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寨主也紛紛表態,愿意把黑夜納入他們的圈子。看來,黑夜的糖衣炮彈頗見成效。黑夜心中嘆息:“無非就是胡蘿卜加大棒,走到哪里都管用啊。”
一旁的文鐘悄悄地拉了拉黑夜的袖子,低聲道:“主公為何如此招搖,此舉……”
看來這個智囊是有些想法了,他弄不明白為何黑夜不直接收了這些人。反而花費大代價,搭臺唱這么一出戲來。
“文鐘,此事回去再議。”黑夜勸慰道。他這番舉動,自然有他的深意。文鐘雖然智慧上佳,但思維還稍微有些局限性。不過他能提出這個問題,可見他比別人會思考,這也是聰穎的由來。
“來,今夜不醉不歸!”
“干!”
“痛快啊,痛快!”
這一場酒宴,一直吃喝到十一二點。十八里磨刀嶺的十八位寨主,這才打著擺子,被自家的啰啰攙了往回走。更有甚者,已是酩酊大醉,被抬回去的。
自家人雖然喝得也很痛快,除了瘋虎外,卻沒有人敢喝醉。即便是霍克,也保留了三分清醒。
外松而內緊,這是必須的。
跟隨黑夜近三個月,眾人都有強烈的憂患意識。
“再來十甕,如此好酒,不枉世上走一回。”瘋虎搖搖晃晃,前去拉扯的陌鼠,竟被一把推出十多米遠。只見他行到空地上,拔刀狂舞,口中吟唱道:
“今日且作祭酒歌,暫飲千杯意如何?
一飲欲邀謫仙子,嗟哉異代淚滂沱。
再飲煙霞明滅處,口吐浩歌醉羲和。
慘慘寒山繁云起,渺渺江上生煙波。
清江委蛇九百曲,煙巒翠嶂秋風多。
縱有千愁與萬恨,付與昊蒼日消磨。
嵇生長飲為鼓琴,阮郎日夜空摩挲。
窮途豈因避禍難,高士前身是酒魔。
坡翁把盞臨江風,長吁人生奈老那。
萬古賢豪終已矣,一杯明月今宵多……”
是個有故事的人!黑夜有幾分欣賞,有幾分擔憂,還有幾分共鳴。其實他也好酒,不過難得放縱。
今日被瘋虎吊起了豪情,又有三分醉意。心中情感交錯,被前塵往事糾纏后,一時間竟難以抑制。
伸手要過一壇酒,詠唱了一首水調歌頭: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記憶中,自己應該是非常喜歡這首詞的。胸中郁氣抒發后,黑夜竟怔在原地。
“好一句,‘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兄臺必定是個有故事的人。”只見夜空中有人一襲白衣,腳踏一串青竹葉,緩緩落下。
眾人大驚,營地防衛慎密,怎會有異客光臨?
“你是何人,”趙一彪面子掛不住,擒出長槍,朝來人一指。槍尖“滋”地一聲,爆出雷霆。
來人不卑不亢,無視趙一彪,向黑夜一抱拳道:“在下紫竹寨二當家花璃瑯,見過伍當家。”
“花當家好俊的輕功啊!”黑夜贊嘆道。他心中卻也暗自驚奇,這人晶力不過二百,竟能御使竹葉,虛空橫渡,怕是有來歷之人。
更驚訝的,卻是此人相貌。雖然一眼便能認出是個男子,這相貌卻如一旁蕭如萱那般秀美。錦衣秀鞋,腰間竟別了塊玉佩。與自家的偽娘小昕一比,竟難分伯仲。更似那春蘭秋菊,各有千秋。
“伍當家謬贊了,還望原諒在下唐突。”花璃瑯謙虛道,“今夜客宴,我無心參加。但山中寂寞,不知又為何轉步至此。聽聞山下喧囂,竟枯坐整晚。聽得伍當家對酒當歌,觸動心事,卻是抑制不住。”
這也是個有故事的人啊!黑夜暗嘆。吩咐趙一彪等人解除了戒備,向花璃瑯做了個請的手勢:“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今晚毋論其它,且一醉方休。”
“好,”花璃瑯竟不客氣,尋了位置落座。黑夜向趙一彪使了個眼色,趙一彪連忙領了一眾屬下告退。其余人也回去休息,只留下瘋虎。
瘋虎今日鐵定醉了,只見他舉起酒甕,向花璃瑯道:“來!這位姑娘,一起喝一個。”
花璃瑯一臉尷尬,不過馬上便調整過來。看來,他被人誤會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見到瘋虎醉意十足,他也不分辨,抓起一甕酒,揚脖子便灌。
瘋虎很高興,一邊灌酒,一邊含糊不清道:“俺以后找婆娘,就得找這樣的。模樣標致,還能喝酒。哈哈哈……”
喝到一半,突然身體一軟,竟是爬在案上睡著了。
黑夜攤了攤雙手,做了個無奈的姿勢,也不同花璃瑯解釋。只聽花璃瑯嘆氣道:“終日里被人叫做花大姐,習慣了。”
“花當家,莫怪我唐突。我等初來乍到,還不了解這山里情形。”黑夜揉了揉腦袋,客氣道:“本來想今晚宴席上問個明白,誰知大家喝的盡興,這事情就耽擱了。敢問花當家,山里像你這等有大能耐的人,究竟有多少?”
“好酒!”花璃瑯似乎沉寂在自己的世界里,也不知有沒聽黑夜的發問。他自顧自說道:“花某曾游歷天下,這等排場,莫說侯伯,至少也是子男的級別。伍當家怎會尋到窮山僻壤,落草為家呢?”
黑夜暗自點頭,這個花大姐不簡單。他隨后苦笑道:“時也,運也,命也!若非迫不得已,誰愿意離開故土。奔波千里,勞心乏力呢?”
黑夜這番話,卻是真中帶假,假中藏真。既有真實的感慨,又極易產生歧義。既然花璃瑯罔顧左右而言他,自己也只好玩些虛虛實實。
但這番話,似乎引起了花璃瑯的共鳴,只聽他嘆道:“紅塵太可笑,癡情最無聊。為何明明相愛,卻是勞燕分飛。我追逐千萬里,卻依然跨不過那堵高墻。”
這個花大姐,說著說著,竟然連眼眶都紅起來了。黑夜心說不妙,我這邊提心吊膽,好不容易安了家,你卻半夜里找我閑扯,還搞什么風花雪月。
要是換到其他人身上,直接一巴掌扇飛五千里。可眼前這個人不行,因為他從花璃瑯身上發現了晶力的新用途。
區別于自家歸納的掌控、粗淺運用、被動吸收,花璃瑯應該是一種晶力和內力混合運用的典型。這么好的標本,不用來切片研究實在太可惜了。
黑夜發現自己突然邪惡起來,不過跟人家無冤無仇的,也犯不著做這等惡事。不過若是能套出些話,或者能拉到同一陣營,說不定會有些意外收獲。
一想到這里,黑夜突然有些小激動起來。他連忙露出一個憂郁的眼神,對著花璃瑯一歪腦袋,還假意皺了下眉頭。
花璃瑯見到黑夜這幅表情,自以為黑夜感同神傷。他低了腦袋,又嘆一口氣。
好!這情緒把控,剛剛好。
黑夜對自己的表現暗贊,突然低沉道:“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花當家,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哦,”花璃瑯猛一抬頭,只聽黑夜說道:“在我老家,有些歌者常常彈唱,‘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這詞曲聽起來讓人心酸,卻也不乏道理,不知花當家以為如何?”
“豈在朝朝暮暮,又豈在朝朝暮暮?”花璃瑯重復了兩遍,突然一拱手,向黑夜謝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璃瑯受教了。”
黑夜露了個微笑,向花璃瑯舉了舉手中的酒甕。
花璃瑯也舉起酒甕,仰脖子一陣猛吞。酒水順著脖子,流到衣服里。寒冬臘月的,恐怕滋味并不好受,不過花璃瑯似乎毫無知覺。
待到甕中美喝干,只見他猛一甩酒甕,騰空而起。手中射出一疊竹葉,足下輕點,竟然飄身遠去。空中傳來開懷大笑聲,又落下幾句話語:“多謝伍當家點撥,今夜就此別過。他日山寨開張,璃瑯登門再訪。”
“我靠,”黑夜爆了句粗口,腹中罵道,“你當我這里是城門啊,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不過這話也就想想,他倒無意為難花璃瑯。
經歷這一事,給他提了個醒。自家一伙人緊繃了幾個月,一下子放松下來,很容易出現紕漏。營地看似緊密,實際上漏洞百出。
“親兵,”黑夜喝道。
“有,”立刻有一位黑武兵士跑來聽令。
“把洪泰帶回營房休息。”
“諾!”
親兵應后,連忙跑到趴倒在長案上的瘋虎身邊,架起他的胳膊,把他拖了起來。瘋虎突然用力一掙扎,睜開惺忪睡眼,好似又醒了。
只見他一把將親兵推開,腳下打著擺子,迷迷糊糊哼道:“今夜月色美啊,好似美人腿啊……朗里格、朗里格朗……”
親兵一臉無奈,看向黑夜。
“再叫幾個人,不管用什么方法,給我弄回去。這外頭睡一夜,明早就成僵尸了。他不要命可以,我還丟不起這個人呢!”黑夜不爽道。
親兵連忙跑開,又叫來七八個漢子。將瘋虎四肢鉗住,硬是架了回去。他自己留下來,等候黑夜差遣。
挺機靈啊,這個兵士不錯。黑夜點點頭,朝親兵吩咐道:“等下把九方捷天和文鐘叫到中軍帳,我先過去。”說完,便抬步離開。
今夜多事,難以入眠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