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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節(jié) 守戰(zhàn)(上)

馬什哈德東北,兩座貼近河谷的小丘,唐人東歸隊伍的駐營地,程守如的帳篷裡面沸反盈天。

“程將軍,羅將軍走之前把防務都交給你了,可是沒說要營地內(nèi)抓人吧?”說話的是個戴著襆頭身著唐裝一副文士打扮四十左右的中年人。

“沒錯,張家人說的有道理,程家軍你現(xiàn)在是咱唐人的主心骨,憑啥叫外人在咱營地裡吆三喝四?”站在中年文士身邊的都是衣冠楚楚的養(yǎng)尊之輩,這個隨口接言的更是穿著一件華麗的繡滿祥雲(yún)圖案的輕紗袍子,這種衣服的價格能換一匹上好的汗血寶馬(阿哈爾捷金馬),只不過衣服主人有些癡肥的身材壞了它的整體觀感。

“說得有理,程將軍,咱大唐工匠營後人是一體的,憑啥個姓羅的來了就得聽他的?當然俺也不是說聽姓羅的就不對,只是姓羅的幾個外人手下也能在營地耀武揚威的,沒這個道理!”挨著胖子坐著的是個五大三粗的壯漢,名字叫做彭念祖,在唐人營小有名氣,不過因爲原來和裴家有些關係,希爾凡籌備的時候就被排斥在外,在阿爾達比勒清洗的時候差點被清掃出去,現(xiàn)在屬於邊緣人。

“還是彭大說的到位,羅將軍帶領咱們回東方,一路上辛苦咱也看到了,也感激,可這並不能讓咱隨便聽幾個外來的傢伙隨意安排。”一個腦袋上扣著一頂波斯小帽的傢伙也隨口捧場道,如果不是一口流利的漢話,這廝看著就像地道的伊朗人。

發(fā)牢騷的事情只要有了開頭,就不乏有人跟隨,總有那麼些人感覺天老大地老二他是老三,凡事都想指手畫腳說兩句。

都是唐人營的熟人,程守如切不過面子,讓他們進了營帳,聽了一衆(zhòng)人的話,頓時頭大如鬥,悔恨不已。

事情還要從老羅率領騎兵隊離開之後的第二天說起,也不知是哪裡出了問題,營地裡開始流傳有大隊敵人來襲,羅開先作爲主將率隊逃跑了。整個主營纔不過幾萬人,這流言半天功夫就傳遍了,守備營的戰(zhàn)士多知道底細,沒什麼影響,李家張家的老人也明白究竟,因爲早就約定李軒掌管隊伍的雜務所以也不做攙和,最麻煩的是普通的什麼也不知曉的底層民衆(zhòng),因爲流言攪得人心惶惶。

這個時候西德克諾德出面了,不愧是號稱藍眼睛魔鬼的傢伙,一出手就抓了七八十人,罪名是妄圖散佈流言攪亂人心,每個被抓的也不打罵責備,直接上了束身衣矇眼驢子,然後統(tǒng)一關到了地籠子裡面。

說起地籠子,是一種一米見方的半地下的方坑,四周用手臂粗的原木圍起來,頂上有一個遮雨的蓋子,裝上矇眼驢子那種刑具再被塞進這個籠子裡,每天頂多一個時辰可以放鬆吃東西,估計有機會享受的人會比死了還難受。

西德克諾德是個油鹽不進的傢伙,這是他給整個主營大多數(shù)人的印象。連續(xù)兩天,被抓的人超過了一百,求情說理的人超過了五百,沒人能啃動那個木頭人,即使現(xiàn)任的民營總管李軒也沒得奈何。

所以牽扯到的人轉換了目標,找到了程守如這邊。

程守如能怎麼辦?他沒有任何辦法,老羅在營地的時候,他有的時候覺得老羅的整天不是悶在帳篷裡就是四處亂晃的傢伙沒起什麼作用。如今真的負擔起整個主營的防衛(wèi),他才知道空口白話誰都會說,真正做事的時候才感覺到重若重山的壓力。

所謂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程守如現(xiàn)在手邊的瑣事雖然不是堆積如山,但是隻要早上睜眼一直到夜半,就別想消停。還好軍紀和民營方面的事情都分化了出去,而且營地的防禦有老羅離開之前設定的完善規(guī)劃,他只要按部就班的完善整個方案就足夠。可是剛剛忙碌了兩天正事兒,就來了新的麻煩,這些原本的熟人找上門來,程守如一時間陷入了矛盾之中。

“張嘉銘,馬本利,彭念祖,李四維!”在這個時代漢人的傳統(tǒng)中直呼全名可不是什麼禮貌的事情,即使這些唐裔已經(jīng)受了很多中亞風俗的影響,程守如這麼稱呼還是說明了他的惱怒,“你們這麼評價羅將軍的事情,就不怕他回來找你們的麻煩嗎?”

矛盾了半天,終究還是老羅的分量要重一些,程守如還記得祖訓,程家人喜歡押寶,卻不能在大是大非上左右不分,想通了這一點,程守如的火氣自然就爆發(fā)出來了。

“你說姓羅的那個莽夫還能回來?別做夢了,姓羅的只帶了兩千多人出征,伽色尼那邊卻又七八萬人,均算下來一個人打四十個,土庫曼人可不是稻草人!姓羅的不過是狂妄自大以卵擊石罷了,沒準兒這會兒已經(jīng)在哪個地方屍首兩處了。”作爲張家的旁系,張嘉銘雖然不受族長重視,但是信息還是很靈通的。至於程守如的所謂怒火,他纔不在乎。

“呵呵,張嘉銘你還真夠聰慧的,羅將軍帶著人從希爾凡一路殺掉的賊寇也有近一萬了,達姆甘山谷那裡,一把火也燒死了近一萬……”程守如雖然不是進攻的猛將,但作爲軍人,他的心智可沒那麼容易被一番言語打擊到。所以沒等其他人開口,他直接就對著張嘉銘開炮了,“你張嘉銘想攪渾水,目的還是爲了得到你張家族長的青睞吧?”

不能不說程守如這個軍人雖然不純粹,但是有程家的家教傳統(tǒng),腦子也絕不白給,要押寶就壓個徹底,也不在乎得罪人,非常直白的就揭穿了張嘉銘這個虛僞的青衫文士。

“你,你!程將軍這話從何說起?我雖是張家旁系,但也是這東歸隊伍一員,自然要爲這個羣體考慮……”張嘉銘差點把自己下頜的鬍子揪下來,臉色紅了又白,總算沒敢在這個將軍營帳裡和程守如鬧翻。

兩個人幾句話就差點動起手來,旁邊的幾個人頓時有點目瞪口呆,自負有點武勇的彭念祖覺得原本和程守如有點關係,趕忙站起來說和,“程將軍,張郎說的有點過火,不也是爲了整個東行族人考慮嘛,伽色尼那邊的土庫曼人可真的不是好惹的,姓羅……羅將軍只帶了兩千人,跟人家數(shù)量差得實在太多,免不了讓大家有想法嘛。”

彭念祖的這番話說的貌似有理,程守如卻有不同看法,首先根據(jù)他的瞭解,從遠方歸來的大個子羅開先就從來不是一個按常理出牌的人,在達姆甘南方的時候,自己都覺得難以逾越的山谷商路,偏偏一個晚上就弄死了萬把人,己方的損失卻微乎其微。在達姆甘打掃戰(zhàn)場的那一刻,作爲一個軍人,程守如想的不是爲勝利而高興,而是爲羅開先在戰(zhàn)場嗅覺方面的敏銳和果斷而驚歎和畏懼。

驚歎是因爲世上竟有這樣善於抓住戰(zhàn)場時機的傢伙,畏懼是擔心有一天自己會成爲對方的敵人。

據(jù)他程守如所知道的,裴四海、衛(wèi)遠、巴哈米爾宮卿、帕薩爾……這些人哪一個都算得上一方豪傑,但卻一個比一個慘,最後一個帕薩爾更是直接被當作了祭品。

至於眼前這些在自己帳篷裡胡言亂語的傢伙,不過是跳樑小醜。充作和事佬的彭念祖隨然有點心計,也是個目光短淺不明是非的糊塗蟲,把營地鬧亂了,對誰有好處?

“彭念祖,你住口!羅將軍如何作戰(zhàn),容不得你來憑藉,有本事去殺幾個土庫曼人給我看,沒本事就不要硬充什麼智者!”想明白了的程守如那是張嘴不留情,作爲守城將多年,時下又要爲數(shù)萬人的安危絞盡腦汁,他哪裡容得下幾個所謂的熟人在自己的營帳內(nèi)咆哮?

賣弄心機的人總是在勇氣方面略差一籌,程守如的硬氣話語一出口,營帳內(nèi)本來還有想法說話的人也頓時有些啞口無言。

程守如的軍帳陷入一片詭異的寂靜的時候,帳篷門口的紗簾被掀開,一個親兵走了進來,“將軍,軍法官西德克諾德到訪。”

“快請!”程守如鬆了一口氣,兩面討好的事情不好做,針鋒相對的事情也耗累人啊。守營戰(zhàn)這種事情真的不輕鬆,對外要守,對內(nèi)同樣也是守。

西德克諾德進了營帳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直接面對老程帳篷的雜人,沒錯,幾個跟程守如說三道四的傢伙就是雜人,“程將軍稍候,容我?guī)湍惆央s物清理一下。”

程守如巴不得把旁邊的燙手山芋交出去,自然不會有任何想法。

“張、馬、彭、李四位請到軍法處坐一坐吧,有事情請幾位談談。”西德克諾德板起臉的時候真的很嚇人,深邃的藍眼睛配合典型的白皮膚,像塊棱角分明的石頭一樣的臉。

“西德克,我們又沒犯什麼事,去你哪裡做什麼?不去!”強壯著膽子的張嘉銘有點色厲內(nèi)荏的回覆道。

“去不去恐怕由不得你們!來人!”西德克諾德才不怕有人敢反抗,這個死板的日爾曼人對老羅的授權執(zhí)行度絕對是一等一的。

“等等!我們犯了什麼錯?憑什麼?”半天沒開口說話的馬本利現(xiàn)在是個商人,本想韜光養(yǎng)晦讓張彭二人出頭,現(xiàn)在也不得不開口說話了。

“憑什麼?就憑你們在營地內(nèi)散佈謠言,擾亂軍心,危害營地安全!”西德克諾德主掌軍法已經(jīng)近一年,自然對軍令紀律輕車熟路,他來程守如這裡的本意就是帶走這幾個罪魁禍首。

“你沒有證據(jù)!空口白話污衊人!我要見大長老!”幾個人當然不肯束手就擒,被戴著憲兵袖章的士兵抓住的時候,還在左右亂晃拼死掙扎。

西德克諾德冷冷的笑了一下,“你們最好老實點,我既然敢說,就肯定有證人證據(jù),再胡亂掙扎被軍法兵打了可就不是我的責任了。”

或許是西德克諾德的表情嚇住了,也許是害怕被軍法兵暴揍,幾個人瞬間老實了下來,被押出帳篷的時候,最後一個李四維扭頭問道:“軍法官,我們會受怎樣的處罰?”

“先在軍法處禁足,至於如何處罰,等將主回來後,自然會有一番公論!”這次涉及的人太多了,西德克諾德也不得不顧慮一些,所以等老羅返回纔是最好的辦法。

被押走的幾個人再也沒了爭論的氣力,低頭垂腦的去了軍法處。這邊帳篷裡,程守如也情不自禁的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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