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舟緩緩開行,霧氣更加濃密,箭舟外除了翻滾的白霧,幾乎看不見任何東西。
李強一直閉著眼睛,凝神之下,四周的聲音越來越清晰。因為剛剛修進出竅期,他還不敢用神識去看。他聽到輕微的風聲,海浪的涌動和拍打礁石的聲響,甚至連遠方不知名的海獸發出的奇怪聲音都聽得一清二楚,可是剛才那奇怪的聲音卻漸不可聞。
李強嘆了口氣,舉手阻止道:“停下箭舟,向左邊靠去,右前方似乎有礁石。”
澤固奇怪地問道:“大哥能看到前面……怎么可能?”
李強搖頭:“我和你一樣什么都看不到,不過,你仔細聽一下,是不是有海水拍打礁石的聲音?”
澤固走到一邊側耳傾聽,半晌,他叫道:“不是礁石……聲音不像……”突然間神色很是緊張。
李強雖然聽力好,但畢竟不是在海上生活的人,經驗要差得多。聞言再次傾聽,他駭然地發現,那個“礁石”竟然是移動的,他陡然明白了,那個東西一定是海怪獸。
澤固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這樣大的濃霧根本就沒有辦法逃避,他心里不停地禱告大神,祈求這只海怪獸早點離開。可要命的是,根本不知道這是什么樣的怪獸。
箭舟已經完全停了下來,箭舟里死一般寂靜,不論坐著的還是站著的人,都保持著不動的姿勢。李強有點討厭這樣的形勢,讓人完全摸不著頭腦。他知道眾人現在極度緊張,稍微有一點響動都會讓他們歇斯底里。他不由得想到嵐湫公主,要是她在這里,一定可以安撫住眾人。
箭舟忽然晃動著向前移動,李強低聲喝斥:“是誰開動箭舟,不要命啦!”
澤固緊張地回頭看那些操縱手,操縱手們個個茫然,因為,沒有人開動箭舟。
李強身形微閃來到澤固邊上:“好像是水流……奇怪?”
大約向前滑動了幾百米,箭舟再次停下。
李強掃視船艙,所有人都流露出驚懼的神色,包括那些劫掠者。
箭舟底部突然傳來輕微的擦碰聲,澤固小聲疑道:“靠近陸地了嗎?怎么回事?”
李強的神色越來越驚訝,越來越不解,突然他大吼道:“所有人都抓住扣索,固定好身體……你們!立即……”話沒有說完,異變陡生。
箭舟突然急速升空,船艙內頓時亂作一團,幸虧李強提前喊叫,眾人還有點準備。李強一把拽住澤固,雙腳死死釘在地上,猛地一眼瞥見舟外,更是驚訝萬分。
原來海面上的濃霧只有很薄的一層,箭舟升上來,視野立即開闊起來,他看見遠處有一座白色的山峰,圍繞著山峰似乎有隱隱的幾道白光閃現。
沒有等他看清楚,箭舟忽地沉了下去,轟隆一聲巨響,箭舟重新落進海水里。
澤固驚魂未定,顫聲道:“是怎么回事?”
李強沉聲道:“我們似乎開到一只大怪獸的背上了,都別動,等等看!”
箭舟已經完全俯沖進海,好在有防御護壁,海水暫時淹不進箭舟,但是艙室里的人已經挺不住了,開始狂呼亂喊起來。
李強喝道:“啟動箭舟!啟動箭舟!”突然間他明白了,那個大家伙海怪獸一定是往深水里潛,箭舟正好被這股巨大水流吸住帶入海底深處。他也來不及解釋,只好急忙下令開動箭舟。
箭舟在海水里急劇地打轉翻滾,有的人沒有固定住身體,在艙室里也隨著箭舟翻滾跌撞。李強也顧不上他們了,他一只手死死抓住澤固,另一只手按住一個操縱手,這兩人都是要控制箭舟的。
整條箭舟發出令人恐懼的“吱吱嘎嘎”的聲音,夾雜著一些斷裂的聲響,聽得人頭皮發麻。箭舟掙扎著向水面沖去,澤固狂叫道:“方向!他媽的注意方向!”控制方向的操縱手已經暈了,一邊漫無目的地胡亂擺弄著,一邊嘴里竟哼著不知名的小調。
李強看得哭笑不得,送出一絲真元力,在他耳邊爆出兩個字:“方向!”
那家伙被震得渾身亂顫,眼睛里的迷茫陡然一空,他怪叫一聲:“誰在我耳朵邊吵吵,方向?我知道……看我的!”箭舟突地向上翹起。
澤固驚恐憤怒地大叫:“你他媽的……舟頭平放!你瘋了!箭舟會斷的……”
李強眼看不好,一股真元力運出,將那個操縱飛出去,把左手按住的那個操縱手推過去:“你來掌握方向……快!”箭舟已經快立了起來,斷裂的聲音更響了。
霎時間,船艙里安靜下來,似乎人人都知道,箭舟要撐不住了。
澤固絕望地看了一眼外面,喃喃自語:“我怎么讓這個白癡來控制方向……
可惜……舟首太輕了……完了……”
李強眼睛一亮,將心神沉入元嬰,為了救這群人他只好冒險了。
一股無匹的力量從他身上傳出,穩穩地壓住舟首,在“嘎嘎”亂響聲中,舟首開始沉了下去。澤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大叫起來,急速下達了一連串的命令。
船員們也知道成敗在此一舉,個個奮勇當先,沒有一個人敢懈怠。
箭舟里浸進的海水越來越多,防護紅光漸漸黯淡下來。在最后關頭,箭舟“轟!”地一聲竄出水面,幾乎同時,箭舟的防御發出“”的脆響,紅光消散無蹤。船艙里一片死寂,所有的人都沉默無語,半晌,傳出一聲啜泣,頓時引起一片哭聲,那是極度恐懼后慶幸自己還活著的哭泣。
船艙里現在也是霧氣彌漫,防御紅光失去后,箭舟外的濃霧也飄了進來,能見度極低。
李強和澤固兩人從頭到尾巡視了一番,除了十七、八個沒有固定身體,被摔出去受傷的人外,其余的都安然無恙,只是由于驚嚇過度,人人臉色青黃不定。
箭舟已經損壞大半,防御壁徹底消失毀壞,舟體有多處裂傷,海水已經漫到腳踝,下艙室里的貨物也大部分淹在水里,似乎只有動力部分還能運轉。
受傷的大部分是劫掠者,因為劫掠者沒有固定的位置。
澤固說道:“看來我們必須上島,這艘箭舟……唉,是過不了冤魂海的。這場該死的濃霧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散去,壘骨灘在哪個方位現在都不清楚,這里太危險了?!?
李強想起剛才看到的白色山峰,心里有了主意:“澤固,你來指揮,我上去查看方位。我上去時箭舟千萬不要移動,否則我下來找不到你們就麻煩了?!?
澤固奇怪地問道:“上去?怎么上去,你又沒有飛翼?”他倒忘了李強是如何上舟的了。
李強微微一笑:“等著我!”縱身飛起。澤固和船艙里的人驚訝地看著,沒想到他說飛就飛,眨眼就看不見了。
這層濃霧很薄,李強懸在濃霧上方,側前方就是那座不大的白色山峰,山峰中間不停地有白色的濃霧向下流淌。李強向四周極目遠眺,發現這里似乎被人布置過,四個方位都有淡淡云翳之氣閃現,要不是他現在功力大增,還真不容易發現。
認定方向后,李強不敢久留,悄然落了下去。他心里已經開始警覺,知道壘骨灘一定有什么古怪。
澤固正在擔心,突然發現李強已經站在自己身邊了,急忙問道:“大哥,怎么樣?看到壘骨灘了嗎?”
李強說道:“不知道是不是壘骨灘,右前方有一座白色的山峰,且不管那是什么,我們開過去再說?!睗晒毯痛瑔T不由得精神大振,他們現在也不管壘骨灘有多么恐怖了,只要有陸地可以???、渡過目前的難關就好,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箭舟緩緩地開動,在舟首專門配置了四個聽力好的船員,讓他們傾聽前方的響動,李強不時地飛上去查看,糾正航向。有他在空中導航,箭舟開行雖慢,但也漸漸靠近了那座古怪的山峰。漸行漸進中眾人再一次聽到隱隱的鼓聲。
站在舟首的四個船員幾乎異口同聲叫道:“前方有礁石!”
澤固大叫:“停舟!”果然轟隆隆的潮涌聲陣陣傳來,聽聲音不單是一座礁石,似乎四面八方全有,他們好像突然闖進礁石群中了。
船員們個個目瞪口呆,這些礁石仿佛是突然出現的,以現在這艘沒有防御的箭舟,根本就抵擋不住礁石的碰撞,只消幾下就撞散了。
李強心里明白,這是一種移形陣法,看來壘骨灘里有高手在,他想干什么?
澤固下令停舟,他側臉看向李強,眼里流露出求救的目光。幾乎所有的人都看向李強,包括那群劫掠者。
李強低頭沉思,他也搞不清這是什么陣法,這群礁石似乎是巧妙地利用自然之力,并不非常兇險,好像是故意擺出來為難人的。
突然有船員叫道:“霧氣散了!霧氣散了!”
剛才濃密的霧氣開始變淡,一股股清涼的冷風吹來,四周的景象顯現出來,不遠處,一座白色的山峰矗立著。
現在眾人可以看到,山并不太高,上面好像長滿了白色的東西,是什么卻看不清楚,山的中部有巨大的凹影,從里面源源不斷地流淌出一股濃霧,山頂上的天空似乎格外的明亮,給人的感覺非常古怪。
船艙里一片驚訝聲,很快大家就發現,濃霧并沒有全部散去,只散開了以箭舟為中心的一百多米范圍,周圍依舊濃霧滾滾。在這塊顯露出來的水面上,竟然散布著很多尖利的礁石,海水清澈之極,水下各種奇形怪狀的生物游來竄去。
澤固松了一口氣,蒼白的臉上終于露出笑容:“大神保佑,能看見就好辦了?!?
李強一直沒有說話,他仔細觀察著這些突然冒出來的礁石,覺得很是納悶,因為這不是幻象,而是實實在在的礁石,其中的古怪他還未參詳出來,心想即使能看見也未必好走。他忍不住說道:“澤固,小心點,這里古怪得很。”
箭舟緩緩啟動,速度極慢,小心地向一條空隙處駛去,非常奇妙的是,霧氣也隨著箭舟的前進向后退去。
“砰!”箭舟莫名其妙地輕輕撞上一塊礁石,因為速度很慢,箭舟只是搖擺了一會兒。
澤固覺得很奇怪,明明前面是空闊的水面,怎么突然會冒出一塊礁石?
李強也覺得奇怪,這種以自然之物為陣的手法,他只在玉瞳簡里看到過,但是沒有詳細的記載和說明。
澤固命令操縱手后退箭舟,操縱手叫道:“我們被粘住了!退不回來。”
李強急忙說道:“停止……停止啟動箭舟?!?
澤固是越來越信任李強了,聞言道:“大哥,為什么停舟?”
李強沉聲道:“這里的主人到目前為止還沒有顯示出惡意,即使他現在不現身,也會有東西把我們領進去的?!彼谝粍x那間想明白了,此地的主人不管是好是歹,一定會露面的,否則就不會強迫劫掠者去搜羅人口,他總是有某種目的的。
眾人尚未想通,一股水流推動箭舟自行移動起來。大家發現,礁石仿佛真的能移動,明明看上去是礁石,水流推著箭舟卻直穿而過,整個穿行過程虛虛實實,真真假假,看得眾人眼花撩亂,無所適從。
李強卻知道這陣法并沒有啟動,因此厲害之處尚未顯現,他心里暗自慶幸,自己沒有貿然出手,如果觸動了陣法,自己雖然不怕,但是箭舟里人恐怕一個都活不了。
水流帶著箭舟七拐八繞,穿過礁石群,又經過幾處急流。陡然間,眾人眼前一亮,他們終于穿過了濃霧區。他們這才發現白色的山峰是多么的高大,在遠處看到的山上長的東西,近看竟是白色的高大植物。澤固突然打了一個哆嗦,說道:“好冷??!”
一股冰冷的風吹來,幾乎所有的人都哆嗦起來。
李強奇道:“咦,這股冷風真是怪了……澤固,叫大家去穿衣服。”
澤固冷得渾身亂抖,話都說不清了,帶著船員向后艙跑去。行商們也忙著取出皮袍等物穿戴起來。
箭舟還在行走,離山峰越來越近,溫度也跟著急遽下降。澤固裹著一件肥大的皮袍,聲音還是有點顫抖地說:“大……大……大哥,你怎么……不冷啊……”
他牙齒不停地“得得得”上下敲打。
李強笑道:“我從小就不怕冷……這點冷風不算什么?!?
有個船員取來一件新皮袍說道:“大哥,把身上的破袍子換下來吧,背上好大的窟窿。”
李強懶得脫舊袍,振臂一抖,身上的舊袍立即碎成小片散落下來。他慢條斯理地穿上新皮袍,隨手遞給那個船員一張錢數。
那個船員甚是機靈,說道:“這是我孝敬大哥的?!?
接著小聲道:“大哥,等會兒有事的話,請照顧一點小弟?!彼苈斆?,知道現在保命更重要。
澤固舉著望遠鏡,仔細看著這個傳說中的地方。
山上云霧繚繞,煙霞縹緲,景物時隱時現,顯得十分神秘。他順著岸邊看去,臨海處俱是陡峭的懸崖峭壁,在海浪拍擊下發出陣陣轟鳴。
他指著前方說道:“看!那是劫掠者的矯艋舟,還有兩艘箭舟,他們在那里?!?
船艙里一片歡呼,眾人完全忘記了先前被劫掠者追趕的恐懼,看到矯艋舟竟然生出一絲親切感。這里實在太過神秘了,人多總是能壯壯膽子的。
操縱手不等澤固下令,就要啟動箭舟,被李強一眼看見,他來不及說話制止,凌空就把這個操縱手扔了出去,這才說道:“你不要命了!讓水流帶著走,如果箭舟開動……嘿,這里馬上就什么都看不見了。”
那個操縱手趴在地上,半晌,才哭喪著臉說道:“我想快一點……再說……
就要到了呀!”
李強苦笑著搖頭:“別想得太容易了,這里的主人已經在接引我們的箭舟,你這一開舟,哼!立即就會觸動這里的防御,再想出去可就麻煩了?!彼叩侥莻€船員身邊,伸手拉起他:“我們只要慢慢地等著就好了,什么都別做。”
水流推動著箭舟向著懸崖峭壁急速而去,這次就連澤固都沉不住氣了,大急道:“要撞上了……”他一把拉住李強:“大哥,快下令,讓箭舟停下來,箭舟禁不起碰撞了!”他竟然不敢直接下令停舟,似乎自行將指揮權放棄了。
李強依舊說道:“不許停舟!”他知道,澤固這些人沒有見識過真正的兇險,修真者設的陣法,普通凡人根本無法抵抗。
澤固和這幾個操縱手十分緊張,他們都是在冤魂海里闖蕩了多年的好手,看著面前越來越高、越來越大的峭壁,心里充滿了無助感。海浪沖刷巖壁發出的“隆隆”聲,震人心魄。
李強心里也很緊張,箭舟上所有人的性命都取決于他的推斷,他準備在情形不對的時候,親自去拉動箭舟。
因為箭舟上的防御壁已經損壞,李強跳上舟首,隨時準備出手。澤固等人連喊小心,李強擺擺手示意不要緊。
箭舟越行越快速度如脫韁的野馬,向著絕壁猛沖而去。全舟的人都聽見了李強的喊聲:“大家抓緊了……啊哈……”看到箭舟前的水流,他已經明白不會有事了。
一道急流環繞著峭壁。箭舟眼看著就要撞上巖壁,而在這道急流的沖擊下,立即打橫轉頭順著巖壁繞了過去。
李強跳回艙室笑道:“沒事了。呵呵,我估計這是唯一的通道,只有這樣走才安全,其他地方可能都是陷阱,去不得的。”
只一會兒工夫,箭舟就??吭诔C艋舟邊。
眾人向外觀望。這是一座巨大的白石平臺,仿佛是用一塊完整的巖石雕琢出來的,看不見有拼接的痕跡,平臺邊緣錯落著一根根的白色柱子,每一個柱子上雕刻著奇形的花紋,柱頂端都嵌有碗口大的晶石,閃著五色的光華。
平臺遠處,煙霧繚繞中,人字形交叉排列著巨大的尖柱,不知道通向什么地方。
這里正好是白色山峰的山腳下,四周一片寂靜,一股淡淡的冷香隨風飄來,沁人肺腑。眾人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所有的疲憊驚恐似乎都一掃而光。
澤固驚嘆道:“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像是傳說中的壘骨灘……倒像是……”像什么他也說不清。
有個劫掠者驚道:“我們的人都到哪里去了,矯艋舟是空的!”
李強沒有說話,他在細細地分析柱子的排列,他覺得這些柱子有些古怪,看了好一會兒,實在想不出這種排列方法是什么類型的陣式。
澤固說道:“大哥,我們是不是上岸去?”
李強稍稍猶豫,說道:“也好,上去看看吧?!?
澤固下令:“所有的人都到平臺上去,客人們的東西暫時就放在箭舟上,貴重的物品隨身攜帶。好,先去幾個船員,在前面幫忙,其他的客人排好隊,一個一個上去?!?
行商們在慶幸終于到達陸地的同時,心里還是忐忑不安,不知道這里還有什么東西在等著自己。
很快,所有的人陸續走上平臺。李強是最后走的,他指揮箭舟上的劫掠者們登上平臺。
澤固看看已經破爛不堪的箭舟,跟著李強邊走邊苦笑:“我算是完蛋了,箭舟破損……唉,不想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李強微微笑道:“只要還活著,就還有機會?!?
澤固無言地點頭,心想:“真的有機會?還不知道這里會發生什么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