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博頭一遭吃這種癟。
要是人家比樣樣比他強,自己不如人,吃癟也就算了,沈博自問不是個不能吃虧的人。事實上,這些年,他明槍暗箭不知經過多少。但是,被大文盲唐惜春這樣戲弄,偏生還滿肚子鬱悶發不出來,這種滋味兒,就甭提了。
要是唐惜春一意找死,沈博也能成全他。偏生這小子好像天生就是個大白癡,跟個大白癡計較,怎麼想都有*份。
沈博收攏功力,隔絕五感,方淺淺入睡。
沈博這樣的身份地位,卻是個很勤快的人,早上起的不比青雲觀的弟子晚。
如唐惜時他們皆有晨起習武的習慣,唐惜春則向來沒這種困擾,昨天爬了一天的山路到青雲觀,又絮叨著跟唐惜時說了半宿的話,唐惜春早飯都沒吃,卷著被子呼呼大睡。
直待太陽曬到屁股,唐惜春才頂著鳥窩腦袋出門洗漱。
沒有侍女服侍,唐惜春把頭髮梳通,隨便在腦後高高的用緞帶綁起來。雖無金冠玉帶在身,卻讓人瞧著無比清爽,尤其這傢伙做事情向來湊合,連臉都是隨便一抹,擦得半乾算。如此,眉毛睫毛上都殘留著溪水的裂痕,整個人都水朦朦的。
廚房裡還留著胡餅,唐惜春自己攤了幾個野鴨蛋,煎了半盤子火腿,又洗了一把青脆水嫩的山菜,端到青雲道長的院子裡去吃。
青雲道長與沈博正在院中石桌上喝茶,唐惜春見沈博也在,笑著問一句,“子淵,你吃過飯沒?要不要嚐嚐我的手藝?”
其實,公允的說,唐惜春的手藝還是很不錯的。
沈博客氣道,“我早上吃過了?!?
青雲道長笑,“果然是懂事了,現在知道孝敬師父了?!?
唐惜春過去坐下,笑,“我早就懂事的了不得好的好?!睂|西自托盤中取出來,指了指噴香的炸醬道,“我剛剛炸的,裡面放了牛肉丁,炸的時候放了些飴糖,香甜香甜的?!奔宓脙擅娼裹S的胡餅,中間已經用刀分開。唐惜春取了半片胡餅,先抹上牛肉醬,再放上黃澄澄的煎鴨蛋,兩片薄薄的火腿,些許生嫩的山菜,再用另半片胡餅壓在山菜上面,雙手遞給青雲道長,“師父嚐嚐看。”上輩子破產後,日子多麼艱難,烙了餅沒肉,只得用大醬裹青菜,有時連青菜都沒有,只得就著大醬吃;後來連醬都買不起,便幹吃餅子;最後,餅都吃不起了。
唐惜春沒什麼大本領,奈何人生得好,用他那雙修長白皙玉管水蔥一樣的手,裹出來的雞蛋火腿胡餅似乎也格外漂亮,令人食慾大增。青雲道長接來咬一口,點頭稱讚,“很不錯?!?
沈博忽然就很想嚐嚐了,偏生他是個要面子的人,剛剛都拒絕了,怎麼好意思再說要吃。何況,只是個胡餅罷了,回去叫廚下做來,要多少有多少!沈博正胡思亂想,唐惜春就遞了一個給他,笑瞇瞇地,“知道你是個不實在的傢伙,說不要吃,肯定是要吃的意思。吃吧,不用跟我客氣啦?!?
要是接了這餅,豈不是坐實了唐惜春說他不實在的話了麼?
一個胡餅的誘惑,沈博還是忍得住的。
正想第二次回絕,唐惜春卻是直接拉過他的手,塞給他吃。然後,才自己高高興興的吃起來,一面吃胡餅,一面喝青雲道長的好茶,唐惜春愜意無比道,“要是能一輩子住在山裡,當真是神仙日子哪?!?
青雲道長吃掉胡餅,自己另裹了一個,笑道,“虧你不覺著悶,太妃倒是收對了徒弟?!?
“怎麼會覺著悶呢,我只要一看到星星,便不會覺的悶?!碧葡Т簡柹虿白訙Y,要不要再吃一個?”
沈博又拿了一個胡餅道,“我要說不吃,你肯定說我不實在。所以,我還是吃吧?!备@等白癡計較個甚!都是自己白白的生悶氣!
唐惜春哈哈大笑,胳膊肘兒撞一下沈博的胳膊,“這就是啦!別總是裝來裝去的,又不是對著外人。”
沈博挑眉,“莫非你是我內人?”
唐惜春笑,“就你這小羞樣,做我內人還差不多。不過,朋友妻不可戲,我跟阿湄是朋友,昨天我纔跟惜時贊你有節操,你可要堅持喲?!闭f著,還自作聰明的對著沈博擠眉弄眼,那德行,甭提多招人厭了。
沈博道,“你還是閉嘴吧。”
唐惜春徑自傻樂,跟青雲道長道,“要是以後子淵跟阿湄好了,師父你不就是子淵的公公麼,我勉強也算個小叔子?!?
青雲道長都給唐惜春引得一笑。
見沈博臉又陰沉起來,唐惜春忙哄他,“說笑啦說笑啦,師父也可以做你岳父,你當我小舅子是一樣的。總歸都不是外人啦,吃餅吃餅!”
沈博剛要說話,見自己侍衛帶著另一個風塵僕僕的侍衛進來,沈博正色問,“怎麼了?”
那風塵僕僕的侍衛恭身稟道,“老爺命屬下來尋大公子,叫大公子快快回府,月中有日食?!?
唐惜春眉毛一動,沈家好快的消息。
沈博沒說話,卻是看向唐惜春。唐惜春也瞧向他,就聽沈博問他,“日食的事,準嗎?”
唐惜春立刻搖頭,“我不能說的。”
看來是準的,沈博頜首,起身道,“道長,那我先告辭了?!?
青雲道長道,“不送?!?
沈博匆匆離開,青雲道長讚歎的看向唐惜春,“現在太妃就讓你參與這樣機密的事了?”
“師父什麼都肯教我。”唐惜春一時忘了謙遜,鄭重道,“她就像我孃親一樣?!?
素來淡定的青雲道長一口茶噴了出來,唐惜春不是沒有優點哪,就這死皮賴臉的勁兒,天底下就沒幾人比得上。
唐惜春在青雲觀住了幾日,觀內老少爺們兒的伙食都得到了極大的提升,連帶皓月也給唐惜春打理的白白嫩嫩,與往日的小泥猴子不可同日而語。唐惜春下山時,大家對他那叫一個依依不捨,難分難離,極力叮囑他,下個月一定還要來……給他們改善改善伙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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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唐惜春的自信心是得到了極大的滿足。他回了上清宮的時候,與侍衛萬誠扛了許多山杏野果,一路險些累癱,都是青雲觀的師兄弟們送的,禮輕情誼重。
用蜀太妃的話說,不值三五個銅板。
唐惜春叫廚下做成蜜餞果醬吃。
唐惜春問,“師父,你有心事麼?”
蜀太妃笑,“怎麼這樣問?”
“覺著你跟別的時候有些不一樣。”唐惜春其實只是有這樣一種感覺,依他的本事,並不能從蜀太妃的神色上發現有何不同。唐惜春大都靠直覺說話行事。
蜀太妃笑,“我有個新的想法,非常有趣,只是,恐怕需要大量的時間才能完成,我在想要不要做?!?
唐惜春本就是個非常好奇的人,蜀太妃這樣一說,他忙問,“什麼事啊?”
蜀太妃溫聲道,“惜春,平日裡你是怎麼分東南西北的?如果你忽然迷了路,要如何辯別方向?!?
唐惜春道,“這還不簡單,白天看日初,晚上看北極星,都可以辯方向啊?!?
“如果是精準的方向呢?如果不是在陸地上,而是在茫茫大海上,如何辯別方向。你不僅要辯別方向,還要在未知的海域開闢一條海路,並且詳細的記錄下這條海路?!笔裉鷨?,“四周都是茫茫海水,沒有任何可以參照的東西,要如何記錄?”
唐惜春一時沒辦法回答,他從未想過這樣的問題。不過,在自己的領域,他向來有著過人的機敏,他立刻反應過來,問,“師父是說,用星象來記錄嗎?”
蜀太妃讚許一笑,“我想過許久,你說的太陽自東而起,其實,這只是個模糊的方向概念,畢竟,太陽只是一個點,而一個點所對應的方向,只是一個模糊的範疇。惜春,如果在茫茫海上,星象將是唯一的,最準確的辯別方向的工具。而如果想在大海中記錄下航程的方位,也唯有星象?!?
“這種法子,要藉助星象。但是,我們缺少一種工具,一種將星象與航程聯繫起來的工具。”蜀太妃眸中光芒灼灼,“如果我們能想出一種用星象位置記錄海上航線的法子,這將是前無僅有的發現?!?
唐惜春道,“師父,現在朝廷不是禁海的嗎?”每年海盜擾邊什麼的,唐惜春這樣不關心時事的人都有所耳聞。有時官員要是被派到沿海的地界兒做官,那真是提著腦袋拜著菩薩過日子,好的好全看天意。
蜀太妃淡淡道,“禁海是朝廷最愚昧無知的決定,朝廷禁海,是因爲沿??傆泻1I來犯,而朝廷海防薄弱。他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在我朝東南離海不遠,委實有幾個島國,對我朝的貿易依賴非常大。但是,朝廷因些許海盜便禁海貿。島國所需得不到滿足,便有更多的人鋌而走險,成爲海盜。其實,大海盜斷不會上岸打殺搶掠,搶能搶得幾個銀錢?海盜們是靠沿海走私暴富!”
唐惜春似懂非懂,卻很靈光的問,“既然海盜們能來咱們這裡,他們靠的是什麼法子呢?”
蜀太妃道,“那些小國離咱們纔多遠?有限的一點航程,遊也能游過來。如果是遠航呢?真不知大海盡處是何風景哪!”蜀太妃悠然神往,唐惜春道,“我聽說什麼蓬萊仙島什麼的,都在海外。師父,你說,如果到了海外,能看到神仙不?”
蜀太妃笑,“你當是給秦始海尋仙藥呢。這件事你也想一想,待日食之後,我想著手來做。不過,還是那句話,誰都不能說。包括你爹!”
唐惜春立刻保證,“師父只管放心,我保證誰都不說!前幾天在山上,子淵家裡給他送信兒,說有日食叫他回家去。子淵問我是不是有日食,我啥都沒說?!?
蜀太妃笑,“這就好?!?
唐惜春問,“師父,你說,要是咱們想出這個用星象確認航程的法子,咱們能不能去海上走一遭?”
“朝廷禁海呢?!?
“偷著去也不行?”唐惜春身爲官二代,對於朝廷法紀有著更深刻的認識,故此,根本沒當回事。
蜀太妃笑,“到時再說。”
待過了日食,唐惜春回了家一趟,原本以爲劉家人該早搬走纔是,不想還在唐家住著呢。唐惜春問其緣故,唐老太太嘆氣,“房子已是收拾好了,前些天好端端的晴天白日突然日頭就不見了,把你外祖父嚇個倒,這幾日請醫延藥,纔好些?!?
唐惜春道,“這有什麼好怕的?!边€是他算出來的。
唐老太太道,“是啊,你爹都提前跟家裡人說了哩。你外公平日裡瞧著膽氣頗壯?!标P鍵時刻這樣不抵用,真是……
撫摸著孫子的鬢角,唐老太太笑,“既回來了,一會兒過去看看。”
嘆口氣,唐惜春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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