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余家太太果真就來了唐府,直奔余瑩的院落,聽說又是心疼又是抹淚地折騰了好一番。待后來,去了唐夫人的院落,二人閉門說了好長時間的話,曲意苑當差的人只聽到里面的責罵聲,不敢上前。
當天,余太太竟然就留在了定國公府,與余瑩同住一屋子。
夜晚的時候,如錦便與唐子默打趣,說這位舅母可當真是寶貝你表妹。唐子默訕訕地聳肩回道:“早與你說過了,二表妹出事,可比她自己摔了腿都要緊。”
如錦輕笑。
次日去曲意苑請安的時候,果見唐夫人面色陰郁,待人淡淡。因不好請了安就離開,便同往日般在那多留了一會,唐雪湊到如錦跟前,低語道:“二嫂,瞧舅母一來,母親心情準不好。”
聽出她不滿的口氣,心知他兄妹二人皆與余太太關系不善,如錦也不好說什么。正坐著,二夫人孟氏就帶了四姑娘唐秀過來,幾人打過招呼,孟氏就四下尋望,最后不解地望向唐夫人,好奇道:“咦,余家嫂子呢?”
唐夫人哪能瞧不出她的目的,皺了皺眉沒好氣地回道:“她又不是咱們唐家的人,難不成還要過來給我請安?”
這話若是對晚輩們說自是正常,但對孟氏,便有些不妥了。
孟氏神色如常,也不見生氣,輕道:“我不過是隨便一問,嫂子別介意。”
唐夫人沒有做聲。
屋子里的氣氛有些僵硬,最后還是孟氏打破了沉靜,“對了,表姑娘的傷勢怎么樣了,不打緊吧? ”
孟氏對余瑩這樣的關懷,唐夫人見著是有些不悅的,可又不能表現出來,就懶懶地敷衍了幾聲。
如錦見著幾人間都有些凝重,便尋了個借口離開。然前腳才踏出曲意苑,唐雪后腳就跟了出來,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道:“二嫂,你也不等我一會。”
如錦就笑望著她就說道:“你怎么也出來了?”
唐雪長長吁了一口氣,對如錦回道:“二嬸保不準又是為了三弟問母親二表妹的那個事,我才不要在那邊湊熱鬧呢~”
如錦就與她并排往前走了一段,拐彎處就見著一陌生婦人,邊走邊回眸斥著奴仆:“還不快回去給二姑娘收拾行囊,咱們不住在這兒了。什么規矩什么修儀,咱們家瑩瑩好得很。沒幾日就破了相,再住下去我還能放心?”
“愣著做什么,快回去,別管姑娘怎么說,她不走也得走”
那婦人似是怒氣正盛,半晌才回頭看路,見著如錦與唐雪二人,腳下步子停下。
唐雪率先上前行禮,“舅母。”
如錦跟著唐雪行禮請安,微微打量了下眼前的婦人,梳著高髻,簪了不少珠釵,眼角上揚,有那么幾分目中無人。
“是外甥女啊~”余太太看了眼唐雪,最后目光落在如錦身上,不確定地道:“這是外甥媳婦吧? 我還是新婚夜的那日見過一次,當時覺得挺小的一個姑娘,沒想到如今也是出落有致。”
如錦微微蹙眉,這人說話也太過直接了吧? 且這語氣……可不好表現分毫,但又不知該說什么。
唐雪也瞧得出如錦不喜這位舅母的說話語調,便接了話道:“舅母不常來府,今后就熟悉了。”
余太太沒有應聲,只問道:“你們方從你母親那過來吧,她可得空?”
唐雪自然是很少見她這種客氣的說話方式,心下有些不明,點頭回道:“母親在的,正與我二嬸說話呢。”
余太太步子微頓,轉而應了聲就轉身折返。
余府的下人追上前,喊道:“太太……”
前面的人直接道:“算了,直接回府便成。”
竟是連告別都省了?
如錦看了眼旁邊的唐雪,后者無奈笑了道:“我舅母不常與人往來,素日不出門便有些突兀,二嫂別見外。”
“怎么會?只是為何她一聽到二嬸就立即走了?”
唐雪便回道:“許是母親早前和她提過三弟的事的。嫂嫂不知,母親有的時候真的刀子嘴豆腐心,她面上拒絕了二嬸,但前陣子回舅家,一定是與舅母提過的。否則方才,她也不會這般激動。”
與如錦并排走著,唐雪又說道:“其實我舅母素日也還好,就是和我母親性子不合總吵個不停。我去見外祖母的時候,她亦會讓下人關照我,只要不涉及二表妹,平時什么都好說話。”
如錦笑笑,倒是看出了唐雪也并不是真心厭惡余太太。
回到流雨軒沒過一陣子,就聽人道,稱是舅太太和表姑娘吵起來了。素來溫柔似水的余瑩與她母親發生爭執,且不知為何,還鬧得府人皆知。如錦聽聞后自然急著趕過去,半路見著了秦霞,她冷哼一聲就大步往前。
連帶著她身后的阿蘿,都給了自己一個白眼。
如錦怒極反笑,對著身后的婢子道:“瞧那模樣,倒像是我對不住她們了。這個阿蘿,可還有些規矩?”
白英便為如錦不平,“奶奶您對她們客氣,她們真當了福氣。您可不能在這樣忍下去,否則有一就有二,今后誰還將您這位當家少奶奶放在眼里?”
如錦側眼望去,旁邊白芍就拉了下白英,示意她住嘴。
如錦卻突然笑了,開口道:“白英說的對,大的不好明來,小小整頓下也是可以的。”說著悠悠地吩咐道:“白芍,你回去找鄭媽媽,近來院子里的很多事都是她幫著我。把一個婢子調離主子身邊,她會有法子的。”
白芍聞言,福身應下。
如錦忍不住又補充道:“對了,聽說大嫂昨兒個剛將女誡的百遍交給母親,你們說知錯犯錯如何?”
白芍細細一咀嚼就明白了這話中深意,點頭回道:“奶奶,奴婢明白了。”
如錦滿意頷首,帶著白英重新上路。
秦霞,到底是你日子過得太逍遙,所以才能這般得意嗎?
至余瑩的屋子,只見里外圍了好些人。余家的、唐府的仆人堵了整個門口,伸頭往內瞧著。聽到白英的干咳聲,才給如錦請了安往側邊站去。
隔著紗簾,外面是唐夫人、孟氏二人坐在炕前,簾子后的站著一抹身影,在里面的該是余太太。只是屋子里只有嗚咽聲,地上散了本書籍,殘紙凌亂,收回目光的時候,卻注意到上方的“幽蘭”二字,如錦禁不住心中一滯。
招呼過后,便被唐雪拉著站到一旁,伸出手指了指里面,輕道:“二表妹哭著呢~”
如錦見唐夫人眉頭深鎖,孟氏倒是好奇地不停張望簾內。四姑娘唐秀站在孟氏身旁,神色不悅,竟是有絲怒氣。如錦便側首問唐雪:“三妹妹,這是怎么了?”
耳旁泣聲不斷,如錦不明道:“舅母不是最疼表妹么,怎么會讓她這般傷心?”
唐雪便掩手回道:“聽說是表妹不愿回去,舅母硬逼著最后也不曉得說了什么,竟是撕了表妹的手札。表妹阻止不得,急得從床上滾了下來,現在也不曉得情形怎樣,什么都不說。”
如錦望向地上的紙片,輕道:“就是地上的?”
“是啊,表妹念書愛做筆錄,那是跟了她多年的手札。幽蘭是她的字,我記得還是幼時二哥去舅的時候家隨口取的呢~”唐雪說著,復又道:“當初旁人只當二哥胡鬧,卻不想表妹卻獨贊這二字。”
如錦心中微沉。
唐秀身邊的婢女進屋,與她不知說了什么,唐秀同孟氏打了招呼就走了出去。
至院落門口,是三少爺唐子賢。
唐秀便上前幾步,拉了他到旁邊,跺腳道:“哥,你怎么到這里來了?”
唐子賢伸頭隔著院墻望里,“怎么樣了,余姑娘怎么會和余太太鬧起來的?”
“哥,人家又沒答應你什么,你這樣著急作甚?”唐秀說著,又勸道:“你難道沒聽母親說嘛,大伯母將余瑩帶回來,是調教了要送進宮的。偏得你滿腔情誼,人家壓根未曾有你。”
“怎么會?當初她的馬車經過我身旁,可留了手帕的。”唐子賢說著,伸出懷里就要取出。
唐秀一把按住,提醒道:“哥,別取出來了,省的余太太說你別有心思。”
“我……你瞧她不肯離去,定然是舍不得我。”
唐秀別嘴,“怪不得母親說你是個情種。你瞧她若是當真有你,幾日來會不去找你?”
后者聽了,卻說道:“她是女孩子,怎么好主動來找我?你跟母親說,我不管,就是要娶她。”
唐秀咬牙白了眼唐子賢,最后轉身道:“母親沒少為了你這事低頭,真是的。我瞧著你,就是和二嫂家那個兄弟混得太近,這才學了壞。”
“別那么說亦然。”
唐秀拿他沒轍,轉身就欲回屋。
卻被唐子賢一手抓住,身后傳來緊張的聲音:“妹妹,你幫哥照看著點。”
唐秀不甘地應了聲,嘀咕道:“怎么會有你這么一個傻哥哥的?”
唐子賢就徘徊在院門外。
唐秀回屋子的時候,只聽得帳簾后傳來余太太誘哄的聲音。又是著急又是緊張,隱隱地還忍了幾分怒意。
“瑩瑩,跟母親回家。你的手札,母親給你重寫一本可好?”聲音耐心又輕柔。
那旁傳來唐夫人的嘆息,抬頭幾番看了孟氏,想她離開的話卻開不了口。
本是余府的事,她在這兒真心有些不方便。
孟氏卻假裝不知,愣在原處就是不離開。
里面的聲音還在繼續:“瑩瑩,你剛才有沒有摔著,讓母親瞧瞧好不好?”
“傻孩子,母親都是為了你好,快別跟母親使性子了。”
回答她的只有余瑩的哭聲。
“有什么事咱們娘倆回去再說,在這兒,不是給人看笑話么?”
余太太這話就似是說給外面的眾人聽的,一下子大家面面相覷,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唐夫人是主母,里面的又都是她的娘家人,除非對方明說讓她回避,否則怎么好離去?
如錦是當家少奶奶,余瑩也喊她一聲表嫂,未得吩咐,這過場還是需要的。
最不合適的便是二太太和四姑娘了。
可那二人卻沒有一絲自知之明。
唐夫人喝了口茶,對那邊站著的如錦喚道:“錦兒,過來。”
如今當下一顫,走上前不解地喚道:“母親。”
唐夫人就道:“你進去看看你表妹。”
如錦詫然,自己去?
里面兩個人,誰也不熟悉。
“年輕人好說話,你去開導開導她。”唐夫人似是對如錦格外放心,說完直接對孟氏道:“二弟妹關心我侄女,我替她謝過了。時辰不早,您和四侄女……”
明說了,不得已,孟氏只好往內又瞧了眼,與唐秀離開。待出了屋子才搖頭道:“子賢那孩子,怎么就非認定了這么一個姑娘。”
唐秀便回道:“母親,我瞧著哥哥眼光不錯。且這是余家準備送進宮當皇妃的,若是給咱們家做了媳婦,多有面子?”
孟氏直直搖頭,對女兒嘆氣說道:“我沒瞧著這姑娘多好。若當真給你哥哥留下帕子,怕也是個輕浮的人。再說了,和自己母親在外人家這樣吵鬧,寵壞了吧?”
關鍵的原因,大房兩個媳婦一個出自靖安侯府,一個出自武國公府,而自家卻娶了沒落家族的,孟氏很不滿意。若非兒子說什么非她不娶,自己還真不想看長房的臉色。
唐秀面色訕訕,跟著孟氏出了屋。
如錦還在簾外徘徊,余光瞄向了唐雪。若說勸解要年紀相仿的人,三妹妹最合適吧? 畢竟她們是表姐妹,總比自己這個名義上的表嫂有話說吧? 再者,里面那位余太太的脾性,如錦也是見過的。
唐雪見著她的母親,自然是上前兩步,對唐夫人道:“母親,不如女兒進去吧? ”
唐夫人擺手,復又望向如錦,開口道:“你現在是當家的,難道連客人都勸不住?”
如錦聞這語氣,思量了下才發覺余氏許是存了考驗的心思。福身點頭,轉過身經過唐雪的時候,她卻提醒了一句,“手札。”
重新望向地上的殘片,想起昨日余瑩便是摔下了樓梯都抱著這書。
她就是取了這書本問的唐子默,“幽蘭”也是子默取的。
若是這樣都想不明白,如錦也就太傻了。
掀起紗簾,一眼就瞧見余瑩反趴在床上,抱著枕頭哭得厲害。余太太坐在她的身旁,一邊拍著她的后背一邊低語,可對方顯然沒有搭理。
聽到腳步聲,余瑩繼續趴著,余太太則抬起了眼眸,待見到是如錦,微有惱怒地說道:“你怎么進來了?給你婆婆說去,讓咱們母女清凈些。”她心里是怨極了聽唐夫人的話將女兒送到這兒的。
如錦便福了身上前,客氣道:“舅母,不如讓我和表妹說說話,你出去歇一會?”
余太太哪里肯,搖頭就道:“不必,我的女兒我自己會勸。”
如錦微微搖頭,亦直接道:“可您都勸了好一會了,表妹許是一時沒明白您對她的慈愛之意。現在不如讓我同她談談,否則表妹這般哭下去,哭壞了眼睛可怎么辦?”
余太太微有猶豫,低眸又望了眼自始至終都不抬眼瞧自己一下的女兒,無奈地起身。
如錦微微一笑。
余太太似是仍不放心,低頭說道:“瑩瑩,你不舒服一定要說,別憋著。你這樣,母親看著難受。”
床上的人還在抽泣。
如錦對余太太點了點頭,在床沿坐下,似是還沾了余太太的體溫,心中佩服她的愛女之心。如錦輕輕碰了碰余瑩的肩膀,對方顯然一頓,如錦就喚道:“表妹。”
余瑩的肩膀動了動,似是想讓如錦的手離開。
如錦收回,望著她的后背說道:“早聽子默說舅家有個極有才情的表妹,我就想著什么時候見上一見。你來唐府有幾日了,我這個表嫂卻沒怎么與你處過,不是不想,是擔心打擾你。昨兒個見你在與子默討論詩詞,回頭他說慚愧。”
余瑩心里是納悶的,這位表嫂勸人,怎么一上口全說的是表哥?
眼淚卻漸漸止住,情緒也安穩了起來。
如錦就再道:“我當時想啊,這般有才情的女子,定然與眾不同,哪成子默也是這般說。表妹你獨愛詩詞,我知曉筆墨丟了還能再有,但心頭所愛失了,就再也沒有。你那么緊張你的手札,上邊自然有你多年寶貴的東西。”
余瑩回眸,哭得紅腫的眼睛微酸,瞧著這個淡然的婦人,說道:“你知道這個道理,但那本手札跟了我好多年,母親明明都曉得的,她怎么能就這樣毀了呢?”聲音近乎嘶啞。
如錦拿出帕子幫她擦了擦眼角,對方卻往旁邊一側,“我又不是小孩子。”
“不是小孩子,就別輕易落淚。你說好好的一個姑娘,哭花了多不好?等到后頭大家見著,不得心疼?你母親對你的愛,你自然是明白的,何必同她使性子?”
如錦不敢將話說的太重,見她蹙了蹙眉便心知話題敏感,又轉了話狀似隨意道:“表妹你再這樣傷心,我都不放心離開。唉,你表哥還等著我帶消息回去呢~”裝作嘆息,低看向余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