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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一抹黑影藉著黎明前的黑暗無聲無息地潛入了上萱宮,像一陣輕風般不知不覺地飄進了上萱宮的寢殿。
殿內唯有角落處仍然有一支紅蠟,只不過這隻紅蠟已經快要燃燒殆盡,只剩最後一點燭芯還在燈臺上的那灘蠟淚裡垂死搖曳著,彷彿隨時都有可能熄滅。
潛進來的蒙面黑衣人瞥了一眼昏睡在寢殿內門裡側的兩個值夜宮婢,伸手拉下了臉上的黑色面巾,露出一張精緻豔麗的臉——赫然是蘇美人。
此刻蘇美人臉上正掛著一抹興災樂禍的笑意,她一邊手腳利落地脫下夜行衣,換上平日裡就寢的睡衣;一邊興味盎然地回憶著面貌醜陋的碧落在雲繡宮偏殿,惡毒詛咒尹雲初的美好畫面。
原本她準備冒著被玄帛發現並賜死的危險,親自動手殺了尹雲初。沒想到在她動手之前先來了個碧落,這樣天上掉餡兒餅的好事,怎能讓她不高興?
“看來,這段時日,本宮身體抱恙,該好好在上萱宮調養纔是。”
蘇美人自語躺進鬆軟的被窩裡,心情頗好地緩緩閉上眼簾。錦被間隱約還能嗅出龍涎香的氣味,那是獨屬於大錦之王玄帛的氣味,她心愛男人的氣味。
而這個男人,她很快就能失而復得了;
她彷彿已經看到了那一天……
第二日,玄帛剛剛下朝回到宣龍殿,便有上萱宮的內伺太監來報。說琪妃身體不適,御醫已經囑咐要靜心靜養,近日不便再來伺候聖駕。
玄帛原就不想見她,只不過現今蘇美人主動避讓,這事有些蹊蹺。
雖然他已經知道蘇美人必不像表面上所見的那樣簡單,但一個人的脾氣秉性再怎麼僞裝,也不可能做到長久完全的兩樣。所以,依蘇美人的脾性來說,這會兒她應該正咬牙切齒地盤算怎麼動手除去雲初纔對,怎麼可能主動避讓?
況且,他昨夜在雲繡宮明明隱約感覺到過她的氣息。他對蘇美人雖然沒有多少情份,但爲了做樣子給蘇赤哈看,畢竟專寵了她兩年有餘。對她的氣息,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弄錯的。
正沉思著,突聽小克子喜滋滋地稟報:“皇上,雲妃娘娘來了。”
玄帛應聲擡頭,可不就看見尹雲初身著一襲素雅廣袖流蘇裙,身後跟著貼身伺候的一個宮女,主僕二人正娉娉婷婷地走近前來。宣龍殿外朝陽初起,她那嫋嫋的身影襯著初起的陽光,行走間恍如下凡的仙女,妙不可言。
在玄帛和尹雲初身邊伺候的奴才們都知道規矩,見尹雲初進來,他們便默默垂手退出殿外。就連跟著尹雲初進來的那位宮婢,也是將手裡面的東西擱在御案上,便悄然退走。
玄帛怔怔地看著尹雲初,心裡竟然有些侷促——這是她第一次主動來見他。
“聽說你沒吃一點東西就去早朝了”尹雲初躲過玄帛激動熾熱的眼神,端起那碗瘦肉粥慢慢地用勺子攪均遞給他說:“想著你受了內傷,不宜吃口味過重的東西,所以煲了些粥。菜也是清淡的,恐怕吃著會沒什麼味道,不過這對你的傷勢有好處,就忍忍吧。”
玄帛欣喜地伸手去接,卻連她的手也一起捧住了,聲音有些顫抖地說:“只要是你送來的,哪怕只有一碗清水也是最好的。”
尹雲初本能地要把
手抽回,但想起昨晚太醫囑咐過的話又頓住了。嘴角勉強抿了抿,擠出一抹略顯僵硬的微笑來,輕聲道:“那便吃了再批摺子吧。”
“嗯!”
玄帛綻開極爲燦爛的笑容,原就非常帥氣的他如今有了這樣的笑容,看起來就像一顆發光發熱的太陽般耀眼。辛梓笑起來雖然也很陽光,但玄帛的陽光和辛梓不一樣;辛梓的陽光像鄰家大男孩,而玄帛卻是萬衆矚目的明星。
——就算他臉上沒有笑容,他原本也就是萬衆矚目的人。
面對這樣的玄帛,尹雲初做不到完全不心動。像她這個年紀,在二十紀世界也是熱衷追星的年紀;帥氣的男生對她這個年紀的女生來說,本來就很有殺傷力。
只不過,她雖然覺得他的光芒讓她心動,但也覺得他的光芒會將她的心灼傷。他那濃郁又太過霸道的愛讓她感到害怕,也感到窒息。
在感情上,她已經完全被風含影寵壞了,再沒有誰能像風含影那樣溫柔地包容她。
“雲初,你來看看這個”玄帛像是沒發現尹雲初眼中淡淡的哀傷,一邊喝著粥一邊將御案邊角上的一本奏摺遞到她面前。
尹雲初接過來略看了一下內容:“蘇赤哈繞了這許多彎子,是打著要把蘇仲北調回京都的主義呢。”
“表面上看,他是爲了蘇仲北在邊塞的種種劣行請罪,說其教子無方,蘇仲北不堪重用。請求削去蘇仲北要職,只給他在京中賞一個無關緊要的閒職。堂堂大錦左相,擬出這樣的言辭;不知是他對自己的太過自信,還是太過低估我的智商。”
玄帛其實並不確定蘇赤哈突然盲目的自信到底來自來哪裡,他只是聯繫尹雲初在宮外的所作所爲隱約有所猜測。不過無論這個猜測是真是假,他都不在意。因爲在他心裡,蘇赤哈本來就是一顆非拔不可的釘子,無論他對大錦是否有二心。
尹雲初看了這本奏摺,心裡卻很確定:
——看來耶韓巴爾夫已經成功和蘇赤哈勾搭上了,所以蘇赤哈才急著要調蘇仲北迴京。
一來不至於分散蘇家手中的兵力;
二則,在他與耶韓巴爾夫有所舉動的時候,防止蘇仲北獨自在外發生意外。
“可以告訴我,今日早朝時的情形嗎?”尹雲初言語裡帶著明顯的小心,她知道其實自己正在挑戰一個君王的底限。
玄帛嚥下最後一口粥,看似隨意將空碗放下。那瓷碗落定時,在桌面上叩出“砰”地一聲脆響。聲音雖然不算太大,但在這空曠的宣龍殿裡,聽起來格外驚人。
“砰!”
尹雲初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心停滯了一下,這聲音彷彿能將她的心都驚碎了。
“因爲要扮演昏君,我只在龍椅上打了個盹兒就回來了”玄帛的聲音隨即響起,很是淡然無謂的語氣:“諸葛良候不在,滿朝的文武大臣喋喋不休了一些無關痛癢的事。對於我近日留戀後宮、不上早朝的事卻沒有一個人提起……可見我大錦的這些官員,當真個個都是有用之才啊!”
這番明顯帶著暗示和不悅的話,尹雲初如何能聽不明白。
儘管她已經和他說得那樣清楚了,她的計劃是爲了大錦、爲了他好;但在這件事上,他到底還是做不到像他說的那樣,
對她完全信任。
於他來說,一個帝王,事事都要百分之百掌握在自己手中才可安心。
就算她是他最爲心愛的女子,也不能指點他的江山!
可是這件事,尹雲初卻是非要去做不可,她本就是爲了這件事而來,不可能因爲顧忌他的帝王之心就退縮。
這世上有一種夫妻,越是靠近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便越會疏遠。那是因爲兩顆各有所執的心就算靠得再近,也不可能體會到彼此最真實的感受。
就像她和他,此生命中註定既便彼此相守也無法相濡以沫。
“蘇赤哈沒有什麼異常的表現嗎?”尹雲初穩了穩心神,目光堅持而且堅定地看著玄帛。
四目相接,周圍的空氣彷彿都因此而靜止不再流動了。兩人的心底到轉動了多少心思,又對對方有多少揣度外人不得而知。
只是,他讀懂了她的底限,而她沒有。
“蘇赤哈倒沒什麼異常的表現,只是蘇仲北當朝被人蔘了幾本,他神色惶恐地跪下替蘇仲北請罪,言行舉止都還在禮數上……”
玄帛到底還是讓了步,他的話雖然沒有說盡,也足夠讓尹雲初明白了。
像蘇赤哈這種平日裡囂張跋扈的人,表現得越是合規矩就說明越有問題。而且尹雲初也可以料想到,那些參奏彈駭蘇仲北的大臣,必也是暗地裡與蘇赤哈交好的。
不過,以他的謀算敢把事做得這樣漏洞百出,看來也真是不怎麼把玄帛放在眼裡。想來耶韓巴爾夫在京都的部署和他身上都下了不少功夫,以至於讓蘇赤哈這隻老奸巨滑的狐貍都上了當、動了心。這樣一來,尹雲初倒有些擔心玄帛了。
她始終沒有弄清楚皇宮裡的實力究竟怎樣,萬一真讓耶韓巴爾夫逼宮成功,那她可就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下意識地,尹雲初又擡起手看了看手腕上的手鍊。
上面的數字,已經減少到了“16”。在這短短的時日內數字銳減到這個地步,足以證明邊塞的戰事有多麼頻繁和慘烈。
依照這個速度,離耶韓巴爾夫動手的那天應該不遠了;離她解脫的那天,應該也不遠了……
正當她擡頭想說什麼的時候,突然看見一道人影從身側投過來。側頭看時,卻見御案前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多了一個人。因爲他身後漸漸高升的陽光實在太過刺眼,所以看不清他的樣貌,唯只見其一身白衣勝雪。
尹雲初的心“突”地停頓了一下,手裡正在放下的摺子就那樣落在了御案上。
“你……”
玄帛才說出一個字來便住了口,他靜靜地坐在那裡,靜靜地看看眼前突然逼近的人,神色沒有任何變化,就像一具人形木偶。
“小初,又有好久不見了。”
收回點住玄帛穴道的手,辛梓嬉皮笑臉地衝尹雲初揚手打招呼。說話時,他眼角的餘光有意無意地留心著玄帛的動靜,但玄帛始終紋絲不動地坐著。
只不過他看不到的是,御案下玄帛藏在鞋襪裡的雙腳十趾,已經危險地躬了起來。
——這個人,兩次對他大不敬,這種恥辱他早晚都會加倍洗刷。等他處理完大錦內患和瓊遼之亂,他必第一個拿血盟開刀,誓要將血盟連根拔起不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