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出以後,尋思這顧夫人好歹是俞府的人,便特意讓常青去看過。說來奇怪,顧夫人和顧家二老的埋骨之地選的非常好,說起來不像是容易被雷電波及的地方,至於那場大雨,還不至於沖垮墳頭。我就一直尋思,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隱情。”
她這話出口,一直沒什麼動作的張氏眼皮動了動。
不過也只是一瞬,她很快就鎮定了下來。
蓮夫人看了一眼俞式微,又對上俞老夫人快要吃人的表情,一臉憂慮的說:“姐姐,你說會不會,是……顯靈?”
俞老夫人在羅漢牀上狼狽的後移了幾次,脫口就說:“你休要胡言亂語!”
“嚇到姐姐了?”蓮夫人趕忙自責的用絹帕掩口,“是我不好,沒想到姐姐膽子小。實則我今日聽見大小姐這一番發自肺腑的感人之語,便想到了這其中的古怪。我尋思,是不是顧夫人和顧家二老,太長時間不見大小姐,又感念到大小姐遷來京城,再見困難,這才顯靈,想要讓大小姐將他們接來京城。”
“胡言亂語!胡言亂語!”俞老夫人氣得擡手推翻了羅漢桌上的小幾,“誰若再言這些鬼神之語,老身定不輕饒!”
她扶著額身形趔趄,“李媽媽,李媽媽!老身頭疼,快、快扶老身回房!”
一陣兵荒馬亂,俞老夫人也逃也似的離開了前堂,不多晌,李媽媽出來道:“老夫人突然發了頭風,馬上要請府醫來看。請各位主子都先回去吧,老夫人需要安靜靜養一些日子。”
都說到了這份上,衆人自然紛紛起身告辭。
俞式微走在最後,像是在等什麼人。
果不其然,她剛出福壽閣沒幾步路,身後就有人喊她:“大小姐!大小姐請留步!”
畫屏扶著她的手往後一瞥,輕聲說:“小姐,是蓮夫人身邊辛媽媽。”
俞式微轉過身,一臉的疲態,連笑都扯不出來,“原來是辛媽媽,辛媽媽有事嗎?”
“是蓮夫人想同您說兩句話。”辛媽媽話音剛落,落她幾步的蓮夫人便趕了過來。
她一臉的憐惜與疼愛,上來就拉住俞式微的手,自責道:“都是老身沒用,沒能勸姐姐允了你,你是個苦命的孩子,老身看你對你娘和外祖的孝心,就好像看見老身百年以後,常青的樣子。唉,都是老身沒用啊。”
俞式微牽強一笑,“蓮夫人能替微兒說話,微兒已經十分感激。祖母也是替我娘和外祖著想,我也苛責不得。”
蓮夫人呼吸一頓,生怕俞式微下一句便是要放棄,若是如此,這丫頭的骨頭還是一如既往地軟。
“那畢竟是你娘和外祖,俞府在老太爺之前經歷過戰亂,祖上的墳早已經七零八落,不知跑到哪裡去了,那所謂俞府的家墓,葬的也只有你母親,和你幾個過世的姨娘,要想遷你母親容易,只是你外祖,需得經過顧府的同意才行。”
蓮夫人是個精明的人,這麼多年,她多少知道一些內幕,也知道俞老夫人怕顧清華和顧家二老,在遷來京城以前,她好一陣子不得消停,最後暗暗去佛寺請了個佛擺在廂房裡,才漸漸冷靜。
只要俞老夫人不開心,她就開心。
蓮夫人話裡話中,都是替俞式微著想的意思。
俞式微表面上大爲感動,轉身後,就變了臉。
蓮夫人打了什麼主意她不是不知,這人雖也不是什麼好貨,但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畫屏扶她回房,奉茶後詢問道:“小姐,遷墳的事,要不要和千歲爺提一提?”
“不至於,也不是什麼大事,理在我這頭,俞氏不同意,也早晚會同意。你按照我之前告訴你的,宣揚出去就是了。”
二人說著,隔了花窗,站在門口的畫眉遙遙喊了一句小姐。
俞式微看了一眼畫屏,溫聲說:“你下去吧。”
“是。”
畫屏福了福身,退出了廂房。
畫眉轉身將房門合上,穿過花窗月門走進內室。
俞式微目不轉睛的看著她,“有消息嗎?”
畫眉眉宇間帶著愁緒,緩緩搖了搖頭。
俞式微眼中有一束光熄滅,渾身的氣息都變了。
“一點消息都沒有?”她不肯死心,又問。
“五年前的事已成禁忌,京城甚少有人提起。奴婢倒是聽了一些流言,說當初京中的百姓,有很多不相信衛將軍造反一事,只是朝廷以雷霆之勢立即處斬了衛將軍,行刑還是非公開的。”
畫眉見俞式微沉默的模樣,知道她有遺憾,忍不住勸道:“小姐,衛將軍是揹著謀反之罪被處斬的,屍身大概率應該是被丟在亂葬崗。可是亂葬崗這麼多年,堆積了成百上千的屍首,大都穿著囚衣,有許多也早已化爲白骨。想要找到衛將軍三人的屍身,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俞式微何嘗不知道希望渺茫,可是她仍然覬覦著能有一線生機。
她爹征戰沙場,戎馬半生,弟弟也乘了父親的志向,本該前途光明,卻因爲魏畫落得武功盡失的下場,母親就更不必說,她仍是希望,能送一家人安安靜靜的入土。
可是僅僅是這個期望,現在也成了奢望。
俞式微扶額長吁一聲,“罷了。你去市集買兩身甲冑回來,如何買,你清楚吧?”
畫眉頷首,俞式微的目的在她這裡已經十分明確了。
雖然畫眉不知道俞式微爲何要如此,但是俞式微既然能交給她辦此事,便是對她的信任,畫眉絕不會多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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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分兩頭,俞牽月從福壽閣離開,便動身回了她和海姨娘的住處。
入秋以後天氣驟冷,其實還沒有到要燒炭的時候。
但海姨娘肚子裡踹了個金疙瘩,所以什麼都緊湊著,連府上僅剩的銀骨炭,都送去了海姨娘的院子。
明明什麼都是最好的,海姨娘仍是整日惴惴不安,悶悶不樂的。
俞牽月一踏進廂房,便瞥見海姨娘皺著張臉坐在臥榻上。
她最煩海姨娘這般,張嘴便發了牢騷:“你能不能不要整日這副死人臉!就算你不顧及我,也要顧及我四弟啊!你整日這般沒個笑臉,府醫可說了,會影響安胎的你知不知道!”
海姨娘性子軟,被俞牽月說著說著,便流了眼淚。
倒不是被她罵哭的,實在是過於不安。
她嘴脣顫顫巍巍的,說不利索話:“月、月兒,娘總覺得,總覺得孩子、孩子會——咱們這麼做可已經惹了大夫人,大夫人不會放過我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