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這樣胡思亂想地翻來覆去了一個晚上。
天快亮的時候,我終於決定上午去一趟夏小宇那裡的寺廟,再去找一下那個解籤的男人,不管能不能查到什麼線索,我必須去一趟。
誰知這麼一決定以後,神經鬆懈了下來,我竟然睡著了。
被啓凡的電話吵醒過一次,他問我昨晚他是不是給我打過電話,我說是,我困得快要拿不住電話,他又問我他當時說了什麼,我說不記得了,然後我跟他說我實在困得很,他對著話筒親了我一下就掛了。我看了看時間,早上八點,於是,我關了手機,把頭蒙進被子裡,很快又睡了過去。
一覺睡到下午三點,剛開機就接到溫可原的電話,他以爲我出了什麼事關了一天機,我說要去趟寺廟,他堅持要陪我去。
洗漱完剛要出門,忽然想起早上啓凡的電話,我思索了一下給他打過去,我想聽聽他對昨晚的電話有何解釋。電話一響他就接了起來:“七月,睡醒了?”
“嗯。”
“睡得好嗎?”
“嗯。”
啓凡可能感覺到了我的不悅,四年了,我和他說話向來不會這般簡短。他問:“你怎麼了,七月?”
“什麼怎麼了?要沒什麼事那我掛了,我急著出去。”我的語氣很冷,莫名地生氣。
“是不是我昨晚說了什麼惹你生氣了?”
“沒。”
他說:“別這樣好嗎?我真的忘了昨晚跟你說了什麼,我喝得爛醉,怎麼回去的都不知道。你知道我的,一喝醉就把頭天晚上的事忘了,七月,如果我說錯話了,你別生氣好嗎?我這段時間真的好煩,好無助,依雲還是那個樣子,一點起色都沒有,我覺得自己就快要堅持不下去了,好想你現在就在我身邊,你知道嗎,七月?”
被他這麼一說,心裡什麼怨氣都沒了,權當是我昨晚出現的幻覺吧。我撇撇嘴,問他:“那……你什麼時候回來?”
“就這兩天吧,我好想你,七月,好想好想把你摟在懷裡。”
我溫暖地笑了起來:“想我那就早些回來吧。”
這一刻我知道,即便昨晚的電話不是幻覺,我也無法恨他。
我拉開門,竟意外地發現溫可原站在門口,看地上那成堆的菸頭就能猜到他待了很久。一看到我,他立馬侷促起來,眼神飄忽不定,那表情像個無措的孩子。他說:“我擔心你的腿不方便走路,那個……醫生說上午要去打針換藥的,還痛嗎?要不要我揹你?”
我望著他,一時竟呆住了。醫生說上午要去打針換藥,老天!他究竟在這兒站了多久?
見我愣在那裡沒反應,他果真彎下腰去要揹我,我一把推開了他,對他吼:“你是屬木頭的啊?你就不會敲門嗎?就算沒長手,你也長了嘴巴啊,喊我開門啊,我又不是聾子,呆瓜!豬頭!”我推開他,徑直往樓下走,腳下一踉蹌,差點滾下去,他上前一步,拽住了我的胳膊:“我不知道你住哪一間,怕敲錯門……”
我眼眶一熱,白了他一眼:“要不怎麼說你是豬頭呢。”
到寺廟以後,溫可原攙扶著我上坡,他打量著那間寺廟,不解地問:“怎麼上這兒來求籤?看起來很破舊啊,也沒什麼香火,很靈驗嗎?”
我沒回答他的話,因爲我不知道怎麼向他解釋我來這兒的真正目的是想調查夏小宇的死。
我們走進寺廟,我發現裡面只有一個人,正是那個解籤的男人。他也看到了我們,臉上露出微微吃驚的表情,但馬上又恢復了平靜,裝作若無其事。他爲什麼看到我們後會吃驚?我跪在蒲團上,可原跪在我身邊,我問他要不要抽籤,他莞爾一笑,眼裡有溫柔的光在流動,說道:“好,我陪你。”
我有些鬱悶,他怎麼可以長得這麼好看?
“以後不要在別人面前露出這種笑容。”說出這句話,把我自己嚇了一跳。
“爲什麼?”
我用沉默來掩飾自己的尷尬,慌忙拿起籤筒搖了起來,耳邊馬上響起他不滿的聲音:“不是吧,七月?求籤而已,你怎麼看起來像是在對它使用暴力?”
說話間,一支籤掉了下來。
我抽到的是十六籤,溫可原的是二十七籤。
我們走到解籤的男人面前,他拿著籤文看了半天才擡起頭,用那雙賊溜溜的眼睛掃視著我們,問道:“你們是戀人嗎?”
我搖頭,可原點頭,點完頭又衝我做了個鬼臉。
男人似乎沒注意到我們,繼續說:“按照簽文上來看,你們前世就有一段姻緣,可是卻因愛生恨,註定是個劫數,怎麼化解就看你們自己的造化了。”
“劫數?”我不懂,爲什麼每次來都聽不到他一句好話。
“命裡所有,是爲上天早有安排,無須強求,然世人卻往往不能參透,所以,劫數便在所難免,兩位珍重。”
說完這些,他低下頭去,不再說話。我還想再往下問,溫可原拽了拽我的胳膊,意思是叫我走。
走出寺廟,一種自然反應使我轉身去看夏小宇住的公寓,門緊緊關閉著,根本不像有人在住,以至於那天看見二樓亮著光有一個人影,這會兒疑是幻覺。我揚了揚下巴,對溫可原說:“夏小宇生前就住在那裡。”
他點點頭,冷不防冒出一句話來:“你別說,這地方金屋藏嬌還真不錯。”
或許是人的一種本能的恐懼心理,總感覺自從夏小宇死後,那間公寓就陰森森的毫無人氣,很自然地就又想到了昨晚暴雨中的夏小宇,我對溫可原說:“你在這慢慢考慮金屋藏嬌的事,我先失陪一下。”
“喂!開開玩笑的嘛。”
我重新回到寺廟,直接走到解籤的男人面前,我問他:“你認識那公寓裡的女人嗎?”
“嗯?”他微愣了一下,“誰?”
“夏小宇!就住在上面那幢公寓裡的,我和她一起來過你這裡的。”
他嘴角動了動,似乎想笑,我不明白我說的這句話有什麼使他覺得可笑,越發覺得他神經有問題。他慢慢地說:“很抱歉,我記不住每一個來這裡燒香拜佛的人。”
記不住?他這分明是在扯淡!就這間破廟能有多少不同的人來?我說:“她死了。”
“哦,生死由命,是人就逃不脫死亡。”
“可我記得你說過她有血光之災。”我一眼不眨地盯著他的臉,希望能看出點破綻,可是這隻狡猾的老狐貍,表情穩如泰山。
“是嗎?也許吧。”
“也許?”
“一個人的生死並不是誰能夠操縱的,若是一句話便能定生死,豈不天下大亂?我只是論籤文而解,很多事情不必過於追究,只怪造化弄人,別太在意。”
我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明白再糾纏下去也是徒勞,於是忍了一肚子的煩躁跟溫可原一起離開。
回到市區天已經黑了,週末的街道上總是比往常要多一些熱鬧,廣場上許多的孩子在溜冰,他們一臉的純真,無憂無慮,單純的眼睛裡充滿了對這個世界的懵懂,他們的父母站在旁邊,臉上掛著幸福的滿足。其中有一個小男孩突然跌倒,大聲地哭了起來,年輕的母親驚慌失措地撲過去檢查孩子有沒有受傷,當確定孩子沒事時,她把孩子扶起來,在他耳邊小聲地說了一句什麼,孩子立刻破涕爲笑,轉身去找他的同伴,廣場上充滿了他們的嬉鬧聲。我跟溫可原相對著微笑,我心想,純真真好。
“對了,你剛剛爲什麼說我以後不要在別人面前笑?”他還記著這個問題。
“我……說著玩的。”
“我笑起來的樣子很帥嗎?”真要命,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竟然是一臉的無辜。
“是啊,是啊,帥呆了、酷斃了、迷倒衆生、生靈塗炭、禍國殃民、紅顏禍水……我靠,把你形容成千古罪人了!”
他很開心地一笑,攬住了我的肩膀,道:“我覺得那個算命的說得很準啊,你不覺得嗎?”
他的這個動作看起來是那麼的自然,可是卻讓我全身抽搐了一下,臉霎時紅到了耳根,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淡淡檸檬香的氣味使我有些眩惑,我眼睛的餘光落在他攬在我肩頭的手指上,心裡竟莫名地掠過了一陣悸動。我有些支吾:“什麼……很準?”
“他說咱倆前世就有一段姻緣啊,你瞧瞧,多般配。”說著,他將我攬緊了一些。
我趕緊逃脫他的掌控:“那人是個神經病,他的話你也信?”
他認真地點頭:“信!”
週末的西餐廳生意也是好得嚇人,我們等了將近半個小時等到空位,剛坐下去,我一眼看見不遠處的臺位上坐著高炎,旁邊是一個女人跟一個小男孩,應該是他老婆孩子。高炎也看見了我,我向他點頭微笑,他迅速地把頭轉向另一邊,裝作不認識我,我自討了個沒趣。
溫可原也看見了,他問我:“你朋友?”
我尷尬地笑了一下:“朋友的朋友,大概不認得我了。”
“哦,我見過他。”
“是嗎?在哪見過?”
溫可原搖搖頭:“忘記了。”
這時,他的電話響了,他拿起來看,眉頭微微皺了一下,很抱歉地對我說:“我接個電話,你等我一下。”
一會兒他就回來了,很不自然地對我笑,電話又響起來,他摁掉,再響起來時,我看見他關機了。他聳了聳肩,喝了一口果汁,不置可否地說:“週末無聊的電話就是多。”
我笑而不答,他這是在向我解釋嗎?直覺告訴我是個女人打來的。很多時候,女人的直覺往往是毫無道理但準確無誤。我猜想溫可原是有女朋友的,只是他沒說,我也沒問。
這一頓飯吃得索然無味。
由於餐廳內開了暖氣,出來後覺得格外的冷,冷颼颼的風直往衣服裡面鑽,我突然心情鬱悶,哪都不想去,直接攔了輛Taxi回家,沒有讓溫可原送我,甚至沒跟他說再見,他莫名其妙地看著我坐上Taxi消失在車流人羣中。
回到房間,脫掉鞋子跟外套,一頭紮在牀上,心裡又難受起來,我這是怎麼了?
半個小時後,溫可原打來電話說,他看了天氣預報,明天將有一場大雪,提醒我多穿些衣服。
我尖叫起來:“真的啊?”
他說是,接著又告訴我說想起來在哪兒見過高炎了,我問在哪,他說在寺廟的附近,他看見高炎從那走過。
掛完電話以後,我決定明天去一趟夏小宇住的那幢公寓,也許能查到什麼線索。想到這裡,我給高炎發了條信息,我說有個遠方親戚來了,暫時沒地方住,看他能不能把公寓的鑰匙借給我,去那借住幾天。
本來是想直接給高炎打電話的,但一想到他的態度又放棄了,問他借公寓的鑰匙我實在沒什麼把握,沒想到高炎很快就給我打電話過來,他說沒問題,明天下午直接去他公司拿鑰匙,只要別亂動裡面的東西就行了。
我讓他放心,親戚是個明理的人,不會亂動的。他笑笑說明天見。
我第一次覺得高炎原來並不是那麼令人討厭。
我心情愉悅,哼著輕快的音樂去浴室洗澡,一邊想著明天將至的一場大雪。儘管這座城市每一年都會下雪,但我對下雪總有一種的喜悅和期盼。
從小我就愛雪,愛到無以復加的地步,它那麼的純潔、美麗、超凡脫俗。我常常坐在窗前,把手伸出去,攤開手掌,看大片絨毛般的雪花從天而降,輕輕地落入掌心,瞬間融化。這是一個屬於自己的遊戲,永不厭倦。
記得在童年的某一天,母親告訴我半夜可能會下雪,吃完晚飯我就趴著窗前等,等著等著就睡著了,被母親抱到了牀上,半夜驚醒,發現真的下雪了,大片大片的雪花從空中飛舞飄落,灰色的蒼穹裡綴滿了流動的雪片。我奔到窗前,伸出一雙小手去接,又用舌尖舔了舔,淡淡的,涼涼的,心也跟著一起融化。
連線上網時,QQ裡一條自動彈出來的新聞吸引了我的注意,標題爲“11.17肢解案曝光”。
我點開來看,眼睛驀地瞪大了,不可置信地看著那則新聞。
11月17日上午9時,在S市紅棉小區E幢803室發現一具被肢解的男屍。經驗證,死者名叫張然,出租車司機,28歲。據鄰居反映,張然平時爲人老實,從不與人發生口角,但是跟妻子陸美芳關係僵持,一年前張然突然神秘失蹤,半年後其妻陸美芳也不知去向,至今下落不明。11月16日,有居民反應從803室傳出陣陣惡臭,通知了物管人員。11月17日上午,物管人員破門而入,在冰箱裡發現一具腐爛不堪的碎屍,碎屍上爬滿了蛆蟲,不忍卒睹。法醫斷定其死亡時間大約在一年左右,兇手將其肢解然後用保鮮膜裹住藏於冰箱,由於冰箱的線路被燒壞,屍體開始潰爛發臭,得以曝光。警方現將陸美芳列爲最大嫌疑犯,並展開全面追捕。
我呆愣在椅子裡完全失去了意識,張然死了?而且已經死去了一年?難道給我寄信和蠟燭的是一個鬼魂?怎麼可能?爲什麼會這樣? 難道給我寄信和蠟燭的是一個鬼魂?
半晌,我像彈簧一樣從椅子裡彈跳起來,奔到桌子邊,驚慌錯亂地從抽屜裡拿出郵件單子,換好衣服奪門而出,直奔紅棉小區。我整個人都是懵的。
我氣喘吁吁地敲開了804的門,開門的還是上次那個婦人,她顯然還記得我,皺著眉問:“怎麼又是你?你來幹嗎?”
我捂住腹部,上氣不接下氣:“阿姨,我想……想知道關於張……張然的一些……”
她立刻打斷了我的話,毫不客氣地說:“都說了沒這個人,我不認識什麼張然!”說完她就準備關門,我趕緊用手擋住了,懇求道:“阿姨,求您了,我知道您認識張然的,我今天看到了新聞,說他……”
“滾開!”她突然瞪圓了眼睛,厲聲道,“你要再不走的話我就報警了!”
“媽!阿然沒死,他沒死,我要去找他,媽。”不用看我也知道是那個女孩子跑出來了,她緊緊地拽著婦人的胳膊,眼神是那樣的驚恐而無措。她比我上次看到的時候臉更加蒼白了,沒有任何血色,是那種久居暗室,常年不見陽光的慘白。
婦人輕拍著女孩的手,柔聲道:“小遙乖,去睡覺,啊。”
我小心翼翼地說:“阿姨,可以讓我和她談談嗎?”
一聽到我的話,她的目光又寒了起來,像刀子一樣,直直地射向我:“你怎麼還不走?等著我報警嗎?”
“阿姨,您先聽我說,其實我根本不認識張然,我是個寫小說的,前兩天我突然連續收到了幾封奇怪的郵件,喏,阿姨,您看這單子上寫的地址,就是這裡的,還有張然的名字。我今天在網上看到了新聞,說張然已經……所以,我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讓我跟您的女兒談一談好嗎?我絕對不會傷害她的。”
她看了看我手裡的單子,臉上的鋒芒收斂了不少,但是對我的敵意卻依然存在。我看看那個女孩,她正縮在母親後面可憐兮兮地望著我,那絕不是屬於一個正常人的眼神。我大致已經猜出了七八分。接著說:“阿姨,我不知道在您女兒身上發生過什麼事,但我知道她過得很不好,她心裡有一個死結,如果不解開的話,也許一輩子都會這樣,正所謂,心病還需心藥醫,讓我跟她談談,也許會有用,您說呢?”
“醫生都看不好,你能有什麼法子?”語氣明顯柔和了下來。
這時,女孩突然奔到我跟前,抓著我的手,急切地說:“你帶我走好嗎?你知道阿然在哪裡對嗎?你帶我去找他好不好?”
我再度誠懇地看著婦人:“讓我帶她出去走走吧,一會兒我就把她給您送回來,我保證。”
女孩的父親走了出來,攬著妻子的肩膀,說:“讓小遙去吧,都關了一年了,出去走走也許會有幫助的,她不像是壞人,不會傷害小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