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耳的聲音有些熟悉,如錦端坐在原位,腦海中想著這語氣是何時聽到過。只是在她還未想明白的時候,外面的人就又道:“在下是鎮國公府的唐子默,不知駕上的可是武國公夫人?”
錢氏在馬車里聽著表情忿忿,燕京薛家素來是以自己一房當家作主,瞧見是薛家的馬車,怎么就能聯想到會是二房的車駕呢?不管在何時,錢氏都討厭被二房掩去光彩,本來心情不快的她此時怒氣直冒,隔著車簾對外面就怪調回道:“原來是唐家二公子,不知此時是有何事?”
外面的人沒有立刻回答,如錦只聽到車夫低低的聲音,“唐公子,車內坐著的是我家大夫人。”
唐子默作揖在薛家馬車前的手頓了一下,而后滿臉驚訝窘迫地致歉道:“哦?原來是文國公夫人,晚輩眼拙,還請不要見怪。”
唐子默,是那個男子?
如錦心里冷笑,同陳浩宣、秦楓等人是一丘之貉,同路柳訊也關系匪淺?
到底是在外面,錢氏不好當面置唐家的面子不顧,只往對面看了一眼如錦。后者心領神會地就往里坐了坐,撇過頭面朝車壁。錢氏伸手掀起簾角,一身紫色長袍的唐子默就出現在陽光下,他面帶微笑,正一瞬不瞬地盯著自家的車簾,等突然撞上錢氏的眼神時又微微一點頭。
錢氏掛上招牌式的笑容,雍容華貴,瞧著唐子默便問道:“可真是巧,在這遇到唐公子,你也是去西大街?”
唐子默挺直腰桿,望著錢氏便答道:“本來是,不過現在在這兒遇上夫人,真是緣分。”說完自懷里取出一描金請柬,遞與錢氏,客氣道:“三日后乃我母親壽辰,屆時還請薛家二位夫人躬臨寒舍。”
錢氏的眼神定神在那描金的兩個大字上,目露疑慮。薛家與唐家,何時竟到了壽宴都要相邀彼此的地步?錢氏抬頭正欲開口,卻聽得對方又道:“薛夫人,您我二府上素來有些誤會,可那也不過都是陳年舊事。今日子默誠心相邀,希望能借家母壽宴之事,二府冰釋前嫌如何?”
唐子默談笑風生,將過去二府之事輕而易舉地就一話而過。
冰釋前嫌?
哪有這么容易唐家若是真欲同自家交好,那將唐梨送進宮中所求為何?對于唐家,錢氏可真是沒有一點好感,而眼前的唐子默,瞧見薛家的車隊竟然想當然地就以為是二房。
廖氏每年在燕京才呆多少日子?
難道真的是因為有了個皇后胞妹,這整個燕京的人都將她視為薛家主母了?錢氏橫眉冷對,回道:“不過是一份請柬,竟是勞二少爺親自來下,莫要太抬高了薛家。”
“子默為晚輩,這是應該的。相信薛夫人三日后也定會賞臉,來府小聚。唐薛二府本就是世交,還請薛夫人慎重考慮。”
唐子默站在那,言語鎮定,對錢氏恭謙,但本身又透著一股不容忽視的高傲。
話中之意,極盡誠懇。
這樣的態度,錢氏雖然受用,但并不覺得就該答應。可人家如此熱情,錢氏一個眼神示意車夫接過請柬,客氣地道:“既然二公子同令堂如此相邀,我也不好拒絕。不過近來府里事多,若是那日偷得閑空,自會前往。”
錢氏的回答并不婉轉,唐子默怎么會聽不明。不過他并沒有再堅持,眼神透過車簾掠過錢氏,定睛在里面的少女身上。她側對背著自己,鬢角的發絲有些微微懶散,垂在雪白的秀頸中,半張玉容白里透紅,欲看得仔細卻又不得,頗有幾分神秘。
不過幾秒,唐子默便收回眼神,不動神色地對錢氏道:“薛夫人細細考慮,晚輩告退。”
錢氏本來是想擺架子、長長臉,聽唐子默再說上幾句邀請的話,好滿足下她的心理。是可是現在聽他這般風輕云淡地道告辭,又有些瞧不透眼前的少年了。
唐家到底是誠心相邀還是客套做戲?若只是客套,怎么會讓一個少爺親自登門造訪,可若是唐家別有心思,唐子默的態度也太隨便了些。
錢氏還在琢磨的時候,唐子默便已經退離了薛家的馬車,一路往后面的車駕走去。
紫袍少年,嘴角含笑,自薛家的隊伍旁走過,自然而然地引來了不少人的覷看與唏噓。
薛府隊伍的第二輛馬車里,如冪驀地放下車簾,整個臉通紅通紅,面帶嬌羞地低下頭。
弄玉瞧了,隔著垂下的窗簾便細聽外面的聲音,側耳只覺得外面還是一陣嘈雜。好奇地對如冪開口問道:“二姐姐瞧見了什么,怎么突然就不看了?”
如冪此時只覺得自己的心如同小鹿般亂撞,腦海里停留在方才的那個畫面,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右臉,抬頭對弄玉回道:“不過是外面的太陽太大,灼了我的肌膚。方才聽著外面的議論,似是前方有人在鬧事。”
弄玉花容變色,慌張道:“鬧事?”說完小心翼翼地望著車帷,面露不安。
“三妹妹不必慌張,等會散了便好。”
如冪漫不經心地說完,就不再瞧弄玉,只獨自垂眸發呆。她還是頭一次見著那樣的男子,棱角分明的輪廓,高挺的鼻梁,劍眉高挑,整個人似是因為心情愉悅隱隱地帶著一絲笑意。
不單單是他氣宇軒昂的超人之姿吸引了自己,更多的是他周身的氣質與舉手投足間自有的一份優雅與瀟灑。陽光下,如冪自己都不知是那一身高貴的紫袍灼傷了她的眼,還是那抹笑意亂了她的心……
前不能進,后不能退,這種處境讓錢氏心煩意亂,忙差了小廝過去打探。
薛府的小廝急急地跑過去細細一瞧,人還沒擠進去,后背卻被什么東西一砸,疼的他滿臉痛苦,轉過身才瞧見是地上的石子。
小廝一陣后怕,慶幸砸到的不是自己的腦袋,連忙小心地舉起雙手護著頭穿過擁擠著的人群,這下才看清,原來鬧事的兩方人馬竟然有十余人至多。個個兇神惡煞,互相使勁地掐架攻打對方,周圍靴子、帽子、木條橫飛四散,旁邊,是一輛散了架的標著“石”字的華蓋馬車,其車輪滾地,好不狼狽。
至于對面的一輛馬車,標著路府的標志,此時車帷被拉下,情況也不見得多好。有衣衫不整地小廝你追我打,自眾人之間跑來跑去,路柳訊的聲音響起,先是哈哈大笑三聲,而后指著對面的一個雖錦衣但束冠早已丟到不知何處的少年罵道:“哈哈,你個石小子,大家都說你是頑石,你還不承認,你路大爺的女人,豈是你能上的?”
被路柳訊罵著的少年不羞反惱,反駁道:“呸!你少大言不慚,別以為仗著自己是皇親國戚就可以目無法紀。我告訴你,怡樂院只要有銀子,誰進去都是爺。你以為你是誰,那月娘偏你路柳訊能睡,別人就睡不得?”
“你個不知好歹的小子,我……只要你現在跪下來給你路大爺磕頭賠罪,我便不跟你計較,否則以后打散的可不就是你們家馬車了。本大爺可以大人不記小人過,你倔強是出了名的,當初大家都說那家子面館是用了女人的洗澡水下的面,偏你就是愛吃嗎,還吃了那么久。怎么樣?那女人的洗澡水好喝不?月娘不過是一個女人,現在只要你給我磕頭賠罪,我就姑且不同你……啊”
路柳訊昂頭話說到一半,卻驀地被鞭子抽了一記,身子一抖,剛抬頭看去卻迎面又是一鞭,鞭尾正中他腦門,疼得路柳訊立即皺眉“嘶”一聲。
路柳訊瞧著還欲動手的人,忙往后退一步,躲至家丁身后,但口中卻嚷嚷道:“好你個石文,竟然動手打我。給我上,把他們的衣服扒了游大街去”
這哪是什么名門公子會說出來的話,簡直是流氓無賴的言語。旁邊的人聽著都紛紛皺眉,私下一陣鄙夷。但來不及說話,兩方人就有打開了,你一拳我一腳,打的大家可都是鼻青臉腫。小巷子旁邊的碎石頭、木塊在空中亂飛,不少人都受了魚池之殃。
那小廝瞧著這陣勢忙跑回到錢氏馬車旁,恭敬地說明原委。
錢氏大斥道:“簡直是混帳?打架都打到這里來了。”說著斜目一狠,“石文,那不是禮部侍郎府的公子嗎?也是個沒出息的,竟然能為了風花雪月這般大動干戈,與人大打出手。哼,去找人通知大姑奶奶,讓她自己來瞧瞧她兒子的德行”
錢氏說完,竟是簾子重重一下,悶聲一哼。
如錦很明顯地感受到了她的怒氣,但著實好奇她為什么不直接讓府人去勸架。車隊這樣一動不動,進退兩難,如錦心里嘆一句無奈,這要等到什么時候?
薛府的馬車后面,隔著一輛小型的馬車,便是唐家的車隊。唐子默坐在華麗的馬車內,撩起車簾喚來隨從布安,皺眉開口道:“想法子讓后面的車隊給散了,盡快清空巷子。等事完后,通知一聲前面的馬車,勸他們改道。”
布安凝神聽完,瞧著后面的長條車隊,欲哭無淚。他的主子每次都只要動動嘴皮子,這可是要折騰死自己了。布安心中微有怨言,但極為恭敬地應下。
唐子默修長的手指放下車簾,目光如鷹般犀利,整個人似是極為有興致。在密閉的馬車內輕吟道:“我為薛家女,怎可能嫁唐家兒郎?”
唐子默抿嘴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