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那聲音喊得凄慘,慕晚晴起身,擠進(jìn)柜臺邊的人群中,只見中間站著一個白蒼蒼的老頭,他穿著一身粗布衣裳,沾滿了油煙,破敗不堪,顯然是貧寒人家,又黑又瘦的臉上皺紋斑駁,眼神渾濁,淚痕縱橫,顫抖的手指著柜臺邊一個灰衣的店小二,又悲又怒地喝道:“我今兒就一頭撞死到這里,做鬼也不放過你們!”
說著,就掙扎著往柜臺上撞去,周圍的人急忙拉住,紛紛指責(zé)店小二。()
那灰衣店小二兩手一攤,無奈地道:“各位先聽我說,不是我欺負(fù)老人家,是這老頭倚老賣老,為難小的啊!他說她孫女想吃我們醉仙樓的醉鴨,可是又拿不出錢來,我不給,他就在這尋死覓活的。大伙說道說道,再怎么著,我們醉仙樓究竟是做生意的,哪能這樣呢?”
聽店小二這樣說,眾人也覺老頭強(qiáng)人所難,不少鄙夷的眼神已經(jīng)沖老頭去了。
“各位貴人別聽這小二胡說!”老頭聞言,掙開了身子,顫巍巍上前,對著眾人道,“老漢姓孟,今年五十九,兒子和兒媳死得早,只留下個小孫女跟老漢過活。偏偏漏屋又逢連夜雨,我這孫女染了重病,眼看著快沒氣兒了,什么都不想,就想嘗嘗這醉仙樓的醉鴨。老漢好容易攢了五百文錢。這店小二收了錢,說要我在柜臺這兒等著,誰知道這會兒卻說老漢沒給錢,想要訛詐!各位貴人評評理,老漢我是砸鍋賣鐵好不容易湊了這五百文錢,卻給這黑心鬼昧了!錢倒也罷了,只可憐我那孫女,一輩子跟著老漢受苦,沒過過一天好日子,就連這臨走前唯一的心愿也不能夠”
說著,已是泣不成聲。
灰衣店小二著急道:“各位千萬別被他蒙了,我們醉仙樓是何等去處,怎么會昧這區(qū)區(qū)五百文錢?分明是這老頭訛詐!”
這下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這下圍觀眾人倒為難了。
有些人看不過眼,說讓店小二干脆送老漢一只醉鴨得了,還有人干脆替老漢出了這錢,多半都是看老頭可憐。誰知道這反而激怒了店小二,急得橫眉豎眼,說道:“這一直醉鴨按理說也不算什么,可我醉仙樓不能擔(dān)了這賊名,這事鬧出去,往后那些刁民都跟著學(xué),我們這酒樓還要不要開了?今兒除非誰能把這事弄清楚了,否則,這醉鴨說什么也不能給他!”
孟老漢也倔著性子,氣咻咻地道:“我老漢清清白白一輩子,沒多拿別人一根線,也不能糊里糊涂擔(dān)了這名聲!”
兩下都倔了起來,頓時僵持不下。慕晚晴看著兩人,轉(zhuǎn)頭問剛才的店小二:“這位口氣大得很,想必有些來頭吧?”
店小二見無人注意,偷偷附耳道:“他叫吳馳,是我們掌柜的侄子,說是小二,跟二掌柜也沒差!”
“這吳馳平時人怎么樣啊?”
店小二哭著臉道:“姑娘,小的只能說小的也不知道,這事兒說不清!”
“看來,你舌頭長是長,倒是挺護(hù)自家人的,怪不得掌柜要留你呢!”慕晚晴笑著,心中已經(jīng)有了盤算,走上前去,扶住孟老漢的手臂,柔聲道:“老人家,你是賣油郎吧?”
孟老漢愣了愣:“姑娘你怎么知道?”
“我看你手上衣服上都是油垢,隨便猜猜。”慕晚晴笑道,“你將當(dāng)時給小二錢的情形說下,行嗎?”
聽她這樣問,孟老漢像是得了救星,一手抓著她的手,一手從懷中取出一個磨得毛了邊的藍(lán)色粗布袋,說道:“老漢賣油為生,沒什么利錢,把家里能賣的東西都賣了這才湊了五百文錢,怕丟了,裝在這錢袋里,一路捏著過來,當(dāng)著店家的面,一文一文地數(shù)過了,確確實實是五百文錢,這才放心。誰知道誰知道”說著,又是一陣淚落。
慕晚晴拍拍老漢的背,待他好些了,才問道:“那你又沒有親眼看見小二把前放哪了?”
孟老漢點了點頭,擦擦淚,道:“我親眼看見他從柜臺里面拉開一個小抽屜,把錢放進(jìn)去的。”
慕晚晴微微一笑,對店小二道:“能否讓我看看呢?”
店小二有些慌亂,隨即挺直了腰,讓到一邊,道:“看就看,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沒做過就是沒做過,這偌大一個酒樓,難道還能貪他五百文錢嗎?再說,里面多的是銅錢,上面又沒印他的名字!”
慕晚晴走到里面,柜臺雖大,卻只有一個抽屜,拉開來,里面散亂地放著許多碎銀和銅錢。她從袖中取出一條絲巾,搭在手上,將銅錢略微翻了翻,忽然一笑,向店小二道:“你確定你一文錢也沒收老人家的?”
見她似乎有所現(xiàn),店小二眼神有些飄忽,卻還是硬著頭皮道:“那當(dāng)然!”
“那就奇怪了!”慕晚晴說著,隔著絲巾捏出三枚銅錢來,向眾人展示道,“老人家是賣油郎,手上積著油垢,如果是出自他手的銅錢,必定會沾有油跡。大家看清楚了,這三枚銅錢邊緣上都有油跡,而且,這一枚銅錢上還粘著兩條細(xì)細(xì)的藍(lán)毛毛。老人家,接你錢袋一用。”
孟老漢若有所悟,忙把空蕩蕩的錢袋遞過去。
慕晚晴一手舉著錢袋,一手捏著銅錢,向前遞去:“大家可以看看,這銅錢上沾的藍(lán)色毛毛跟錢袋上磨起的線毛一模一樣,說明這枚銅錢一定跟這個錢袋接觸過!”她轉(zhuǎn)向店小二,神色轉(zhuǎn)為冷凝,“你說你沒收過老人家一文錢,這錢柜里的銅錢怎么會沾有油跡,還有老人家錢袋上的線毛?分明是你看老人家軟弱可欺,昧了他的錢財,反來老人家訛詐,實在可惡!”
聽完慕晚晴這番條理分明的話,眾人恍然大悟,紛紛報以贊嘆的掌聲,并將譴責(zé)的目光轉(zhuǎn)向店小二。
見形式逆轉(zhuǎn),店小二慌忙道:“姑娘你這話好生奇怪!有了油跡,沾了藍(lán)線就能說是那老頭的錢嗎?我是跑堂,常往廚房里去,手上沾油一點也不稀奇,收錢的時候自然就粘在了銅錢上。至于這藍(lán)線,我們醉仙樓生意興隆,這一上午難道還不許有個穿藍(lán)衣裳的客人?你這兩點就定我的罪名,我可不能服氣!”
店小二雖是強(qiáng)辯,卻也不無幾分道理,眾人將目光投向慕晚晴,看她能出什么新招來。
慕晚晴嘆了口氣,道:“我原本不想露底的,既然你這樣強(qiáng)辯,那我也只好再拿證據(jù)給你看了!”說著,環(huán)視大廳眾人,問道:“在座各位可有金粉、薄絹以及朱砂?能否借小女子一用?”
在座都是來吃飯的,誰會帶這些東西,各自環(huán)顧,都是搖頭。
就在這時,一個青衣小帽的小廝擠進(jìn)人群,眉清目秀的,不過十四五歲模樣,一雙眼睛卻顯得極其靈活,笑嘻嘻地道:“姑娘才思敏捷,我家主人很是佩服,那些東西已經(jīng)吩咐人去買了,姑娘等一會兒可好?”
“多謝!”
不一會兒,慕晚晴所要的東西已經(jīng)買齊備,送到了柜臺上。慕晚晴將銅錢放在柜臺上,小心翼翼地將金粉均勻灑在銅錢表面,看著差不多了,深吸口氣,輕輕吹過,在油跡旁邊,漸漸地浮現(xiàn)出一些彎彎曲曲的細(xì)線,組成一個模糊的指紋。
眾人仿佛看天方夜譚,個個目瞪口呆。
慕晚晴微微一笑,對孟老漢道:“老人家,請你十指沾過朱砂,在薄絹上印兩個手印出來。
孟老漢這時已經(jīng)把慕晚晴當(dāng)成了神仙敬畏,二話不說依言照做。慕晚晴取過薄絹,看了,松了口氣,將薄絹和銅錢并排而放,面向眾人,道:“大家請看,老人家的右手中間有一道豎著的傷痕,因此指印這個部分就是就是斷裂,而這個銅錢上的指印也有這么一道斷痕。小二,你倒是說說看,這銅錢上怎么會有老人家的指印呢?難道還是湊巧不成?或者,你要我一一找出五百個銅錢才肯承認(rèn)?”
慕晚晴所用的,正是古代提取指紋的辦法,只是事出倉促,沒有特制的細(xì)毛刷,只能用嘴吹,因此,指紋有些模糊。不過,在攙扶老人家的時候,她注意到孟老漢的右手拇指有道傷疤,而人數(shù)銅錢必定會用到右手拇指,單憑這道傷痕就能斷定——雖然,對慕晚晴眼中,這個模糊的指紋也足以辨別出起點、終點、分叉、結(jié)合的細(xì)節(jié)特征,但這些古人大概也不懂,因此干脆不提。
店小二神情驚恐,汗流滿面,顫抖著聲音道:“你你不是人,你是妖怪你”說著,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圍觀眾人則用敬畏的眼神望著慕晚晴,紛紛鼓掌叫好!
慕晚晴拍拍手,將剩下的金粉、朱砂和薄絹交還給青衣小廝,走到孟老漢身邊,柔聲道:“老人家,你孫女生的什么病?”
孟老漢誠惶誠恐地道:“老漢也不懂,聽大夫說很是嚴(yán)重,診費(fèi)湯藥要好些銀子,老漢求親戚告朋友砸鍋賣鐵也湊不夠,只能盡力買只醉鴨給苓兒,略表心意罷了!”
慕晚晴二話不說,將所有的銀錢一股腦塞給孟老漢,笑道:“一只醉鴨怎么夠呢?她小小年紀(jì),往后有的是福氣要享呢!這些銀兩給你,你回去好好給她治病,等到治好了,多少只醉鴨都等著她呢!你也別跟我推辭,救你孫女的性命要緊,知道嗎?”
出去先前的花銷,剩下大概十八兩多銀錢,折合人民幣十萬八千多,這手筆夠大方了。
當(dāng)然,這錢是從忠勇王府拿的,送出去她一點也心疼——這也是慕晚晴這么大方的主要原因。
捧著那些碎銀銅錢,孟老漢眼中含滿了淚水,忽然一聲低泣,敬畏地看著眼前這個高貴美麗的女孩,顫聲道:“姑娘你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啊!老漢給你磕頭了,磕頭了!”說著,雙膝一彎,真?zhèn)€跪了下去。
慕晚晴嚇了一跳,趕忙扶起他:“老人家,你這是折我的壽呢!”
好一頓安慰才將孟老漢打走,眼看著那道蒼老的身影走到了門口,聽著周圍人的贊美,慕晚晴心滿意足地享受著做好人的樂趣,猛地想起一事,頓時駭?shù)妹鏌o人色,連聲道:“老人家,等一等!”說著,急忙追了上去。
孟老漢趕緊停下:“姑娘有什么吩咐?”
“額那個”慕晚晴吞吞吐吐著,苦著臉,指著孟老漢手中的銀錢,尷尬地道“那個老人家你能不能替我結(jié)個帳?”她指著角落里的桌子,巨汗,“那個,我剛剛點了菜,這還沒付錢呢!”
這人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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