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淡淡,漪瀾宮卻獨自人潮擁擠,熱鬧喧天。
身后靈兒慢慢踱步過來,她半躬著身子,手中鉗著一件黛藍色的碎花披風,初夏的夜,風習習吹過,撩起半倚在欄桿上的女子松散的發(fā)絲,那女子媚態(tài)橫生,偏偏眉心卻蹙著,目光盯著不遠處漪瀾宮的位置,好半天都挪不開丁點眸光。
“娘娘,夜了,初夏的夜天氣還涼些,您披上這披風吧。”靈兒說著便順勢將手中那件碎花披風披在女子身上,她想說些什么,最終卻只是翕動了下嘴唇,愣是將想要說的話,盡數(shù)吞回肚中。
一動不動的盯著面前的漪瀾宮,不斷有宮女和太醫(yī)進進出出,梓茜最終還是忍不住,想起此刻還在漪瀾宮中的烈宸風,她一雙動人的眸子里倉促閃過一絲失落之意,眉心依舊緩緩皺著,她啟唇問:“靈兒,你說皇上今夜還會不會來清寧宮?”
靈兒撇嘴,皇上的心意,她一個奴婢家家的又怎么可能會猜測到呢,只是她此刻心思并不在眼前主子詢問的問題上。
自從上一次瞞著吳妃去了一趟漪瀾宮,靈兒便知那位曾經(jīng)遭到自己無數(shù)憎恨和怒意,聚集了無數(shù)圣寵的皇貴妃,已然不是她曾經(jīng)暗自揣測過的模樣。
她謙卑謙遜,為人熱忱,靈兒暗自想這位皇貴妃一定是個好人,可是好人卻偏偏多遭受磨難,半邊臉突然被毀了容不說,現(xiàn)在還得了不知什么的怪病,幾次三番吐血無力,甚至昏迷暈倒。
雖然聽漪瀾宮的小姐妹說皇貴妃是被什么奸人下了毒,奈何連太醫(yī)都查不出來的毒蠱,就連高高在上無上榮耀的皇帝都束手無策了,靈兒也只能暗暗為皇貴妃祈禱,希望上天念及她還有個剛剛過了百日的皇子要養(yǎng),希望好人一生平安。
發(fā)覺身后靈兒似是在走神,梓茜略微有些不滿,她還未來得及舒展開的眉心瞬間蹙的更緊,語調(diào)也好似帶著責怪,“靈兒,本宮在問你話。”
靈兒原本就在走小差,現(xiàn)今突然被主子識破,心中大糗,轉(zhuǎn)念又想萬一自己剛才的心思被吳妃識了去,吳妃豈不是又怒又氣,到頭來要受責罰的人還是自己。
只是吳妃生性聰穎,靈兒跟隨她多年,親眼目睹她如何為人處世,如何在這后宮牢籠中步步驚險才走到如今位置,心中暗自猜測如果自己向著吳妃撒謊,怕是下場更慘。
梓茜素手正微微攏著披風,海棠玉簪緩緩顫動。她原本并不在意靈兒的回答,縱使烈宸
風昨日曾親口答應(yīng)過她今夜會來清寧宮,縱使昨日烈宸風也曾說過她小憩的模樣最美,而今夜到來,梓茜卻對剛剛問題的答案心知肚明。
梓茜未想到自己的問題竟讓一向大膽喜言的靈兒緘口不言,這才覺得似是哪里不對,急忙轉(zhuǎn)身去看,卻見剛剛還氣息平穩(wěn),動作輕緩的靈兒,此刻竟與剛才不同。
靈兒微顫著肩頭,一張瑩白的小臉上雙眸還帶著點慌張神色,梓茜探手去撫靈兒臉頰,口吻疑惑的很。
“靈兒,向來對本宮,你都是有問必答,今夜卻獨獨一聲不吭,現(xiàn)在又如此慌張,和本宮說,到底是怎么了?”梓茜探手感知靈兒在聽到自己這句話時,身體似是微微抖了一下,心中疑惑漸進增加一分。
靈兒睫毛劇烈顫動,一雙眸眼不知何時已然蓄滿淚水,她茫然無措的匆匆低下頭去,下一秒?yún)s已撲通一聲屈膝跪在地上。
深知身為吳妃的貼身侍女,心中不該如此關(guān)心與吳妃身份對立的皇貴妃,然思緒并非自己所能控制,對于此刻吳妃投來的關(guān)切神情,靈兒自知心中有愧,待開口的時候,嗓音不知為何竟變得暗啞晦澀。
“回娘娘,奴婢剛才是在擔心、擔心皇貴妃。”一句話說完,靈兒低垂著頭,始終未敢抬眸去看一眼身前的吳妃,滴滴晶瑩剔透的淚水順著她瑩白如玉的面頰滴落在夜晚亭苑石砌的地面上,滾燙的淚水無聲烙下深深印痕。
“擔心皇貴妃?”靈兒的話剛剛?cè)攵鬈缑嫔蠍琅婚W而逝,她極力想要將自己心內(nèi)的不安掩飾住,稍頃才又露出淡然笑容。
梓茜并未繼續(xù)問些什么,她只是用著一副難以言喻的眸光緊緊地盯著,面前屈膝跪倒在自己眼前的靈兒臉上,那眸光深刻,神情疑惑,似是在暗暗地求證些什么。
靈兒原本心中就愧疚難當,再加上此刻來自吳妃的暗暗打量,她只覺得自己剛剛止住的顫抖復又全部回歸,身上一陣陣冰冷徹骨,一陣陣燥熱難耐,初夏的夜晚偏就讓人沒來由的心煩氣躁起來。
靈兒不知如何回答,吳妃的語調(diào)像是疑問口氣,卻也似乎不是,地面冰冷潮濕,靈兒屈膝跪著,才一小會的工夫,已經(jīng)覺得膝蓋處似是被小蟲啃咬一般細細麻麻難受的很。
躊躇半天,靈兒這才終于算是鼓足勇氣,她跪在地上仰頭去看近處的吳妃娘娘,吳妃一雙水眸在澄月下顯得楚楚動人,靈兒愣怔下,這才解釋道:“娘娘,
奴婢曾和您說過皇貴妃是好人,可是好人偏偏遭受磨難,現(xiàn)今她中了不知什么名字的毒,不知道還熬不熬得過……”
聽罷靈兒的話,梓茜一雙水眸略略晃動,她暗暗捏緊碎花披風上的系帶,那披風的黛藍色已和夜幕融為一體,輕緩勾動唇角,她朝著漪瀾宮的位置望去一眼,側(cè)首回來時已閉緊眼瞼。
“善人自有天佑,這又豈是你我二人能夠洞徹分曉的么?”梓茜語句淡淡,唇角翕動一下,有淚光自眼角跌落深空。
“你們這幫廢物,到底查出來是什么毒了沒有?”漪瀾宮傳出聲音來,梓茜側(cè)首附耳去聽,烈宸風的怒吼仿似龍嘯般令人膽寒。
“回皇……皇上,暫時還沒……沒查出來。”太醫(yī)的聲音哆哆嗦嗦,梓茜嘆口氣,心想這下烈宸風怕是被氣的不輕。
“滾,你們這群廢物,全都給朕滾出去!”
正思忖間,烈宸風冷冽怒吼聲再度傳入梓茜耳中,靈兒好奇便抬首去看,正瞧見漪瀾宮殿前魚貫而出帶著藥箱的各式太醫(yī),還有幾個穿著宮女服的宮女,一個個似乎都受了什么驚嚇,此刻像極了一群無頭無腦落荒而逃的模樣。
“靈兒,你起來吧,亭苑的地面涼的很。”
梓茜似是并沒聽到漪瀾宮傳來的聲音,只是將目光看向還屈膝跪在地上的靈兒,一句話說完,披風系帶還捏在瑩白的葇胰中,身影卻已轉(zhuǎn)身離開。
“可是……”靈兒半句話散在無邊無際的夜色中,梓茜走走停停,復又回首去看身后的靈兒,語氣堅定,似是撫慰,“我說過善人自有天佑,靈兒你不要擔心。”
靈兒側(cè)首望了一眼突然安靜了的漪瀾宮,這才又慌忙從地上爬起來,吳妃速度很快,轉(zhuǎn)眼已經(jīng)不見蹤影,靈兒嘟著嘴一臉愁容。
其實她早就想起皇上昨日與吳妃娘娘的約定,只是現(xiàn)如今,這約定就如同一張廢紙,絲毫沒有任何用處。
也正是因為深深知曉此理,靈兒才不忍又一次傷了吳妃娘娘的心,畢竟跟在吳妃身邊這么些年,靈兒早就知曉吳妃娘娘也是真真的好人。
只是奈何好人如斯,卻總是得不到自己最想要的,吳妃娘娘對皇帝的心意如此情真意切,卻每每等來失望和無奈。
“勸君莫負相思意,”靈兒撐住雙手,地面堅硬潮濕,她將目光投向一片漆黑之中,半晌又獨自嘆氣道:“奈何相思君已負,娘娘,等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