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家這條廢棄的巷子是有來歷的,原本這里是處院子,曹老太爺保護曹家女眷,被叛軍殺死在這里之后,曹家人怕老太太看著傷心,才會砌了矮墻將巷子封住,逢年過節(jié)讓人在巷子前點香拜祭。
曹老太爺才過世的那幾年,曹家還請人做了幾次法事,許多人私下里議論,曹家如此行事是因為曹老太爺陰魂不散。
如今曹如婉死在這里,若是不能早些找到兇徒,恐怕很快就會流言四起。
身為鳳翔縣的推官,孫沖恨不得立即將行兇之人正法,眼下案情撲朔迷離,如果李旭再不幫忙,就更不知什么時候才能查出眉目:“九郎,這其中的道理你定要跟我說清楚,否則我便日日登門吵得你不得安生。”
李煦微笑:“破案之前,孫大人是沒有這個功夫了。”
不等孫沖繼續(xù)發(fā)問,李煦接著道:“這樁案子看似只死了曹家女,其實針對的是曹、徐兩家,曹家在案發(fā)時故意藏匿證據(jù),陷害安義侯世子,曹家在此案上并非完全無辜,說不定還有更深的內(nèi)情。
徐大小姐的身份方便的出入兩家宅院,找到外人無法發(fā)現(xiàn)的線索。”
孫沖道:“你怎么知曉,徐大小姐要查案。”
李煦微微一笑:“曹家有貞婦,禮數(shù)上不可怠慢,曹如婉的尸身處置不好,有辱沒曹家的嫌疑,徐大小姐帶來常娘子是雪中送炭,算是與你見了一面,往后再有任何事,她讓人去衙門里尋你,你都必然多幾分信任。”
孫沖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李煦:“徐大小姐三番兩次的抓住先機,絕非偶然,最重要的是,你想要查清案子,徐大小姐值得信任。”
孫沖沒想到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李煦能想到這些關(guān)節(jié),他一路辦了許多案子,在鳳翔也算有些名聲,認識李煦才不到半月,就被李煦所折服,他從沒遇見過如此聰明的人,只要李煦站在他身邊,他心中都會踏實許多。
李煦道:“前后有兩位曹家女嫁入徐家,一位是徐大老爺?shù)掌蓿€有一位是徐三老爺繼室,兩家利益早已經(jīng)糾纏不清,就算曹家有錯,徐大老爺也會粉飾太平,安義侯府不一樣,侯府的地位,只會遭人覬覦,他們無需害人,所以可信。你們目的相同,幫徐大小姐就等于在幫你自己。
這些話我本來不用說,只不過另有人還要來尋你,你事先有了決定,才能跟他周旋,不至于被他利用。”
孫沖立即道:“誰?”
李煦道:“新任的鳳翔知府已經(jīng)到了,跟著知府一起回到鳳翔的還有徐大老爺?shù)拈L子。
作為一個庶吉士,若是在知府面前有所建樹,入仕也會更加順利。這樁案子對他來說是個機會。”
李煦話音剛落,孫沖就聽到有人說話,他抬起頭來看到被人簇擁著走過來的青年。
“孫兄原來你在這里,”徐青書聲音洪亮中氣十足,“小弟剛回到鳳翔,就聽及此事,多虧有孫兄才能穩(wěn)住局面,曹家也是方寸大亂,否則該遣人出來,招呼兄弟們喝杯茶。”
還沒有入仕,就和公門中人稱兄道弟。
徐青書從鳳翔走的時候身上還有些書生氣,轉(zhuǎn)眼之間如此圓滑,想來在京中收獲頗豐。
李煦說他這段日子難以脫身,就是料定他會被徐青書纏上。
孫沖轉(zhuǎn)頭就要再去找李煦,卻只看到了李煦的一抹背影。
“走吧!”孫沖道。
表面上的案情無需隱瞞,說說也無妨。
……
曹家的小書房內(nèi),所有人都面色鐵青。
曹二老爺越說越覺得可怕:“要不然我們先離開鳳翔?可又能躲到哪里去呢?他一定會追過來,婉姐兒什么都不知道尚且被如此殺害,換了我們會怎么樣?”
說到這里他不禁用手捂住了胸口,仿佛心臟隨時都會被人拉扯出來。
曹二老爺嘴唇哆嗦:“我早就說,不該那樣對他,他……是救過我們的啊,我們怎么能下這樣的狠手,如今報應(yīng)果然來了。”
“住口,”曹大老爺呵斥,“再胡說,我就讓人堵了你的嘴,將你關(guān)在屋子里。”
曹二老爺渾身打了個冷顫,驚詫地看向哥哥:“殺婉姐兒的是他,你竟然要關(guān)我。”
曹三老爺終于也坐不住:“那人已經(jīng)死了,是你我親眼所見,一個死人如何能殺人?我看你是被嚇破了膽。”
“對啊,他已經(jīng)死了,”曹二老爺手心里滿是冰涼的汗水,他目光變化,慢慢變得幽深,“那就是鬼……鬼魂索命,我們……我們該請個道士回來做法……”
他的話還沒說完,只覺得臉上一熱,一杯水盡數(shù)潑在了他臉上,他轉(zhuǎn)過頭,看到了目光凌厲的曹老太太。
曹老太太冷冷道:“不如你也做了鬼,這樣就再也不用怕。”
曹二老爺?shù)拖骂^不敢再說話。
曹老太太緩緩地將屋子里的人看了一遍:“我早就說過,那件事已經(jīng)了結(jié),從此之后誰也不要再提起,誰想斷送曹家,我先結(jié)果了他,既然當(dāng)年你們幾個一起做了決定,就給我一條路走到黑。”
說到這里曹老太太微微一頓,慢慢捻動著手里的佛珠,一雙眼睛垂下來:“就算是有因果報應(yīng),鬼魂索命,也讓他先來找我,我擋在你們前面,你們父親用性命換來的這一切,不能就斷送在他手中,要怪只能怪天意如此,為了更多人的安危,他不得不死,一條命換曹家?guī)资畻l人命,值得。”
多年前的那天,他們也是聚在這里,做了最后的決定,那膽戰(zhàn)心驚的夜晚隨著時間流逝,已經(jīng)從記憶中淡去,可誰也沒想到有一天會被重新提起。
屋子里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靜,每個人都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們兄弟幾人合力殺死了一個人,如今那人的死狀出現(xiàn)在曹如婉身上。
曹三老爺先開口:“母親,也不怪二哥驚慌,任誰看到之后都會想起來,未免也太……太……”
“你還記得清楚嗎?”曹大老爺?shù)穆曇羧缤斑@么多年,有些事早就說不明白了,那廢棄的巷子本就是個僻靜之所,一切或許只是巧合,又或許有人故意如此安排,就是要讓我們驚慌。”
剛剛經(jīng)歷了喪女之痛,突然又被推入這恐慌的深淵,曹大太太也終于明白為何老爺方才是這般的反應(yīng)。
曹大太太抬頭:“是誰故意安排……為何來殺我們婉姐兒?”
曹二老爺眼睛一亮:“大哥,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曹大老爺?shù)溃骸笆掳l(fā)突然,許多事還弄不清楚,但我們收到的那封書信……既然并非出自徐青安的手,那就是有人利用婉姐兒去陷害徐青安,所以安義侯府上下如臨大敵,徐清歡非要親力親為查個明白。”
曹大太太忽然意識到什么:“難不成你說的是……”
曹大老爺點點頭:“誰又能威脅到安義侯府?”
曹大老爺話音剛落,就聽門外下人揚聲道:“姑奶奶回來了。”
徐大太太曹氏的哭聲遠遠地傳來。
曹大太太眼睛中突然有了些許憤恨:“剛說到她,她就來了。”
“別沖動,”曹大老爺吩咐所有人,“免得打草驚蛇。”
陽光慢慢地從窗戶中退去,曹家人方才的情緒也漸漸隱沒在黑暗中,仿佛方才什么也沒發(fā)生過。
門被打開,徐大太太走進來,聽到的是哀慟的哭聲。
……
徐家一個不起眼的小院子里。
徐三老爺讓人攙扶著進了庵堂,腿上的殘疾讓他只能在四周活動,曹家的事落在他耳朵里時,已經(jīng)差不多是人盡皆知了。
雖然身體時常欠恙,倒養(yǎng)就了他安靜的性子,不去計較其他的事,只想要關(guān)起門來過自己的日子。
尤其是那個一心一意照顧他的妻子。
他目光溫和地看向跪在神龕前的妻子:“婉姐兒出了事,你不準備回去看看?”
徐三太太念完經(jīng)文才睜開眼睛,目光中滿是譏諷:“看什么?這都是他們應(yīng)得的報應(yīng),這么多年過去了,菩薩終于開了眼。”
她畢恭畢敬地叩了三個頭,清晰地撞擊聲響回蕩在庵堂之中。
徐三老爺還想說些什么,只聽外面人道:“三老爺、太太,安義侯夫人和小姐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