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陽光一片明媚,柔和光線淺薄落在雕花窗扇上,虛掩的窗扇間透射進淺金色日光,尹雪嫣剛剛午休醒來,正準備起身,一只腳剛剛落在床前紫檀木的腳踏上,便聽見不知是從何處傳來的熙攘喧囂聲,直嚷的她頭疼。
“鶯兒……”她輕喚一聲,坐直身子抓起身側一件百褶花衣隨意罩在身上,探頭伸手去碰近處的窗,努力幾次,卻覺得雙臂麻痛的很,三番幾次不成功,最終只好放棄。
鶯兒正端著碗滋補的甜湯向著殿門處走來,那玉碗溫潤瑩瑩透亮,被淺金色日光照射的極其漂亮,她正滿心得意的想要表現自己最近大漲的廚藝,卻忽而聽到皇貴妃輕喚自己的名字,她心下一慌,匆忙由小步快走,改成小跑,待推開殿門進到殿內的時候,一碗樣貌極好的甜湯愣是灑在了碗外不少。
她嘆口氣,卻不敢將那甜湯從托盤里拿出來擺在桌上,心想這甜湯四溢的模樣,別說是皇貴妃看了沒興致喝下去,就連她自己,現在看了,也沒了食欲,心里盤算著一會兒在回去重新做一碗吧,耳畔尹雪嫣呼喚聲復又傳來。
“鶯兒,本宮喚你來著,你放在桌上的那是什么?怎的半天不應我?聽不見你回應,本宮這心里煩躁的很。”尹雪嫣伸手覆在胸口,輕輕錘了兩下,這才又抬頭去看鶯兒,正見她一臉窘紅,舌頭直打結。
“娘娘,”鶯兒目光瞥一眼桌上狼狽無比的玉碗,那玉碗邊緣全是湯漬痕跡,看起來雜亂的很,她微微蹙著秀眉,半晌才繼續說:“回娘娘,奴婢剛剛看您睡的香甜,便去廚房做了甜湯,這桌上放的就是奴婢剛剛做的甜湯了,只不過這湯……這湯……”
話還沒說完,一張臉已經紅得不行,扭捏著半天,最終還是沒勇氣承認下來自己剛才將這湯大半都撒了去,只剩下少許湯還在玉碗中,而那瑩瑩明亮玉碗也不像是玉碗,更像是個個被潑了滿身的華貴袍子,再怎么凝眸去看,除了邋遢之外,實在是再也看不出丁點美意。
瞧見鶯兒一副耷拉腦袋的無力模樣,尹雪嫣正覺得十分納悶,她一雙絕美眉尖微微向上聳著,光線落在她光潔側臉上,線條優美的很,此時殿內就只有她和鶯兒二人,鶯兒又正自垂首低頭不語,自然沒人看到尹雪嫣側臉明媚嬌顏,而她那半張猙獰側臉,正藏在一片陰暗之中,她不喜將它示人,便只得始終維持著側身的姿勢。
對于鶯兒來說,下廚似乎并不是一件極難的事情,尹雪嫣隱約記得鶯兒是十分喜歡下廚的,煲湯更是她的拿手一絕,今日這桌上既是擺著甜湯,她又怎么會如此不滿,甚至耷拉著頭無精打采呢?
緩緩蹙眉,尹雪嫣抬手輕輕攏住額前窸窣碎發,半掩著笑意開口道:“那湯怎么了?鶯兒你為何欲言又止,無精打采的模樣?”
鶯兒翁著嘴,紅唇顫抖幾秒,最終才肯承認,“娘娘,這湯不能喝了,剛才奴婢本來正端著這湯要等娘娘醒來喝下的,結果走到殿門附近聽到娘娘您正喚奴婢名字,奴婢心里一急,這湯就撒得到處都是,那玉碗……玉碗也臟了。”
臉上滿是笑意的搖搖頭,尹雪嫣只覺眼前鶯兒可愛極了,她剛剛睡醒,原本就不想喝什么甜湯,若是直接推辭,怕是會惹得鶯兒這小丫頭不高興,現下湯灑了,也算是老天幫了她一個忙,想到這里,尹雪嫣忙擺擺手,“沒事的,鶯兒你不要自責,本宮原本就不想喝湯來著,倒是你,為了給本宮做湯如此勞累,真是勞煩你了。”
“娘娘您說的是哪里話,和鶯兒還這般客氣,”鶯兒正低頭難過,聽到尹雪嫣一番安慰,心頭頓覺一股暖意充盈包圍著她,那些不舒坦的怒氣瞬間便煙消云散的沒了蹤跡,只是她驀然想起神醫嘗百草前幾日來給皇貴妃復診時說的話,這才有繃起一張小臉來。
“娘娘,您身體里的毒剛剛才解,身子還沒恢復呢,神醫嘗百草給奴婢說了,要奴婢平時多給您煲些湯來滋補身子,這樣才能好的快一些。”鶯兒正滿臉關切的說著,卻見尹雪嫣一雙視線壓根就沒瞧著她,而是向著窗邊的方向看去。
“娘娘,您聽到奴婢的話了沒有?您要是沒什么事情的話,奴婢再去給您重新做一份甜湯吧,這樣對您身體……”
“噓,別說話,仔細聽。”尹雪嫣匆忙打斷鶯兒的話,她穿著雙金縷鞋踏近窗邊,將耳朵覆在窗棱上仔仔細細的聽著什么。
鶯兒被她嚇得噤了聲,慌忙也閉目去聽,只聽到窗外大片喧嘩聲,也不知道是從哪里傳來的,正覺得納悶,剛一轉眸便想起什么,她面露一片憐憫神色,半晌沒了聲音。
尹雪嫣聽了半晌,卻完全沒聽出個頭緒來,正自
覺得苦惱,便吩咐鶯兒快快給她重新梳洗打扮一番,她好出去自己瞧個清楚明白,這陳國偌大的后宮里,似乎很久都沒有聽到這般熱鬧嘈雜聲音,“鶯兒,快來給本宮重新梳洗打扮一番,你聽這外面這般熱鬧,一定是出了什么好玩的事情,本宮這幾日中毒在殿內悶壞了,正想著要出去走走。
吩咐了幾句,卻完全沒聽到鶯兒回應,尹雪嫣匆忙轉頭來看,瞥目便見鶯兒一張臉已經慘白似鬼魂般,她無奈蹙著眉頭,嗔怪道:“誒,本宮不過要去瞧個熱鬧,鶯兒你怎么這副鬼模樣?”
“娘娘,我們還是乖乖待在漪瀾宮吧,這大中午的,夏日陽光毒辣的很,您身體還未完全恢復,出去萬一中了暑,要奴婢怎么辦啊?皇上要是怪罪下來,豈不是要了奴婢的命?!”她慌忙俯身低頭,卻不敢去看尹雪嫣一張疑惑的臉,眼中似是不停閃躲著什么。
一臉無奈,她雖然剛剛解了毒,身體還未完全恢復,可這也不能成為禁足她的理由吧?這理由用過一次,便是好創意,可是用過兩次三次,如此頻繁使用,便是沒創意爛點子了。
輕抿唇角,尹雪嫣一副不情愿的模樣,她正要辯駁兩句,卻見鶯兒一臉魂游模樣,似是十分心不在焉,她略顯嗔怪的瞧上一眼,關切問道:”鶯兒,你今天這是怎么了,先前甜湯撒了不說,現在又阻撓本宮出去,本宮身體還未恢復這理由實在是有夠爛的,若想要說服本宮,你還真需要拿出個像樣點的理由來。“
“理由?”鶯兒忙轉動眸眼,思前想后,卻完全想不出個什么理由來,她嘆口氣,面上依舊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直弄得尹雪嫣看在眼中,急在心上。
其實并不是多么關心這殿外為何會如此聲勢滔滔,尹雪嫣原本就是寡淡嫻靜之人,又怎么可能會如此愛湊熱鬧,拼了命的想要出去,不過是因為這些日子一個人憋在寢殿里,她實在是悶的很,想要出去透氣,卻總是被鶯兒以”身體不好,尚未恢復“為由攔了去。”鶯兒,你如此心不在焉,是不是有事情瞞著本宮?“尹雪嫣突然一改適才平易近人模樣,一張臉板著,目光炯炯疑惑,直直落在鶯兒一張蒼白無光的小臉上。
她實在是猜測不出究竟是什么樣子的原因,竟讓一向十分偏心自己的鶯兒如此拼命攔著,難道這外面死了人才如此喧鬧不成?這么想著,尹雪嫣不禁被自己這搞笑想法逗得一樂,這后宮里死人的確不少,可從來沒有這般明目張膽的。
即便是哪家主子想要懲罰某個宮人,也總是會選擇偷偷摸摸的進行,沉水塘或者是用毒藥毒死,總要背著人進行,哪有這般明目張膽的?
“鶯兒,你若是不說,本宮可是要生氣了。”尹雪嫣刻意冷起一張臉,原本就猙獰的側臉,因為她如此刻意板著,便更顯得猙獰可怕的多。
鶯兒似是要哭出聲來,她匆忙跪在地上,那膝蓋碰觸地面時還發出“砰——”的一聲響,她極力忍住這疼痛,只顧著垂首磕頭,“娘娘,您就饒了奴婢吧,奴婢是不能說的,皇上吩咐奴婢無論如何都不能給您說,不然的話,奴婢的頭就保不住了啊,娘娘。”
“什么?皇上吩咐不讓你告訴給我?”尹雪嫣瞪大一雙美麗眸子,不可置信的盯著面前嚇得渾身顫抖的鶯兒看,看她的樣子應該不是在撒謊,可是究竟是什么事情,烈宸風竟然需要瞞著她?越想心里疑惑越大,尹雪嫣干脆直接從床上站起身來,金縷鞋在地上匆匆踏幾步,“既然皇上不讓你告訴本宮,本宮便只好自己去尋找答案了。”
“娘娘,求您了,您就別去了——”鶯兒哭的拉著長音,鼻子一吸一吸的,模樣看起來慘極了,尹雪嫣正感無奈,鶯兒已經跪著爬到自己身邊來,她伸出手來緊緊抱住尹雪嫣纖細腳腕,拼命搖頭,滿是哭腔:“娘娘,您別去了,求您別為難鶯兒了。”
一股熱血涌上心頭,尹雪嫣一臉無奈,心底還有些許未涌上臉龐的憤怒,她實在是不知道烈宸風有什么秘密竟然要這樣瞞著她,還是他覺得這種手段玩起來十分有趣?將一個想要知道真相的人緊緊蒙在鼓里,還用她覺得最為親切,想要保護的人的性命相威脅?呵呵,這個烈宸風,果然,愛都是自私的,自私深了便會盲目,精明如烈宸風,也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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緩慢蹲下身去,百褶花衣的一角輕輕搭在地面絨絨發亮的紅色毯子上,尹雪嫣伸出手來輕輕覆在鶯兒一張被嚇得慘白的側臉上,那臉龐已然沒了血色,她輕輕摩挲著。
手指上淡淡暖意緩緩融化鶯兒一身冰冷,無奈柔聲道:“鶯兒,你還小,很多事情都不清楚,本宮將你當做是姐妹,才會這般在意,本宮也知道你
為難,只是本宮若是真的想去瞧個清楚明白,別說是你,就算再進來幾個人都是攔不住的,只要你將外面究竟是發生了什么告訴給本宮,本宮從此后就當做自己從未聽過,就當做你從未告知給本宮過,皇上也不會追究你的,鶯兒,好不好?”
鶯兒似是被尹雪嫣感動,她雙肩微微顫抖著,嘴唇干澀,聲音暗啞,半晌,她眸光略略晃動幾分,似是心內在做著重大的決策,尹雪嫣知道自己不該如此為難一個孩子,但她實在是太想知道烈宸風究竟都瞞了她些什么,她雖然不愛烈宸風,但此情此境,除了烈宸風,她實在是沒有其他可以依靠的人兒了,她總要將那人看個清楚,才能放心將自己交給他,不是么?!
鶯兒眸光晃動越烈,她低頭思索半晌,復又抬頭去尋尹雪嫣一雙漂亮無比的眸眼,像是在努力確認著什么,疑惑開口問:“娘娘,鶯兒要是將外面發生著什么都告訴給您,您就不出去看了么?皇上的眼線那般多,要是被人瞧見了您,鶯兒就真的沒命了!鶯兒不比娘娘您,鶯兒只是個無人在意的小小宮女,生死原本病沒人在意,就像娘娘您說的,您將鶯兒當做姐妹,鶯兒又何嘗不是這樣。”
聽罷鶯兒傾吐,尹雪嫣渾身一震,她很少聽鶯兒向她吐露心思,如今耳邊鶯兒話語這樣情真意切,情深繚繞,竟讓她一瞬間有些眩暈,眼角淚滴盈盈落下,她雙手緩緩捧起鶯兒煞白的臉,鄭重點頭,正色道:“鶯兒,你放心,本宮從來不是不守信用之人,你只要將外面的事情告訴給本宮便是,本宮一定會保你活命。”
鶯兒至此不再猶豫,她輕咬下唇,瑟瑟說著:“娘娘,您身上所中的毒是麗妃娘娘所下的,雞肉與芝麻糕同時食用會要了人的性命,這些您都是已經知道的,只是麗妃身后有泱泱吉殤國的庇佑,皇上不敢隨意動她,所以皇上能夠懲治的便只有一個吉娜了。”
“吉娜?”尹雪嫣眸中有些令人不易察覺的憐憫,她疑惑的看向面前鶯兒,窗外吹來陣陣清風,夏日暖風總能舒展人的心神,然而此時,這清風卻并無半點作用,她慌張問起:“吉娜怎么了?皇上要怎么懲治她?”
“吉娜她……”鶯兒渾身瑟瑟發抖,一張臉更是比剛才更白了幾分,她似是被嚇得不輕,掙扎了半晌才肯開口,一開口便都是哭腔,“娘娘,奴婢雖然平時不喜歡吉娜,覺得她仗著背后有麗妃娘娘便張揚跋扈的厲害,但是同為奴婢出身,鶯兒總覺得心里難過,吉娜她……今日正午就要被斬首示眾了,外面這樣喧鬧。正是有很多人圍在那里,等著看吉娜被斬首呢。”
一段話說完,鶯兒已然是上氣不接下氣,她嚶嚶的哭著,哭聲彌散在尹雪嫣心頭久久無法散去,原來如此,怪不得烈宸風不允許鶯兒將吉娜的事情告知給她,原來如此,原本如此。
烈宸風斷定尹雪嫣一定會為吉娜求情,所以才不允許鶯兒告訴她一切,可是尹雪嫣實在是想不通,人之一命均是父母所賜,他烈宸風不過是一介皇帝,就能這樣輕易定奪人的生死,他一定是知道她一定會阻止,甚至會厭惡,厭惡他將一條生命看的如此卑賤,他若不是心虛,又怎么不肯將這一切告訴與她?
吉娜雖然平時做事手段不對,但也不至于要處死她這樣極端的地步吧?帶著疑惑與不甘,尹雪嫣忽而想到維麗來,她那雙令人久久不能忘懷的水碧色眸子著實好看,匆匆去看鶯兒,尹雪嫣慌忙問:“麗妃呢?吉娜是她的婢女,依照麗妃的性子,又怎么肯讓皇上要了她婢女的命?”鶯兒半晌停住哭泣,每每說起麗妃的名字來,她便恨得牙根直癢癢,她雖然同情憐憫吉娜的遭遇,那是因為她們同是如此苦命的人兒,而至于維麗,她可是絲毫沒有半點同情,甚至在說起她此時遭遇的時候,鶯兒一張原本發白的臉上,竟然還一閃而過一抹得意,“娘娘,麗妃被皇上禁了足,以后一輩子怕是都要在她的麗鸞宮了。”
“又被禁足?”尹雪嫣大呼一聲,她記得上一次烈宸風已經給維麗禁足過一次,這一次竟然還如此沒有創意,不過這也正好解釋了她心中的疑問,維麗這一次都自身難保了,又怎么能夠保住吉娜性命呢,嘆口氣,她正要說什么,卻見面前的鶯兒直直的暈倒在地上,而鶯兒的身邊竟然不知什么時候站著個黑衣人。
“你是誰?你是怎么闖進來的,現在可是白天,你們到底要做什么?”尹雪嫣蹙眉,一雙眼睛瞪的大大的,緊緊地盯著面前那身高馬大的黑衣人,從體型上判斷,沒有哪個女人能有這般身高和體魄,所以他只能是個男人了,只是黑衣人一張臉被黑布蒙的嚴嚴實實,除了一雙狹長的眼眸,尹雪嫣什么都看不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