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永超帶著李伴峰到了周堡主的住處。
周堡主的住處在山谷深處,要比其他宅修大得多,五層的朱樓,加上兩座三層副樓,圍成了一個大院,院子周圍還嵌套著不少小院和洋房。
吳永超道:“每年我們都要出錢,出人,給堡主修宅子,麻定富他們總說,堡主的宅子越大,修為就越高,鐵門堡的日子就越好過。”
李伴峰笑道:“麻定富真是一條好部下。”
主樓里有燈光亮起,吳永超壓低聲音道:“這應該是堡主的家眷。”
李伴峰看了看燈火的數量,問道:“你們堡主不是宅修么?他的家眷數量還真不少,宅靈能忍受這么多外人?”
吳永超道:“堡主也曾經告誡過我們,說宅修不宜成家,否則耽擱修行,他定下了規(guī)矩,鐵門堡的宅修都不能成家,
可他自己卻娶了三十多房夫人,這件事,也有不少人想不通,
可麻定富他們說過,不要把堡主的規(guī)矩套在堡主身上,堡主和我們不一樣,
堡主定規(guī)矩是為了我們好,堡主的事情不用我們操心。”
李伴峰又慨嘆了一次:“這麻定富確實是一條……”
等等……
李伴峰通過牽絲耳環(huán),聽到了麻定富的呼喊聲。
還有至少五個人和他一起呼喊,那聲音聽起來,仿佛到了沙場之上,兩軍決勝的時刻。
以一敵五。
技術上如何實現?
李伴峰看了看吳永超,問道:“你剛說堡主多少夫人?”
“三十二還是三十五來著,他們也有說是三十八的,我記不清了。”
周安居剛死,麻定富一次就用了五個?
麻定富這條部下,看來也不是那么忠誠。
李伴峰讓吳永超在附近把風,他悄悄潛入了主樓。
他對主樓的格局并不熟悉,但帶上吳永超也沒用,吳永超也不熟悉,他除了自己的宅子,對哪都不熟悉。
按照李伴峰的推測,凡是機密所在,大多藏在頂樓,因為去過頂樓的人要比去過一樓的人少得多。
現在李伴峰最擔心的一件事,是周堡主沒死,又或者沒死透。
他迄今為止也沒想通,羅大貴臨死之前還在和周安居對話,就算羅大貴會變聲,兩個聲音也不是同一個來源。
羅大貴的聲音來自他自帶的大喇叭。
周安居的聲音來自山谷深處。
在頂層找過了三個房間,李伴峰找到了答案。
第三個房間里放著一架巨大的風箱唱機。
唱機上旁邊放著一疊唱片。
這架唱機的喇叭口,直徑超過了一米,平時都藏在窗簾后邊,再加上一些障眼法的裝飾,從窗外根本看不見里邊的狀況。
李伴峰把一疊唱片拿回了隨身居,讓娘子逐一放了出來。
“羅炮頭,來我鐵門堡,有何貴干?”
“我們都是窮苦人,你們張口要一萬大洋,我們拿不出來!”
“羅炮頭,伱夠狠,我周某人怕了你……”
李伴峰聽明白了,全聽明白了。
難怪最后這一句,當時有點對不上狀況,羅大貴明明什么都沒做,周堡主還說怕了他。
周堡主就是用這架唱機,把自己的聲音提前錄好,再用變聲術的手段,到山谷外邊冒充羅炮頭,完成了和自己一唱一和的對話。
他為什么不把唱機放到山谷外邊,自己留在堡子里邊一唱一和?
一個原因是唱機比大喇叭要大,不方便移動。
另一個原因是山谷外邊情況復雜,本人如果不去,遇到突發(fā)情況不好應對。
騙子戲法,都是騙子戲法。
聽起來并不高明,但卻讓一群層次不低的宅修,受騙了整整幾十年。
他的變聲術跟誰學的?
周堡主和羅炮頭的聲音完全沒有一點相似之處。
除了利用技巧之外,周安居身上應該還有變聲用的靈物或是法寶。
靈物或是法寶……
改變聲音的靈物。
也不知道是不是李伴峰多心了,每次遇到聲影變換的靈物,他總會想到凌家。
一想到凌家就會想到鉤子。
是我太謹慎了么?
李伴峰把風車唱機從隨身居推了出來,把音量壓到極低,放了一曲《假正經》。
叮鈴~
一聲脆響,鉤子斷了。
周安居的這架唱機上還真有鉤子!
這是非常精巧的鉤子,和陸小蘭那種糙劣的鉤子完全不同,如果是陸小蘭的鉤子斷了,聲音比槍聲還要大。
這事不會真的和凌家有關吧?
斬斷了鉤子,李伴峰心里踏實不少。
他在周安居的房間里找到了不少空唱片,帶回了隨身居:“娘子,可否按他的聲音,再幫我錄制幾張?”
“喂呀相公,這個好說,小奴有兩個托盤!”
李伴峰把兩張唱片分別放在兩張托盤上,娘子對比著周安居的聲音,按照李伴峰的指示,又刻制了幾張唱片。
……
麻定富完了事,把堡主的管家叫了過來。
“老賀,你跟另外幾位夫人說一聲,告訴她們別著急,我肯定不會虧待她們。”
管家連連稱是。
“另外,我也打算挑兩個給你送過去,這可不是我挑剩下的,我看有兩位夫人,和你性情確實般配。”
管家連忙施禮道:“謝堡主抬愛。”
“山寨過兩天還得派人來,不該說的別說,不該問的別問,你是堡主的管家,山寨的事情和你沒關系。”
“這我都清楚,周堡主以前都交代過,那個……”管家不慎提到了周堡主,怕新上任的麻堡主不高興,趕緊閉了嘴。
麻定富見狀笑道:“老賀,你多心了,我不是那小氣人,明天宴會上,我還得專門給周堡主敬杯酒,
別看周堡主身上沒什么修為,可他心里的修為實在太高,這么多年,我就是被他一點點帶出來的!
我跟你說,身上的修為,還真就比不上這心里的修為,老賀,別看你有五層修為,在周堡主面前,你敢有半點脾氣么?
別說是五層,就算是八層的修者來了,在咱們周堡主面前,也得俯首聽命,也得低頭做小!
我對周堡主,那是打心眼里的佩服!”
賀管家連連點頭:“麻堡主不忘舊情,有您這樣的堡主,是咱們鐵門堡的福氣!”
麻定富笑道:“話還不能這么說,事情還沒辦完,名不正言不順,三天之后的宴席,你做好名冊,誰來了,誰沒來,誰帶了多少心意,都記清楚了,
我不是那愛計較的人,但有些事得心里有數……”
李伴峰蹲在樓頂,戴著牽絲耳環(huán),一字一句聽得清清楚楚。
這位賀管家是五層修者。
但不知他是什么道門。
難怪周堡主不允許堡子里有四層之上的存在。
賀管家是他手上最強的戰(zhàn)力。
五層的修者給一個白羔子當管家?
李伴峰越發(fā)佩服騙修的手段……
等等,這里還有變數。
按照吳永超所說,周堡主十幾年前就定下了規(guī)矩,鐵門堡不準有四層以上的宅修。
十幾年前,賀管家就是五層。
那現在呢?
會不會不止五層了?
這事說不準。
奇怪了,這個賀管家實力這么強,為什么周安居不把他帶出去做事?
在峽谷口,如果老賀跟在周安居身邊,我可能殺不了他。
這里邊有緣故。
……
三天后,鐵門堡開席,管家老賀在門前拿著賬簿收禮,一塊銀元以上的,記在一個本子上,一塊銀元以下,記在另一個本子上。
沒來的,從鐵門堡的名冊里,一個一個對出來,等堡主的身份坐實,麻定富再一個一個收拾。
本以為吳永超不會來,結果他還真就來了。
他送了兩塊大洋的賀禮,管家還專門把這事告訴給了麻定富。
麻定富冷笑道:“現在知道怕了?晚了,兩塊大洋夠買他一條命么?”
“您的意思是今天動手。”
麻定富搖搖頭:“今天這么好的日子,不能讓他壞了興致,再等兩天。”
老賀連連稱是:“都聽堡主的。”
看這管家多聽話。
周安居也真是,這么聽話的人,他就是信不過。
出門不帶著,殺人也不用他,只讓他守家門,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酒席開始,麻定富舉杯敬酒。
第一杯敬酒,先敬給死去的周堡主。
“周堡主為了咱們鐵門堡操勞了一輩子,辛苦了一輩子,為了咱們,他把性命都搭上了,
沒有周堡主,就沒有咱們鐵門堡,可咱們周堡主現在連尸首都沒找全,一想起這事,我心里就難受……”
說到這里,麻定富哽咽了,眼淚嘩嘩的流,半天說不出話:“我,我一想起這事,我,我就……”
“你就占了我的房子,睡了我的媳婦,還特么一次睡了五個!”周堡主的聲音突然響起,回蕩在整個大樓,回蕩在整個鐵門堡。
麻定富手一哆嗦,酒杯掉在了地上。
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了麻定富身上。
他睡了周堡主的夫人?
他占了周堡主的房子?
年輕的宅修覺得不可思議,周堡主可尸骨未寒呀!
年長的宅修倒還淡然,覺得新堡主上位,把舊堡主的家產都占為己有,也算合情合理。
關鍵的是,周堡主不是死了么?怎么突然又說話了?
這是顯陰靈了?
“誰,誰冒充周堡主,你,你這是栽贓……”麻定富回過神來,趕緊為自己辯解。
周堡主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小麻子,我讓你去山上搬救兵,你為什么不去?
咱們給飛鷹山拼死拼活干了一輩子,現在我出了事,你跑來搶位子,山上的規(guī)矩都不顧了么?”
“誰!誰進了咱們堡子?這是誰要陷害我?老賀,你快上去看看!”
賀管家上樓去了。
麻定富嚇壞了,無論他怎么辯解,所有人的目光始終都集中在他身上。
無論年長還是年輕,所有宅修都不淡然了。
麻定富睡了前任堡主的媳婦,這事可以不管。
但他們勾結飛鷹山,合伙算計鐵門堡,這事就不能不管了。
麻定富辦了一場宴會,把我們聚在一起,是想和飛鷹山里應外合殺了我們?
這不得和他們拼個魚死網破!
李伴峰正在大樓的頂層,操控著唱機。
周安居是飛鷹山的人,這點李伴峰非常肯定。
麻定富也是飛鷹山的人,這點是李伴峰推測出來的。
麻定富今晚要和飛鷹山里應外合,痛下殺手,這是李伴峰杜撰出來的。
但這次杜撰,合情合理。
隔著一道大鐵門,周安居利用飛鷹山一伙草寇,威懾了鐵門堡幾十年。
飛鷹山的草寇這么好用,你周安居用得,憑什么我就用不得!
“周安居”還在說話:“小麻子,寨主他們已經來了,你也把這群宅修聚齊了,咱們是時候動手了,
現在是你將功折罪的好機會,這事若是辦成了,你之前那些所作所為,我也就不計較了!”
麻定富看著一眾宅修,連連搖頭道:“這是有人造謠,你們聽不出來了么?”
宅修們不知道這是不是謠言。
他們聽到了周堡主的聲音。
他們很害怕。
他們很糾結。
他們很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