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必盛看到孫卓文立刻喊起來:“孫副局,你看熱鬧呢?快給我松綁啊。”
氣死老子了!
孫卓文腦子里飛快地衡量了十幾個來回, 這是左右為難的選擇, 幫方必盛就得罪林嵐, 幫林嵐就得罪楊主任, 兩個都不好得罪啊。
他立刻一副大驚失色的模樣, “這是、這是怎么說的?怎么還這樣呢?方科長,你這是干什么去了?”
方必盛怒視著林嵐:“潑婦!妨礙市場管理部干事公辦!”
大旺涼涼地掃了他一眼, 管什么市場管理部,想挨揍就奉陪。
林嵐笑了笑:“你才知道我潑婦?孫卓文, 我們要告這個丑貨,跑我們大隊去要敲詐勒索我們。我們肥皂廠可是縣里備案批示過的, 他不信, 非要刁難我們。”
至于方必盛耍流氓的事兒,她沒說,畢竟自己是局長媳婦兒, 要是說這個會讓別有用心的人傳閑話。反正這種丑貨二混子, 不用想也知道對不少婦女耍過流氓, 要查也是一查一個準兒的。
以前他沒事,不過是沒人查他而已,現在讓他知道一下, 他的靠山也不是一手遮天的。
“胡說,明明是你們妨礙公務!”方必盛幾個自然不承認,他咬定是局長媳婦兒妨礙公務,順便就能給韓青松扣個帽子。
誰讓韓青松那家伙兒敬酒不吃吃罰酒, 姐夫好聲好氣地和他結交,他居然總是不冷不熱,還三番四次地拒絕姐夫的好意。
真是不識抬舉!
孫卓文對方必盛道;“方科長,這就是你誤會。山咀村大隊的肥皂廠,是有縣革委會批示的,里里外外都是符合規矩的。”
“哼,合不合還不是你們說了算?她男人是局長,還不是磨磨嘴皮子的事兒?”方必盛看著孫卓文,“你們公安局是不是都摻和了?”
孫卓文給他氣得想扇他,自從韓局長來了,老子就沒敢再收一點好處,你他娘的想誣賴我啊。
就在這時候,韓青松和楊主任一起從外面回來。
韓青松恰好聽到方必盛的話,面色不怒而威,冷冷道:“哪里來的丑貨在這里叫囂喧嘩,關起來。”
方必盛:“韓青松,你不能公報私仇!”
楊主任也是臉色一變,這韓青松還真是六親不認,居然當著自己的面這樣罵方必盛,這不是明晃晃打自己的臉嗎?
他也不高興,拉著臉,“韓局長,大家都是同志,還是客氣些。”
林嵐和劉貴發幾個已經過來開始申訴案情,把方必盛去肥皂廠耀武揚威的事情說了,她譏諷道:“以前公社干部下去蹲點,我們也都認識。突然換了這么幾個丑東西,見人也不說人話,一副他有靠山在公社只手遮天的架勢,真是欺負我們老實人呢。對了,他肯定是混混裝干部來抹黑咱們干部隊伍,公安局一定得好好查查他,看看他這些日子是不是去別的大隊敲詐勒索,是不是欺負大閨女小媳婦兒的。”
聽她說欺負大閨女小媳婦兒,韓青松的面色就沉下來,看了她一眼。
林嵐給了他一個眼神,表示自己沒事。
可韓青松還是沉著臉,濃眉微蹙周身氣勢寒意凜凜,“羅海成!”
很快羅海成跑過來,“韓局?”
“這四個狗東西怎么來的,做了什么,查!”
“韓局長!”楊主任又急又怒,“你什么意思?”
韓青松冷冷瞥了他一眼,“楊主任,全縣嚴打知道吧。兄弟們在外流血流汗,這里后院起火?”他看著楊主任,眉眼沉沉十分不善,“既不能服眾,也對不起弟兄。”
按說賈主任被拿下,一般上來的就是副主任或者其他什么干部,本公社內提拔也知根知底。
楊主任卻是從反修公社調過來的,副主任升調成了主任。來此以后,那是上下籠絡,連消帶打,想要把公社攏成自己的鐵桶一個。
他之前想的很好,從副主任終于升職為主任,那就是一個公社的一家之主,現在的革委會主任,從前的公社社長,也就是政府鎮長鄉長!
他可是想大展拳腳的,自己的老婆、小舅子、姊妹兄弟,都要慢慢安排進來的。
自己爹娘培養了自己,好不容易有話事權,當然要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他雖然早就了解過山水公社,以前也多有打交道,但是畢竟沒朝夕相處,并不能十二分地了解本公社情況。尤其低估了別人口中韓青松討人嫌的脾氣。
不管他怎么示好,韓青松并不買賬。
他好幾次和韓青松談話試探,發現這廝文化水平不高,固執、硬冷、不通人情,簡直是塊臭石頭。更氣人的,他軟硬不吃,卻也不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遇到和公安局沾邊的事情就管。
因為韓青松他來了以后,并不如他想象中那么呼風喚雨,如魚得水。所以他對韓青松萬分不滿,從一開始的試探到拉攏最后就成了各種嫌棄,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只可惜,一時間也沒有辦法,畢竟韓青松比他來得早,根基穩扎,就算脾氣不討喜,可為人正直,公社其他干部反而對他十二分放心。
同時他看不起韓青松,韓青松卻也瞧不上他。
楊主任履歷并不光彩,他既不是從前鬧革命立下的功勞,也不是有文化積累的聲望,反而特殊時期靠著積極蹦跶斗翻原來的大隊長和書記,自己取而代之。
這種人,凡是有點正義感的干部都會鄙視他,尤其他一來就任人唯親,把自己權力內的職位盡可能換上他自己人,所以更不得人心。
這會兒方必盛被抓,居然沒有一個人替他說話。
“你不能隨便抓人,他們是公社的干事。”楊主任氣急了。
“楊主任還是走正常途徑解決吧。”韓青松不想再和他干耗,而是領著林嵐去自己辦公室,讓羅海成帶大旺和劉貴發幾個去問話。
楊主任氣急敗壞地去了詢問室,找著羅海成,陰沉著臉,“不要公報私仇。”
羅海成笑道;“主任放心,我們和方科長沒私仇。”就是瞧不上那丑貨罷了。
楊主任想讓羅海成把小舅子放了。
羅海成很無奈,“主任去問問韓局?”
楊主任氣結,他恨死韓青松這塊臭石頭!
方才他和韓青松一起去公社下面大隊調查情況,本身就是他新換的公社大隊長弄出的案子。剛上任就忍不住公報私仇,把以前和自己競爭的那家人搞一下,結果發生了沖突。那家人也屬驢的,竟然毫不退讓,結果惹得韓青松親自過問,讓人先把那個大隊長拿下。
楊主任是過去監視韓青松,順便求個人情的。
結果韓青松并不買賬,一點面子也不給他,真是無比羞辱。
這會兒居然又要抓他小舅子!就算方必盛有些淘氣不務正業,也不不至于抓起來吧。
可惜公安局從上到下,哪怕原本有上位之心的孫卓文現在對韓青松都是心服口服,他還真是插不上手。
楊主任氣得拂袖而去。
羅海成先審問方必盛幾個,方必盛自然不配合,胡攪蠻纏,哭鬧耍賴。
“我們就是例行檢查,是潑婦妨礙公務,為什么不給她抓起來!”
“羅海成你這叫徇私!你巴結上司打擊別人!你……你們混蛋……”
大旺原本還想需要跟方必盛對質,結果例行問話還沒結束那幾個就開始胡攪蠻纏,他就懶得說什么,只抱著胳膊看熱鬧。
方必盛這樣,羅海成也不著急,先查人事檔案,再派人去附近大隊訪查方必盛的劣跡。
其實這就走個過場,公安局出動自然一查一個準兒的。
以前方必盛在集市、別的大隊橫行沒人管,也是因為沒鬧出大動靜,沒人告狀,再者老百姓膽小被他們震懾著。而最重要的一點,是因為韓青松他們在忙別的,還沒騰出空管他。
結果他自己撞上來了。
羅海成又問問劉貴發幾個事情的經過。
劉貴發:“俺們到的時候,結束了。”
羅海成驚訝道:“結束了?”
劉貴發看看大旺。
羅海成笑起來,“大旺,你給他們四個打的?”他可沒想到大旺一個人打了四個。
大旺:“……我娘。”
羅海成看看那幾個人胳膊、脖子、臉上好像被什么抽過的傷痕,居然是林嵐……嫂子,你行的!我們公安部需要你的支援。
他心里翻江倒海,面上沒有表情,很淡定地讓人做著記錄,也就知道是大旺給他們捆起來的。
“小子,繩結打得漂亮。”羅海成夸他。
大旺露出一絲笑意。
這時候有人好奇:“大旺,你真的能一個打四個呢?”
大旺搖頭,“我娘打的。”
有幾個年輕公安看著有點不服氣,要和他比劃比劃。
大旺:“我爹不讓。”
“不告訴韓局。”
大旺:“掰手腕吧。”
看著幾個小年輕被大旺掰翻,羅海成很明智地沒有上場,輸了丟人,贏了勝之不武,還會被韓局冷颼颼地打量借機掰回去。
你們這些小年輕,真是太單純。
幾個小公安可服氣,“怪不得咱們好幾個加一塊不是老大的對手呢,你看大旺這體格,虎父無犬子啊。”
他們夸得天花亂墜,大旺卻不為所動,依然沒什么表情,只打量他們墻上掛的擺設。
羅海成看他老往一邊掛的步/槍和手/槍上看,就順嘴介紹一下,“咱們公安局武器落后,一般公安和民兵一樣配□□,小隊長還是老式的匣子槍,中隊長往上就是64式手//槍。”
大旺聽的津津有味。
羅海成把自己的拿出來給他看看,告訴他如何上子彈、開保險等等,“不能隨便裝子彈,小心走火,得天天保養,避免用時卡殼。”
那邊方必盛幾個還被小公安們審訊著,這邊倆人聊得投緣,給方必盛氣得要吐血,認定他們是故意的。
羅海成還說有機會領著大旺打靶訓練一下,因為他發現大旺的準頭非常好。
林嵐跟著韓青松去了他辦公室。
他握著她纖細的手臂讓她坐在他的座位上,又拿自己的茶缸倒了半茶缸溫水給她。然后他拎個凳子過來,筆挺地坐在她旁邊,雙眼黑亮,就那么看她。
他們換了新制服,原本的草綠色上裝換成白色,紅色的領章特別鮮艷。他氣質過分冷硬,穿上白色制服也沒有讓他表情溫潤下來。不過在他面前,他的眉眼總是不由自主就會柔和下來。
林嵐笑了笑,“三哥,你別這樣看我,我真沒被欺負。”
韓青松:“我沒擔心這個。”在村里她自然不會被人欺負,他只想看看她眼睛里的傷感是不是重新變成笑容。
早上那會兒她忍著眼淚笑的樣子,讓他胸口堵得慌。
他從抽屜里拿出一沓子信封,每一個都貼好了郵票,“我從郵局買的。”
他們單位寄信都交給專門負責的通訊員,統一貼郵票,如果有自己的信件,韓青松都自己買好郵票貼上。
沒占公家便宜,林嵐就毫無負擔地拿過去,這樣她和孩子們就可以多給三旺寫信啦。
很快食堂開飯,韓青松拿了錢和飯票去打飯,把大旺那份給羅海成讓他們一起吃,他則回來和林嵐一起吃飯。
吃完飯休息一會兒,有人來交文件,韓青松就去接過來。
林嵐主動起來讓他辦公,“我去找羅海成看看,沒事我們就先回去,肥皂廠還忙著呢。”
韓青松送她過去。
大旺正跟羅海成研究新發的警服呢,去年警服改裝,原本上身草綠下身深藍色的警服就改成上下深藍色。今年夏天又發了新式夏裝警服,上面白色下面深藍色。白色警服白色大檐帽,領子上是紅色的領章,看起來鮮艷又清爽。
不過白色穿著可沒那么清爽,男人們容易出汗,白色會發黃或者染別的顏色,羅海成他們嫌煩還是穿去年的深藍色。
大旺看得很羨慕,他很想穿韓青松的舊軍裝,不過爹不許。
他尋思可能是怕自己以干部子弟自居脫離人民群眾,林嵐卻跟他說現在個子不夠,穿上太大不好看。
羅海成個子沒韓青松那么高,比大旺高兩公分,個子反而差不多。
他笑道:“我有舊警服,你要不要穿?”
大旺很意動,卻搖頭,“不合規矩。”既然爹不讓,那肯定是有原因的。
羅海成看他這么懂事,一點都沒有干部子弟的架子更喜歡他。有些干部家的孩子,驕縱得跟老子是土皇帝似的。看韓局長家幾個孩子,一點干部子弟的習氣都沒。關鍵嫂子也沒有局長夫人的架子啊。
他又羨慕韓青松有好媳婦兒,他現在年紀大起來,被爹娘念叨得頭疼就想娶媳婦兒,可還沒找到合適的。
當初對韓金玉模樣倒是滿意,又看不上那秉性。
不過這時候已經提倡晚婚,城里青年很多三十左右才結婚的,他覺得自己也不算年紀大,不急。
林嵐:“大兒子,咱們回家了。”
大旺立刻和羅海成告辭。
林嵐:“海成啊,你們好好查查那丑貨啊,今日可給我辣眼了。”
羅海成就笑:“嫂子你放心吧,保管好好查,別人怕他姐夫,我們公安局不怕的。”
韓局連縣革委的情面都不講,哪里會怕公社革委會主任?
再說人家縣革委會的領導都知道韓局的脾氣,一般會避開點,誰讓這個楊主任那么自我感覺良好呢,也是他該當。
看來,公社又要換主任咯。
走的時候,羅海成送給大旺一些子彈殼讓他玩兒,還拿出一包糖讓林嵐拿回家給孩子們吃。
林嵐不要,“行啦,咱們也不是外人,我們走啦。”
這個羅海成,看著像個糙漢子,其實心可細了,反正林嵐每次來他處處周到。
回去的路上,林嵐心情更好,跟大旺道:“大兒子,你說咱們幾天給三旺寫一封信?一天一封是不是太多了?就算咱們一天一封他也收不到。”
雖然郵局每天都歸攏信件,但是送到縣里得一天時間,況且有時候信件少還兩三天送一次呢。要從他們家里送到三旺手上一封信,起碼得一星期。
大旺:“一天一封,三天一寄。”
林嵐笑道:“這樣不錯,咱們換著花樣寫,有時候大家寫在一封上,有時候一人寫一封,還可以輪流寫。這第一封,就拜托你啦。”她拿了一個信封塞進大旺上衣的口袋里。
大旺:“…………”最討厭寫信!
不過他并沒有違逆林嵐,就好像答應似的。
他們先回肥皂廠,跟沈遇說一下免得他擔心。
下午在肥皂廠忙了一會兒,林嵐就和大旺一起回家,順便帶幾塊肥皂回去洗被單。
現在林嵐用肥皂可不心疼,就每次抽樣出來的樣品她都用不完呢。
夏日天長,把被子拆完天光也還大亮,林嵐又帶著大旺做飯。
“娘,我們回來啦!”
林嵐正在用木板拍黃瓜,就聽見孩子們跑回來的聲音,那么洪亮,就跟三旺還和他們一起似的。
以前都是三旺和小旺倆喊,哥哥姐姐們不好意思那么孩子氣,這會兒卻是三個人一起喊的,聲音比以前更大。
林嵐笑著迎出去,張開手臂像以前那樣把小旺抱在懷里,摸摸他的頭,問他們,“晌午沈遇哥哥給你們做什么飯吃?合胃口不?”
小旺:“醬燉茄子,洋柿子、拍黃瓜。”
麥穗:“沈遇哥哥現在做飯挺好吃的。”
二旺:“拍黃瓜有待提高。”
沈遇做的涼拌黃瓜是用刀拍的,容易有金屬的味道,而林嵐拍黃瓜是用堅硬的木板,一般都是用面磕子,這樣做出來的拍黃瓜沒有生鐵味兒。
加上各人做的料汁兒細節不一樣,味道自然也有差異。
他們又問林嵐和大旺那個丑貨的事兒。
林嵐就給他們大體講了一下。
小旺幾個不過癮,“娘,你好好講講,你是咋抽他們的?還有大哥,咋打的?”
小旺跑去拿了一根燒火棍來讓林嵐好好比劃一下,以前這都是三旺做的。
林嵐連比劃帶說的,跟演戲一樣,可算把孩子們的好奇心給滿足了。
小旺:“這個得給小三哥好好講講,他肯定樂呵。”
氣氛凝滯了半秒又恢復了熱烈。
麥穗:“最好配上圖。”
小旺:“我,我畫圖。”
大旺目露喜色,拿出一個信封放在二旺手里。
林嵐:“……”
等韓青松回來,一家人吃過飯,先出去溜達消食找知了龜,然后回來聽收音機看書寫信。
小旺畫畫,他扭頭看麥穗,“姐,咱們是一人給小三哥寫一封信,還是跟給樊姐姐那樣,一起寫一封呢?”
麥穗:“誰有話想說誰就寫吧,把日期標上就行。”她拿出自己發的一個筆記本,打算寫完日記的時候,順便就寫一封信給三旺。
她的日記有時候很簡單,兩句話,有時候有感想就洋洋灑灑寫很多頁。
對于她來說,寫信是個很簡單的事情,關心一下對方干什么,新環境如何,再講一下子自己這里的事兒,重點講講肥皂廠林嵐和大哥打那幾個丑貨的經過,寫著寫著,往事點點在心頭,就格外想那個小光頭,表達一下自己和家人對他的思念,順便提醒他不要忘記學文化課,休息的時候要多出去逛逛,以后可以帶大家參觀。
小旺就一直畫,都是簡筆畫,但是卻很生動形象。
二旺給他出了幾個謎語,讓他下一次寫信把謎底寫上。
大旺照舊寫上日期寫上自己的名字,想了想,最后加了一句:睡覺老實點。
孩子們寫信,林嵐也寫:
“兒子,想家不丟人,想家了你就看看天,不管在哪里,這日頭、月亮、星星,和咱家看的是一樣的。你看的時候,娘也在看吶。”
她主要關心一下孩子,叮囑他在那里別想家,好好吃飯睡覺,想買什么就買不用省錢,爹娘會找時間去看他,好好聽老師話別搗亂,跟同學們好好相處好好學習訓練云云。
兒行千里母擔憂,總怕孩子離了自己跟前就會犯毛病。
她寫完還讓韓青松接著寫。
韓青松:“……”他迄今為止也沒有正兒八經寫過信,有事就說事,一個字的廢話也沒的。
他看看林嵐寫的,后面加了一句:按你娘說的來。
林嵐:“……”嗯,沒毛病。
“也不知道皮小子晚上咋睡覺呢。”白天還好,跟老師同學們認識一下,很容易就過去。就怕第一天晚上不好過,他是不是想家會哭?和宿舍的同學處得好不好?他睡相不好,睡炕還是睡床?床大不大安不安全?和同學挨著會不會踹到人家?
反正各種問題層出不窮。
韓青松摸了摸她已經留到肩部的頭發,“不用擔心。”
“我也沒擔心,有褚老師和薛明亮呢。這要是十五六歲出去上學,我也不擔心,就是三旺這不還小嘛。”總歸還是有些擔心的。
韓青松拍拍她,給她無聲的安慰。
……
晚上九點左右,兩百里外的地區體校新生部宿舍里,顛簸了一天的三旺終于安頓下來。
宿舍里已經來了三個人,加他四個,因為時候不早,大家也只介紹一下名字,并沒有深入介紹。
這三個都是城里人,看著細瘦的鄉下小子都覺得很好奇。
原本他們尋思鄉下小子肯定又臟又邋遢,哪里知道三旺不但不臟,反而干干凈凈的,先去沖涼洗腳再睡覺。
甚至還刷牙,真是講究!
然后他們看著三旺上床自言自語一會兒,開始從書包往外掏東西:彈弓、手帕、背心、書等,掏出來都放在枕頭邊上,又開始嘀嘀咕咕不知道說什么。
三旺當然不會讓他們聽見,他在和家里人說話呢,他對著掌心那**嵐給的全家福嘀嘀咕咕訴說這一天的經歷和自己對他們的思念。
說了就當他們能聽見的。
今日他第一次坐火車!嗚嗚嗚噴滿臉灰,哈哈哈。第一次坐公交車,居然還有人賣票呢!第一次進大城市,滿大街的自行車!他們學校有電!有電燈!有大喇叭放廣播!
他兩只眼睛根本不夠用的,看都看不過來,簡直恨不得渾身是眼睛才好呢。
可他還記著二哥和姐姐說的呢,離開家去了大城市,有不懂的就找褚老師問,別跟傻子一樣在學校里大聲驚叫,免得丟人。看到不認識的新奇玩意兒,也不要大驚小怪的,多聽多觀察少咋呼。
當然這種事他也就記兩天,畢竟剛來有點忐忑,等熟悉起來成為他的天下,他才不會在乎呢。
他親了親照片,低聲說晚安,然后壓在枕頭底下睡覺。
他想著家里人的模樣,枕邊也有家里物品的氣息,居然也沒想家難過,很快就睡著。夢里,他游泳比賽贏了好大一個大肘子,焦黃噴香,他扛著回家跟爹娘、哥哥姐姐弟弟們一起吃。
小旺吃得小嘴油汪汪的,“小三哥,真香!”
三旺很是得意,“以后我給你們掙烤全羊吃!”
“喂,小孩兒你起來,我要睡下鋪。”
三旺在啃大肘子呢,被人扒拉起來,他迷瞪著眼半夢半醒的問,“干嘛?別打擾我啃肘子。”
“切,這是個傻子?”那人嘟囔一聲,不客氣地扒拉三旺,語氣很是不耐煩:“起來起來,我要睡下鋪。”
三旺被擾了好夢很不爽,他揉著眼睛想叫大哥,結果被頭頂的電燈泡刺了一下眼,就看到床邊站著個十三四歲的黑小子,個子壯實,小牛犢子一樣,正怒目瞪著自己。
他指了指旁邊,“不是還有下鋪嗎?”
他們宿舍一共八個鋪位,都是上下鋪,上鋪一邊用三腳架固定在墻上,一邊用鐵索拉著釘在房頂上。三旺來的時候一共四個人,他因為小,所以褚云峰給他安排下鋪。
現在還有三個下鋪空著呢,這個人眼瞎嗎?真是可憐。
這么一吆喝,另外三個人也全醒了,他們紛紛探頭看著起沖突的倆。
站著的個子敦實,床上的身材細瘦,年紀差好幾歲呢,打架三旺肯定不是對手。
上鋪一個眉清目秀,氣質沉穩的少年提醒道:“不要打架啊,要開除的!”
下鋪另外倆也道:“是的,學校嚴格強調不能打架,打架開除。”
誰打架就開除,這是學校的死規定。這么好的學校待遇,如果被開除,一般人受不了。所以開除這一條規定,還是很有威懾力的。
三旺:“我不和你打架,我要睡覺。”
“別的下鋪沒收拾,沒法睡。”那小子卻賴上三旺。
三旺困得很,也沒和他爭執就爬起來,看了看,自己上鋪是干凈的可以睡覺。他就把自己褥子一卷和被子一起抱上面去,又把自己東西也拿上去。
他看了看那上鋪,也沒有梯子,咋上去啊?
在他旁邊上鋪的傅正源剛要教他踩著床柱的那兩根鐵楔子上來,卻見三旺雙手把著床沿,“嘿”一聲,輕巧地翻身跳了上來。
三人:“…………”這小子看著細細瘦瘦的,還挺有力氣。
三旺翻上去以后,還不忘朝地上的萬福標笑了笑,“大個子,我娘說要先禮后兵與人為善。第一天來,我就讓你了啊。不過你以后可不能對我吆三喝四,不要以為我比你小,就可以欺負我。我可不是受人欺負大的哦。”
萬福標鼓著腮幫子,朝著三旺揮了揮拳頭,瞪了一個威脅的眼神。
三旺也不怕,“哎,對了,我得告訴你,我大哥說我睡覺不大老實,其實我覺得我睡覺挺老實的,不過我大哥這么說估計就是真的,他可從來不撒謊。”
說完他就顧自睡下。
他看對面的傅正源正打量他,他就嘿嘿笑了笑,露出自己整齊的白牙,“我姐說出門在外不能大驚小怪,不過我想問問,這個……”他指了指電燈泡,“怎么關?睡上鋪刺眼。”
傅正源默默地拉了燈繩,屋子里頓時一片漆黑。
三旺呼了口氣,“在家里的話,我弟弟會給唱個歌,我二哥……”
“你閉嘴!”下鋪的萬福標受不了了,他覺得三旺是在威脅自己,想讓哥哥姐姐來撐腰。
三旺探頭看著坐在床上的萬福標,黑乎乎的看不清,“你爹沒教你要有禮貌嗎?你要是不服氣咱們就動真格的,不要慫哦。”
說著他正式躺下睡覺,還不忘摸出照片來跟家里人嘀咕一下自己讓著這個傻大個。
他自以為聲音很小,卻不料對面的傅正源聽力不錯,聽得清楚。
傅正源:所以,你家到底多少人!
半夜時分,三旺睡得正酣,他的夢里永遠那么精彩充滿活力,游泳、粘知了、爬墻跳屋……
“大燒鵝,你別跑!”他又夢到滿河的大白鵝追他,轉眼間他抓了一只開始烤大白鵝吃,這是他長久以來的夢想。
已經烤得渾身流油香噴噴的大鵝居然還會飛,三旺急了,你哪里跑!
“大哥、二哥,你們堵著門,小旺哥、姐姐你們堵著窗,娘、快拿刀來!”
“啊——你別跑!”
爹下班回來,一開門,三旺看著那大燒鵝呼啦就飛出去,急得他合身撲上。
“哎呀!”突然一個凌空,他感覺自己變成大燒鵝飛了起來,手里還抓著一個東西,撲棱撲棱蹬歪不停。
“你干——啊——”
下鋪睡得正沉的萬福標被他驚醒了,坐起來探頭要看,結果三旺正好變成大鵝撲棱飛下來,兩只腿凌空的時候正是撲棱撲棱地忽扇翅膀呢。
兩只腳踹在萬福標的肩上。
“你娘的,你干嘛?”萬福標怒了。
“砰砰”又是兩腳踢來,把萬福標踹在墻上,磕得腦袋咚咚直響。
另外三人也都醒了,紛紛問怎么回事。
傅正源靠近燈繩,立刻拉開電燈,大家都驚呆了。
只見三旺趴在上鋪,右手拉著吊索,左手趴在鋪上,兩條腿耷拉下去,左腳點著下鋪,右腳踹著床柱。
居然還在睡!!!
這是什么本領?
“你這個臭小子!”萬福標磕得腦袋嗡嗡的,要爬起來打三旺。
傅正源道:“那么多鋪,你自己收拾一個睡不好?”
另外兩個一個叫姚廣紅,一個叫李文東,他們兩個都是縣城的,和傅正源同時期過來。傅正源是本地人,年紀不大卻挺穩重的,他們下意識就愿意聽他的。
少年人扎堆,出于本能會向強者靠攏,出身、地位、見識、能力等,都綜合在內。
他倆也附和道:“就是啊,你來的晚,本身就不對。”
見大家都指責他,萬福標也不敢再發作,而且他也怕三旺繼續踹他,只好趕緊換個地方。
另外下鋪有點問題,床板子有破洞,也只能湊合一下明天再說。
傅正源看看三旺,尋思這小子年紀不大,還挺有心眼,他覺得三旺要么故意的,要么已經醒了。
其實三旺同學還真沒醒,夢里抓著大燒鵝一家子正啃得歡兒呢。
娘:“小三哥真厲害,放風箏一樣就把大燒鵝給逮回來了。”
三旺啃得滿嘴流油,一個猛子扎回炕上,“真香!”
宿舍另外四人就看著他一下子靈巧地爬上床,吧嗒著嘴巴喊著真香,睡得呼呼的。
眾人:“!”
萬福標:……臭小子,耍弄我呢。
……
林嵐也沒等三天后,因為兒子剛離家肯定想家,所以她第二天就讓韓青松把信捎去。
雖然寄信也不便宜,好在是自己地區,不出省還是便宜的。現在家里買肥皂的錢省了,用來買郵票信封也行。
三天后他們又寄第二封,跟三旺交代一下丑貨的后續。
韓青松想查一個人,自然不會半途而廢,而且一定要講究效率。所以,方必盛的事兒兩天就摸查清楚。他還真沒什么特別的,只不過是楊主任老婆娘家過繼的兒子。自己家沒兒子,好不容易過繼一個,哪怕丑那也是家里的寶貝。
但凡稀罕,就伴隨著溺愛,十有七八又會長歪。
如果只是鄉下普通人,也沒啥,頂多斗雞走狗,欺負欺負同村朋友。可一旦有了財富權勢,難免就有舞臺更大闖禍更大,懲罰也就更嚴重的情況。
方必盛的科長被撤,家里被清查,過去的事兒被翻出來一件件地批,真是褲衩子都批沒了。
他勒索過哪幾個大隊,欺負過哪幾個大閨女小媳婦,還受過什么賄賂,走過什么后門,等等。
一清二楚!
當然寫給三旺的信不需要那么詳細復雜,只交代一下丑貨被抓就好,信中其他內容,還是寫家里的事兒。
而方必盛被撤職,山水公社各大隊真是額手稱慶,連帶著楊主任也岌岌可危。楊主任急了,趕緊去縣里求自己的靠山。
最后縣革委會來了意見,楊主任降為副主任,山水公社的革委會主任暫時又空下來。
……
在林嵐他們給三旺寫了三封信以后,至三旺離家半個月,林嵐終于收到三兒子的第一封信。
信寄到公安局,韓青松下班拿回來,因為寄到家就得第二天才能等到郵遞員來送。
鼓鼓囊囊好厚的一封信!
林嵐拿到的時候樂開花,“你們看,小三哥心里真想咱們呢,寫這么厚一封信,咱們這么□□流寫也沒他多呢。以后咱們也要多寫給他。”
除了韓青松和大旺,一個個都激動得小臉發光,“娘,快打開看看!”
一家子顧不得吃飯,都聚在飯桌前,林嵐把信封小心翼翼地撕開,從里面掏出一沓子信紙,慢慢地展開。
只見信上寫著:爹娘、大哥、姐姐、二哥、小旺、旺旺、小白,你們好。我想你們,我愛你們。爹我愛你,娘我愛你……每一個人他都愛了一遍,字又大,這就湊滿一張紙。
然后就是一沓子各種靈魂畫手的畫作,宿舍的平面圖——如果這算圖的話,一個四方框,里面八個小方框,然后有五個圓圈圈。另外就是學校平面圖,如果那算圖的話,一個大四方框,里面有小方框,大圈圈,小圈圈……
林嵐:累覺不愛……
三旺同學發出靈魂拷問:二哥,那是什么?爹、大哥,你倆咋不寫信給我?
最后:還要更多信,更長的信,你們吃飯吃的什么,都沒寫給我!
林嵐:這個貪心的孩子,俺們大事小事都寫給你,你除了愛這個愛那個數一遍,你吃什么、睡什么、剛去的時候有沒有什么情況、訓練咋樣、同學咋樣、等等,居然一點都沒寫。
這個糟心的孩子!
好想去打他一頓!
作者有話要說: 【有時候靈感來了會寫小劇場,補在相應章節后面。內容提要會標注【補充小劇場】字樣。寶寶們看到可以點開看看。120章補了一個大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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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寶寶們打賞,么么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