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問這世間最清凈的地方是哪兒呢?
不是人間,不是天界,亦不是離恨天上。這世間最為清凈之地,其實應當是川弦天尊所居住的幽蘭殿。這幽蘭殿不在天界,而是在三千結(jié)界之中,但從不被人知曉。所有人只當川弦每每回的是自己在天界的寢宮,殊不知他那寢宮之中卻有一處通往三千結(jié)界的入口。
此時的幽蘭殿,落花飛揚,時光靜雅。白玉砌的寢宮外,白衣勝雪青絲如瀑的公子正溫柔地懷抱一同樣著白衣的少女。
他目光如水,凝著懷中之人,輕喚道:“小靈若,你這一睡,可睡了兩千年了。我都將那人間一世的記憶全部想起來了,你為何還不醒呢?莫不是在與我賭氣呢。你向來乖巧心善,怎會忍心如此傷我呢。小靈若,你可是太累了?空意說過只需千年你便會醒的,怎地還要這般貪睡呢。”
說著,他伸手輕撫懷中人的發(fā),笑意有些無奈,復又輕喃道:“小靈若真真是沒心沒肺的壞孩子啊,當初待我那般好,為我失了雙眼、化作游魂。等得我憶起你是我心中之人,也成了我入骨的執(zhí)念后又如此無牽無掛的離我而去,你說你這孩子,分明才兩千歲,才與我相識不過十多年的時間。為何就能這般令人牽腸掛肚,叫人心里放不下呢。”他輕嘆,捻了她發(fā)間的落花,“我在說什么呢……每日都這么叨擾你,又不知所言。你還不醒,可是煩我這么鬧你呢。”他將她抱起來,貼著她的臉頰,“可是這兒著實太清靜了,我記得以前我生氣或是因忘了過去,不與你說話的時候你就在一旁暗自焦急。”他想著便輕笑起來,“那時的小靈若真可愛啊,有著菩提的心善與慈悲,又帶著自己的性情。而且那時的小靈若,是只屬于我的小靈若呢。”他頓了頓,又轉(zhuǎn)為苦澀,“不,在人間的時候,小靈若也令我很傷心呢。我心中除了你便裝不下其他,可你卻一心為眾生,我于你而言,也不過蕓蕓眾生中的一顆微塵罷了……你可知我當時的心情呢?你知道,你知道的……”他有些慌亂地吻了吻靈若的發(fā),“我不該說這些,你莫惱,我并非埋怨,只是想你知道,我于你的執(zhí)念,并不比你少……”
而回應他的,終究食指這一片淡色落花罷了。
“小靈若……”他眸中溢滿哀痛,連撫摸她發(fā)間的手都輕輕顫抖起來,“你莫要再睡了,你若要罰我,等你醒了想如何都可以,只要你別再這么睡下去了……”他輕嘆,“早知如此,倒不若讓我的魂魄與你一同散了的好。”
此時日落月生,他仍似毫無知覺一般地摟著懷中的人。許久又伸手,在掌心幻化出一把木梳來,給她溫柔地梳著發(fā)。
“這把木梳,是當初我為你梳發(fā)的。你以為那次你將它丟入烈火中焚燼了是不是?”他緩緩梳著,輕柔又細心,仿若怕弄疼了她一般小心翼翼。
“小靈若,其實我早該想到的。在你將這木梳仍進烈火中的時候就該猜到,我心中那人是你。”他笑笑,唇角盡是苦澀,“這木梳在你扔進火中的時候一直被我收在懷里,只刻紋燒壞了些。我答應過,要為你梳一輩子發(fā)的,你快些醒來,小靈若,你快些醒來,看看你喜不喜歡。”
終于,有一個聲音回應了他。
“她還沒醒嗎?”
川弦微微一怔,卻仍是看著懷中的人,滿身滿心都是溫柔。
他淡淡開口:“你來做什么。”
一襲紫衣襯得那人甚為妖冶好看,而他臉上的笑意卻十分凄慘悲涼。他緩緩走來,卻停留在一棵樹下,倚著那樹凝著川弦懷中之人。
“當年你為救她自愿折去一半修為,陪她受了七日烈火焚燒之苦,你可知……”
“我知道!”他打斷南宮御天,“你不必多說,她會醒來的。”他看著懷中人,“她會醒來的,不過是她怨我了,貪睡了而已。”
南宮御天澀然一笑:“嗯,靈若向來貪睡的。”
他說著,走上前去蹲在靈若身邊。而川弦立即警惕地盯著他。
南宮輕嘆:“你不必如此看我,我既然將她交給你了,就不會在這種時候搶她回來。”
川弦聽罷,也不多加阻攔,只任由他看著她。
南宮輕蹙起眉來:“空意說,她只需睡千年便會醒來,為何過了兩千年了,她還未醒呢?”他看了看川弦,“我聽空界說,菩提子若是死去了,便沒有再復生的可能……川弦,你不怕嗎,也許你救回來的,不過是凝聚成她模樣的軀殼罷了。空意之所以讓你那么做,也不過是為了讓你靜心休養(yǎng)然后死心罷了……”
川弦眸色一冷,揮袖拂過帶去一陣法力,而南宮御天也隨即起身擋下川弦的招數(shù)。
“你以為傷我又有什么用?”南宮御天哼笑,“若是你傷了我能救她回來,那你就是殺了我也無妨。可是她會醒來嗎!?她根本不會醒來!”他似入癲狂,“空界都說,她永遠不會醒來,你懷里的不過是一具軀殼罷了!若不是當年你那般傷她,若不是你非要在我們成婚的時候來搶她走,若不是你沒有好好保護她,她怎會這般!?川弦,你以為你真的能彌補一切嗎!?你以為你為她折了修為,為她淌過烈火,為她守了千年萬年就能彌補你曾對她造成的傷害!?她短短的一生,那兩千年安安穩(wěn)穩(wěn),遇見你不過二十年的年時間,就為你化作游魂為你失了雙目為你成全傾顏為你抹去自己的記憶,甚至為了你……嫁給我。可為何你還能如此問心無愧地摟著她,你便是再小心翼翼又如何呢?靈若她累了,她不愿醒來了……若是你當初不來多好,也許這千年過去,她已經(jīng)完全將你忘了,也許已經(jīng)愛上我了,也許我們已經(jīng)過上神仙眷侶的生活……”他說著,又莫名地笑了起來,“可憐這孩子,為你付出那么多,為你遍體鱗傷,還是念著你想著你愛著你。可憐這小菩提,本是心有大愛,此后心中卻只容得下你一人……所以我便是將她搶回去了又如何呢……”他眸中溢出淚水,卻不知是在笑還是在哭訴,“我也知道,便是我抹去了她的記憶,便是我娶了她,也無法抹去她對你的執(zhí)念和思念。所以我根本是盼著你來搶她,甚至盼著我能為她再死一次,至少這樣……她便能永遠記得我,永遠念著我。可是我卻沒有來得及……”
川弦輕輕蹙起眉,拂袖而去將南宮御天甩到一邊。接著仍舊如什么都不曾發(fā)生一般輕撫著懷中人的面容,而后冷聲道:“你走吧,你在這兒會吵到她。她不喜歡吵鬧,若是心煩了又不愿意醒來了。”
南宮御天起身,拭去唇角血跡,又懶懶地拂去身上落花嘲諷一笑:“好,我走。可是你也要知道,她醒不來了,再也醒不來了!”
說罷,他卻大笑離去。
川弦仍舊輕輕捂著懷中人的耳朵,直到南宮御天離開方才松開。
“小靈若,沒事了,不會有人再吵你的,你若是想睡就好好睡吧。我等你,不論多久我都等你。”他輕吻她的發(fā),“好孩子,快些醒來好不好。”
可這懷中之人,卻仍是一眼不發(fā),只安安靜靜地沉睡著,仿若要沉睡到永恒一般。
川弦漠然地看著靈若許久,終是無奈地搖了搖頭,繼而將她抱著回到寢殿之中。他細心地將靈若安置好,卻仍是不愿離去,只坐在她床邊繼續(xù)與她說話。
“小靈若,寢殿你可喜歡呢?與我一起的時候,你都是躲在香囊里邊,與我同枕而眠的。在人間的時候,南宮御天那兒的寢殿也不知是否合你心意。”他說著卻笑起來,“那時你還說那兒的香你不大歡喜,想必那寢殿也不是你喜愛的了。”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小靈若,你睜開眼睛,看看這寢殿好不好。這兒很是清雅,我想你應當是喜歡的,我還特意調(diào)制了一味熏香,可凝神靜氣,不過不知你是否喜歡……還有,你可知,你的那幅畫我已經(jīng)畫好了,如今正掛在我寢宮之中。每每見著那畫,我便會想起你,想起與你在一起的時候,可你卻還不醒來,就會惹我傷心……但是沒關(guān)系,我還畫了很多小靈若。這千年間,我將你的一顰一笑都畫下來,將我們在人間的許多回憶也都畫了下來。以后,我便再也不會忘了,也再也不能抵賴了。我愛的是小靈若,我逃不了了。小靈若,你快些醒來好不好?等你醒了,我可以做糖人給你吃,可以陪你去人間,與你成親、為你梳發(fā)……你醒來吧,若你要真的恨我了,不愿意與我在一起了,那你……那你就是嫁給南宮御天,我也不會再去阻撓了……”
夜愈發(fā)深了,川弦卻依舊守在她身邊,或許這一守,便是一夜,便是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