
“不要緊!”
接著門被推開了,申屠雷一只手揭起了簾子,江雪勤慢慢走了進去。隨后是申屠雷和應元三,他們二人臉上帶著無比凄苦之色。
床上的照夕在厚厚的被子里,出了一身冷汗。當他看見進來的人是江雪勤時,他顯然顫動了一下,真恨不能有個地洞讓自己鉆下去才好。
雪勤驚怔地看著他,這一剎那,她似乎再也無法控制她自己了。
手上的小馬鞭,由她手中掉了下來,她全身籟籟抖著,抖動著嘴唇:
“照夕……”
照夕對著她點了點頭,“雪勤”兩個字差一點沖口而出。可是雪勤身后的應元三,在這一霎時,作了一個顯明的手勢。這手式,令激動的照夕,很快想到了自己的立場,于是只張了一下口,又閉上了!
雪勤也似感覺到自己太激動了,而這種態度,是不應該在一個病人,尤其是一個垂死的病人面前顯露的。
她微微笑了笑,彎腰拾起了地上的鞭了。這時另一個姑娘,正睜著一雙充滿了好奇、羞澀、酸酸的眸子瞧著她。
可是雪勤卻毫不以為意,她甚至明明看見了雨春在一邊坐著,她的目光也不向她瞟一下。
她回過身來,用噙著熱淚的微笑,看著應元三和申屠雷:
“他的臉色……很好……不要緊!”
申屠雷先是一怔,可是立刻他明白了對方深切的涵意,他不得不裝著點頭。
“哦……是的……尤其是這幾天好多了……”
他注意到了,雪勤頭上有一朵素白的緞花,他明白這是為她丈夫帶孝。
對于這個充滿了神秘感情的女人,申屠雷還摸不著頭腦。雪勤這種感情的表達,尤其很難令旁觀者去評論和理解的。雪勤對著他點了點頭,遂轉身出了門,申屠雷知道她有話說,忙跟了出來。
雪勤輕著聲音:
“申屠兄!你看他……還有救么?”
她說著聲音都抖了,申屠雷內心真是叫不迭的苦,自恨這種辦法,也實在是太毒了一點。看著江雪勤這種樣子,他的眼圈也由不住紅了:
“我看恐怕……恐怕很危險了……”
江雪勤低下了頭,她喃喃自語:“我的命好苦……好苦……”
這聲音幾乎只有她自己才能聽見,申屠雷正在聞言感傷自責的當兒,忽見雪勤對著他笑了笑,像是已拋開了方才的愁苦,他心中不禁一動。
“申屠兄!請你不要笑我……我。”
她說著抬手把頭上那朵花摘了下來,申屠雷正自驚疑不解,卻見她用力把這朵花丟了出去道:“從今天起,我已是管家的媳婦了……申屠兄!我不怕你笑我,我也不怕任何人笑我……”
申屠雷感動得直想哭,可是他知道自己所扮的這個角色,是需要完全的冷靜的。他訥訥道:“可是,大哥是否還能……”
雪勤苦笑了笑:
“所以我才請你出來,我已經決定了。那女人是誰?你請她出來好不好?”
申屠雷不由皺了一下眉,窘笑道:“這!姑娘,這個尚姑娘也是下了很大的決心的,只怕……”
雪勤冷靜地點了點頭:
“申屠兄你放心,我并不是一個不明道理的人,我只要把我的立場,向她表明一下,你能請她出來一下么?”
申屠雷無奈地搓了一下手,低低嘆了一聲,回過身來,走到照夕門前,把簾子微微揭開了一點,尚雨春一雙大眼睛正往這邊看著。申屠雷就輕輕點了點頭,雨春先是一怔,才慢慢走了出來。
她悄悄的問:“什么事?”
申屠雷苦笑著,回頭示意。
“這位姑娘有幾句話,想同你談一下。”
尚雨春對江雪勤,倒是在不久以前背地里見過她一面,可以說認識她很清楚。當時秀眉微微一顰,小嘴一嘟:
“什么事呢?我并不認識她。”
申屠雷苦笑了一下:
“我也不知道,她說有話要對你說。”
尚雨春就慢慢走了過去,她的眼睛,還紅得像個大蜜桃似的,一面不好意思地揉了揉。
雪勤微微笑了一下:
“我叫江雪勤,也許你并不認識我。”
雪勤開門見山的這么說著,雨春輕輕點了點頭。
“嗯!”
雪勤用手掠了一下頭發,仍然保持著笑容。
“小姐你的芳名是……”
“尚雨春!”
“嗯!”
雪勤不自然地又動了一下身子,現在她需要勇氣和鎮定,尤其在這個時候,她要把她的立場表示清楚。
“你也許不知道,我已和他訂過婚了,我現在已是他的……”
她笑了笑,又接下去。
“尚小姐!你又何苦……”
雨春咬著唇,珠淚一點點淌了下來,她猛然抬起頭,直直看著雪勤,悲傷地道:
“不!不!你騙人……我知道,他并沒有和你訂婚,你已經另外嫁了別人……你不要哄我。”
雪勤不由面色一陣慘白,她抖顫道:“你……”
接著她又點了點頭:
“可是現在,我已經決心跟他了!他如死了,我就是管家的寡婦。我很慚愧,因為我一直沒有盡過心,現在……現在我決定要親自服侍他,尚姑娘,請你給我這個最后的機會……”
她苦笑了一下:
“我服侍他歸天之后,再送他靈柩回北京;然后還要服侍公婆。我這么做,只是表示我對他的懺悔……我……”
她的淚一滴滴掉下來了:
“尚小姐!你又何必呢!莫非我這最后幾天的懺悔機會,你都不給我么?”
旁邊的申屠雷和應元三對看了一眼,心中都不禁暗暗贊嘆了一聲:
“好貞節的姑娘!”
他二人眼光一齊投向了雨春,倒要看看她在這種情況下說些什么。
尚雨春低著頭,盡自滴淚。一只小弓鞋挑著地氈,良久她才抬起了頭。
“江小姐!你的話按說我是應該答應的……可是……這只是你一番心意,你完全沒有想到人家……”
她抽搐了一下道:“你要盡心,我為什么不能盡心呢!照夕大哥他是我的救命恩人,莫非在他臨死之前,我不應該侍奉他么?江小姐,你太自私了。請原諒我,我不能答應呢!不過你可以放心,萬一照夕哥有什么三長兩短,我決不搶你什么管家媳婦的名份。
我自然有辦法來處置自己……要是叫我現在離開,那是辦不到!”
她說著看也不看雪勤一眼,轉身而去。雪勤怔了一下,癡癡看著她的背影。申屠雷、應元三這時內心不禁又是一聲喝彩。只是如此一來,這個品評的分數,就更加愈發地難打了。
一個真正因“病”而病的病人,固然是痛苦;可是一個無病而裝病的好人,味道也不見得好受。而且我相信那種煩躁的痛苦,較真正的病人更有過之,何況這其中尚有更多別的因素呢!
管照夕如同僵尸一般直直睡在床上,他那雙眸子無力的往上翻著,身子不能動一動;而且不能說一句話,鼻息要短暫且急促……也真難為他,幾點他居然都作到了;而且表演逼真。
室內的陽光斜射在病床上,照著病人那一張冷青的、可怕的、垂死的臉。
時間已到了午飯時間了,可是房子里其他的兩男兩女,像都沒有一點饑餓之意,反倒是床上的病人,肚子咕咕響了兩聲。
照夕不由吃了一驚,不禁臉色一紅,所幸這種紅色,在厚厚的油彩之下,是無法表現出來的。申屠雷到底年輕,當時差一點兒想笑,卻為應老頭子狠狠瞟了一眼。這老頭子倒真有股磨勁兒,而且一直很鎮定。
雪勤靠著床最近,她不由秀眉一展,甜甜地笑道:“哦!聽!他肚子叫了哩!一定是餓了!”
說著馬上笑問照夕:“你是餓了不是?”
可憐的照夕,從早起就被按在床上,水米不曾沾牙,他怎么會不餓呢?
雖然他多么想點頭,可是不知如何,到了后來,卻又變成了搖頭,雪勤不由心里一陣難受。應元三卻在一邊添油加醋道:“唉!他已半個月沒有吃一點東西了。”
雪勤站起來:
“那我扶他喝一點兒水吧!”
照夕生恐失去了這個機會,事實上他也很渴,既不能吃,喝一點也是好的!忙點了點頭。
尚雨春忙用個厚厚的枕頭,把他背墊了一下,申屠雷假作吃驚道:“小心!小心!
他不能坐啊!”
照夕本來已借勢坐了起來,聽見這一句話不得不又往后一躺,讓尚雨春吃力的托住他,雨春的淚一點點都滴在他的前額上。
管照夕瞟了一邊的申屠雷一眼,那意思是:“看見沒有,這都是你的好辦法。”
申屠雷忙一塊綢巾,把他額上的淚,輕輕沾了沾,他真怕把他臉上的顏色洗掉了。
此時雪勤輕輕用一個瓷匙,一匙匙喂著他喝水,喝到第三口的時候,應元三卻咳了一聲。
“行了……再喝他要吐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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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夕水到了嘴里,不得不照著話,吐了出來,雪勤急得“啊”了一聲,應元三嘆道:
“怎么樣,我沒說錯吧?”
照夕狠狠地瞪著他,心說:“好個老兒,現在是讓你們耍著玩吧!等以后有機會,我們再算賬。”
可是那口水,卻吐得自己滿臉都是,濕糊糊的煞是難受,雪勤忙把自己手絹抽出來,小心地在他臉上擦著,申屠雷和應元三都不由心中一驚。申屠雷忙過來道:“姑娘還是讓我來吧!”
雪勤苦笑道:“我也是一樣……”
她說著輕輕在照夕唇邊擦了擦,覺得十分粘膩,不由用些力,立刻她眉頭微微一皺。
申屠雷忙又要來接她的手巾;并且面上帶有訕訕之色。雪勤不禁心中一動,她仔細低下頭,在照夕臉上端詳著,一雙大眸子轉來轉去。
照夕此刻尚不知究竟,仍無力的上翻著眸子。雪勤回頭對申屠雷看了看,申屠雷訕訕道:“讓他躺……躺下吧,當心他吐臟了你的衣裳。”
雪勤也不說破,就笑向雨春道:“快扶他睡下吧!”
雨春仍然淌著淚,慢慢把他放平了,在一邊抽搐著。應元三和申屠雷不禁各自出了一身冷汗,暗說好險呀,差一點兒叫她看穿了。
雪勤凝眸望著照夕,微微笑了笑,這一笑令在場各人都吃了一驚,雪勤用手掠一下秀發,目光源向申屠雷。
“小妹來時匆匆,未曾凈面,申屠兄可否命人打一盆熱水來我洗洗臉呢?”
申屠雷看了應元三一眼,遂微笑道:“姑娘關照,自是照辦,請稍候。”
他說著出室而去,江雪勤自己咬著唇兒,忍不住“噗哧”一笑,目光遂又向照夕臉上轉了轉:“照夕,你好些了沒有?”
照夕無力地搖了搖頭。一邊的應元三更是弄了個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當時訥訥道:“他怎么會好呢?”
雪勤收斂了笑容,點了點頭,須臾,申屠雷端著一盆熱水進來了。
“姑娘請這邊凈面。”
雪勤雙手接了過來,笑道:“謝謝你了。”
她說著把盆子放在照夕床邊,申屠雷和應元三一時都直著眼看著她,只見她伸手盆中,一面擰著手巾,唇角似還帶著神秘的微笑。
按說江、尚二女,到了此刻,在申屠雷和應元三的觀念之中,早已合乎了標準,本來很可以不必再瞞下去了,無奈還有一個丁裳,到此刻還未曾出現,他們不得不仍然裝下去。
此刻雪勤這種笑容,很令二人吃驚,但不知道她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就見雪勤站起身子,巧笑倩兮地對照夕道:“對不起,我要給你洗洗臉。”
照夕不由一時怔得瞠目結舌,應元三卻急得直搓手:
“唉!姑娘……這這可不行呀!他是不能……不能……”
申屠雷這一剎那也傻了,只管睜著眼睛,卻忘了去接過雪勤手中的手巾。
江雪勤把諸人面相一瞥,已全部了然,當時秀眉一挑,微微冷笑了一聲,徑自走到床邊,把手巾往照夕臉上一按,狠擦了兩把。尚雨春正自不解,方皺眉道:“雪姐你輕點啊!”
原來,經過半天的患難相處,她二人已改了稱呼。雪勤聞聲也不理她,只管用力的擦著。
立刻病人現出了原形,一張臉上黑一塊白一塊,雨春不禁驚得“哦”了一聲。
雪勤一聲不哼,把擦臟的手巾又在水盆里搓了幾把,寒著臉又往照夕臉上擦著,一張白中透紅,英俊、清秀的臉,立刻現了出來。
這舉動,就連應元三、申屠雷也不禁失去了主張,一時呆若木雞的只管在一邊站著。
可是他二人臉色,可比紅布還紅。
管照夕呢?到了這時,他可再也不能在床上躺著,只好苦笑著坐了起來。
雨春咦了一聲,忙轉到照夕面前,張大了眼睛。
“這是怎么回事……大哥……你……你……”
雪勤憤憤地把手巾往窗外一擲,一時熱淚奪眶而出,她哭著問照夕:“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照夕一時漲紅了臉,結結巴巴道:“是……姑娘……你們……”
雪勤哭得更傷心了,她像是受了極大的侮辱,她認為這個騙局太殘忍、太無情了。
她退后了幾步,冷笑道:“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可是你這么對付我們,是什么居心?”
照夕急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暗罵:“申屠雷,你可把我害苦了。”
當時愈急愈是答不上話,正自發窘。忽見雪勤退到了墻角,她苦笑著,流著淚。
“管照夕!我一片赤心愛你,想不到你竟如此卑鄙。其實你直截了當和丁裳結婚,我又能如何?你何苦這么來傷我……我的心……”
她說著忽然拍出了劍,劍尖向后一轉,直向自己心窩上扎來。
這舉動使室內之人,無不發出一聲尖叫,尤其是床上的照夕,到了這時,是再也病不下去了。他猛然雙手一按床繃,快如飛隼似的竄到了雪勤身前,右手向上一穿,以空手入白刃手法,把雪勤的寶劍搶了過來,就手一擲,已釘在天花板上。
同時他一雙手,緊緊地抱住了雪勤,一時熱淚紛紛而下:
“雪勤……請你原諒我……你千萬不能誤會我……我實在是愛你的……這都是……”
他重重地嘆了一聲,一面回頭看了申屠雷和應元三一眼,滿臉愁苦之色。
申屠雷到了此時,不認錯也不行了,當時一手拉袖,紅著臉,朝著雪勤深深一躬;然后再轉過身,對著發怔的尚雨春也鞠了一躬,吞吞吐吐道:“二位姑娘請不要傷心……
這全是小弟的意思,怪不得我大哥。”
雪勤本在痛哭,聽了申屠雷的話,她哭的聲音立刻小多了。照夕這時也更覺出,自己這么抱著人家,也太不像話了。
當下松了手,忙退到了一邊,連連嘆氣悔恨不已。
應元三此刻呵呵一笑道:“好了!謎底揭穿了,老夫也就實說了吧!唉!兩個姑娘也就別傷心了……”
他一面笑著,遂略略把這么做的原因說了一遍。二女相顧之下,面色各自一紅,俱都低下了頭。
應元三不由又是呵呵一聲大笑:
“管少俠,我和申屠老弟,忙可是只能幫到這里了,你自己看著辦吧!”
他笑了笑,又接道:“兩個姑娘對你的癡心,你也是看見了,實在是無法……無法……嘻嘻!老弟……你說該怎么辦呢?”
照夕于此刻,不由把臉一老,當時汗顏道:“照夕一介凡夫俗子,令二位姑娘如此垂青,尚有什么不知好歹……”
他臉色紅如烈酒,在地上跺了一下腳:
“二位賢妹,天香國色,一時瑜亮,實難分高下。在我來說,求一尚不可得,怎敢再存……”
才說到此,應元三咳了一聲道:“老弟!膽子可得放大些了!”
照夕不由把到口的話忍住,一雙明眸,復在二女臉上轉了轉,愈覺得一個春蘭,一個秋菊,得一固是消魂,棄一又何嘗不令人斷腸。再為應元三這么一打氣,不由把心一硬,訕訕道:
“照夕不敢有所取舍,如蒙青睞,愿與二妹共效于飛……”
說到此,只覺得出了一身汗,再也接不下去了,一張臉更是紅透了頂。
尚雨春和雪勤也是一樣,頭低得不能再低了。這時應元三拍了一下巴掌,哈哈大笑道:“好呀!妙呀!這杯喜酒,我可是吃定了。”
他說著收斂笑容,正色道;“二位姑娘俱是一代女俠,我們武林中人,做事要干脆了當,不要效小兒女之態。今日之局已成如此,老夫尚要說一句不知進退的話,除此也無別法,二位姑娘還有別意么?”
二女仍是低垂著頭一言不發,應元三就對著照夕伸著手,作了一個要東西的樣子,照夕立刻會心,把早已備好的一枚漢玉指環,遞了過去。應元三皺了皺眉,又比了一下手式,照夕不由暗責道:“唉!我真笨,兩個人拿一件聘物怎么行呢?”
想著一只手在身上一陣**,偏偏什么也摸不著,只摸出一張發皺的紙,申屠雷卻在身后送上了枚翠玉板指,微微一笑。
照夕忙接著遞了過去,應元三復以接過,含笑走到二女身前,嘻嘻一笑:
“我這個紅線老人,給男方送聘禮來了!”
他說著把那枚漢玉指環遞到雪勤手中,江雪勤紅著臉看了他一眼,生死掌應元三嘻嘻一笑:“收下吧!姑娘!”
雪勤緊緊把這枚指環握在了手內,又低下了頭。
應元三又走到尚雨春跟前,把那枚翠玉板指遞了過去,也是咧著嘴笑道:“恭喜你,尚姑娘!”
雨春卻羞澀地笑了笑,把身子扭到后面去了,逗得應元三呵呵大笑不已。
他拍了一下手道:“好了!我的大功告成了……”
忽然看見照夕,正看著手中那張紙條在發怔,他不由忙過去,接過來一看,口中低低念著:“春江夕陽暖,雷音馳南天。”
他翻了一下眼皮:“管少俠,這首詩是誰寫的?”
照夕紅著臉笑了笑道:“是雁老前輩賜給我的,到了現在我明白了!”
應元三呵呵一笑道:“啊!啊……我明白啦!我明白啦!春江夕陽暖!只是這個雷音馳南天,又是什么意思呢?”
照夕揣起了紙條,春風滿面的走過去,對著二女深深一拜,二女同時襝衽還禮。
照夕得意地笑道:“愚兄何德何能,得能與二妹結為連理,從此當形影不離,供二位賢妹驅使……只是婚姻大事,須待愚兄返家稟明家父母,擇日親迎。二位賢妹,如無事遠離,就在申屠弟府上,候愚兄就是!”
申屠雷也是大喜過望,連連道:“二位姑娘都不要走了,就住在寒舍吧!”
不想二女一起抬起了頭,面現桃紅,各自都想說話,應元三呵呵笑道:“你們是有事要回去一趟么?”
江、尚二女對看了一眼,各自紅著臉點了點頭。應元三不由笑著點頭:
“當然!當然!你們也是要回去一趟的……”
二女都不由嬌哼了一聲,這時申屠雷拉了照夕一下:
“大哥!我們出去走走吧!”
照夕微微一笑,忙隨著申屠雷一并走出外室,一直走到了書房之中。申屠雷見照夕滿面春風,不由微笑道:“大哥,怎么樣?你是不是該謝謝我這諸葛亮?”
照夕笑罵道:“還謝你呢!剛才我真想咬你兩口!”
申屠雷一翻眸子道:“怎么,你這人沒良心!不謝謝我,還要咬我?”
二人方言到此,就見應元三笑著進來道:“好了!人家要走了。”
申屠雷忙笑問道:“你們談妥當沒有?”
應元三嘻嘻一笑,道:“準備花轎接人吧!”
照夕微微臉紅地笑道:“謝謝老前輩玉成,只是怎么個接法呢?”
申屠雷嘿嘿一笑道:“大哥,這事你就別管了。總之,大年三十,我負責把一雙麗人送到府上。大哥!你這就快回家去稟明父母,準備喜事去吧!”
照夕一時又喜又驚,不由微微一怔,生死掌應元三就拉著他袖子道:“快去吧!她們兩個可要走了,你們不再說幾句體已話么?”
照夕正自發窘,忽見申屠雷臉色一變,兩眼發直,不由吃了一驚。再順其目光一看,他不由口中“啊”了一聲,卻見一個眉目清秀的少年,正正站在門前。
當然他們立刻認出來,這少年是誰了。
這亭亭玉立的少年,姍姍走到了照夕身前,低低叫了一聲:“管大哥……恭喜你了!”
照夕面色蒼白道:“丁裳……你來……了。”
丁裳紅著眼圈道:“大哥!我來晚了一步,可是,我很為你們高興……”
照夕這一剎那,真是心如刀割,他訥訥道:“裳妹你坐……”
丁裳苦笑了笑:
“我不坐了……大哥!我永遠為你們祝福。到今天我才明白,緣分這兩個字是多么奇妙……大哥!我羨慕你們,我也祝福你們!”
她說著彎腰朝照夕鞠了一個躬,又向申屠雷苦笑了笑:
“二哥!我不該騙你……以后有機會我們再見吧!”
應元三一直沒說話,這時不由汗顏十分。因為他曾經當面許過她與照夕之間的婚事,到了此時卻變了卦,他覺得很不好意思,這時尷尬地笑了笑:
“姑娘!你等會兒再走,我還有話告訴你!”
丁裳搖了搖頭:
“不必了……謝謝你老人家的關心……”
她說著又彎腰鞠了躬,對照夕微微笑道:“年三十我準定來喝你的喜酒,那時候再見吧!”
說著她就轉身走了,照夕不禁呆若木雞。申屠雷忙跟上了去,丁裳在前走得很快,申屠雷追上道:“丁姑娘!丁姑娘!”
丁裳緩緩回過身來,微微一笑:
“二哥!你不用攔我了……我留下又能如何呢?”
申屠雷不由臉一陣紅。丁裳雙手微微一攤:
“每個人都有一條自己應走的路,我現在總算想明白了……現在,我是去走我自己的路……”
申屠雷自初見面后,就對這位姑娘,生了無限好感。彼時雖不知他是一個姑娘,等到由照夕口中知道以后,雖然想起來有些尷尬,可是不知如何,這姑娘的影子,愈發印在了他的內心,想起來就似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此刻見她傷心而去,心中更是難受不已,偏又說不出什么話來安慰她。當時訥訥道:
“姑娘,你要到哪里去呢?”
他說著情不自禁現出一片依依之色,丁裳秀眉微微一皺,她俏皮地笑了笑。
“怎么,二哥你……”
申屠雷低頭嘆息了一聲:
“我……一直是很惦記著你的……”
丁裳微微笑了笑,她面色現出了一片緋紅。她遠遠端詳著這個清秀的青年人,心中升起一種異樣的情緒,她忽似突有所悟,輕啟朱唇淺淺一笑。
“可是,我就要回四川去了……你……唉……再見吧!”
她說著轉過了身子,直向大門行去。這時照夕匆匆由內室而出,忽然他止住了腳步。
應元三也正出來,照夕伸手阻住他,微微笑道:“不要出來,我們進去!”
說著忙轉身進去,應元三糊里糊涂地道:“丁裳走了,你不送送她么?”
照夕搖頭微笑道:“用不著我送,有人送……”
應元三突明白了,不由驚喜道:“啊!你是說申屠老弟……”
照夕含笑點了點頭,應元三一時張大了嘴,傻傻地叫道:“啊!啊!妙呀!妙……”
二人正談笑著,卻見申屠雷如喪考妣地走了進來,對二人苦笑了笑道:“她走了!”
照夕哈哈一笑:
“那你卻為何還在這里呢?”
申屠雷怔了一下,皺眉道:“大哥,你說什么?”
照夕過去拍了一下他肩膀:
“傻兄弟!你還不跟著她?你莫非不喜歡她么?”
申屠雷想不到照夕有此一說,當時不由臉紅了一下,正不知說什么好,生死掌應元三在一邊哈哈大笑道:“好糊涂的小子,你莫非還真舍不得你這個七品的前程么?”
申居雷這才突有所悟地后退了一步,笑道:“大哥的意思……”
照夕嘆道:“兄弟!不要猶豫了,衙門中事,我等會兒為你交待請一個月假,你再不追上去,可來不及了!”
申屠雷劍眉一挑,一手摸著帽子,驚喜欲狂地笑道:“啊!謝謝大哥!謝謝老前輩!”
他說著猛然轉身就跑。照夕哈哈笑道:“兄弟且慢,接著銀子。”
申屠雷忙回過身,接住了照夕丟過來的銀包,正要轉身,應元三又大聲叫道:“喂!
可不要忘了,大年三十,我可是等著吃你們兩個人的喜酒呢!”
申屠雷根本沒聽見他們說些什么,口中只是應著,一路風馳電掣地奪門而出。照夕看著他背影哈哈大笑了起來,誰知才笑了兩聲,忽覺雙耳一陣奇痛,驚瞥之下,不知何時,自己左右亭亭玉立著一雙佳人,正是江雪勤和尚雨春,二人各伸一腕,用春蔥似的玉指,捏著他一只耳朵。一個輕顰淺笑,杏目蕩波,一個櫻唇半啟,玉齒如貝,俱都側著似慍似喜的眸子睨著他。管照夕這一剎那不由得一陣銷魂,由不住伸出一雙鐵腕,一左一右,把一雙麗人,雙雙摟入懷中。
這位不可一世的大英雄,到了此時,也不禁英雄氣短,兒女情長了。
室外寒風凜冽,室內春光無限,生死掌應元三含著微笑走出了大門,他拉了一下領子,自言自語道:“向枝梅!你等著我,我也來找你了……”
西北風,大雪,彌蓋了整個的大地,可是在這寒冷的世界里,畢竟還有溫暖和真情,否則人何以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