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週日的清晨,因爲要下雨的緣故,溼溼的,悶悶的。
上海就是這樣,夏日總是寂寞難熬,不過好在哪裡都有空調。
繁生躺在牀上,手裡拿著一本書,隨意地翻看。今天,她懶得出去找工作,懶得去圖書館學習,只想放任自我,舒舒服服地躺在牀上。
“繁生,你前兩天不是去郭氏集團面試了嗎?有沒有出結果?”室友黃鑫笑著問她,看樣子大家都是一樣的心情,爲工作煩惱著。
“還沒呢,估計要等到下週吧,週末人家也不上班啊。”
“不過,我肯定沒戲,一起去面試的好幾個都是復旦的,還有兩個交大的。”繁生笑了笑,確實論學校,自己是比不過他們的。
郭氏集團,是上海互聯網界數一數二的大公司,畢業生們趨之若鶩。
繁生看了看對面空蕩蕩的牀鋪,林曦已經回家了,父母在老家給她找了一份體面的工作。有父母在真好,要是我爸媽還在,肯定也早就給我找好了工作。
想到這裡,繁生還是沒忍住,鼻子酸酸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轉。
兩年前,她20歲的時候,正是大二那年的夏春末夏初,還有幾天她就要過生日了。媽媽特意打電話來,讓她生日那天一定要回家。
20歲生日,是一個女孩子走向成熟的開始,很重要的一個生日。
可是還沒等到那天,她接到了舅舅的電話。
一開始她就很奇怪,舅舅一家已經很久沒來往了,怎麼會突然打電話過來。
“繁生,快回家來吧,你爸媽出事了。”電話另一頭的那人,說著這些話的時候,聲音低沉,好像剛哭過。
她掛掉手機,什麼都沒來得及想,背上書包便往家裡趕去。
上海到周莊的汽車上,遊客很多,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她的大腦裡卻是一片空白。
出事了!出事了?能出什麼事?爸媽一向謹慎,做事周密安全,能出什麼事。
她不敢想,也不敢相信。
等她趕到人民醫院的時候,爸媽已經躺在了太平間,蓋上了白布,護士拿著各種文件等待家屬簽字。
“繁生,可憐的孩子,哭吧,想哭就哭出來吧。”舅媽抱著她,流著眼淚。
她不敢相信眼前的這一切,緩緩地走過去,顫抖著雙手掀開那張白布,躺著的確實是記憶中慈眉善目的爸爸。
那雙有力的大手,再也握不住自己的小手了;那張結實的背,再也背不動我了。繁生看著他們,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兩天後的5月5日,是她的生日。這一天,她獨自坐在家中,對著快遞員送來的蛋糕發呆。
生日蛋糕,爸媽給我準備了生日蛋糕,我最喜歡的草莓水果蛋糕。繁生大口大口地吃著自己的生日蛋糕,淚如雨下。
我不要吃生日蛋糕,我不要吃長壽麪,我只要你們陪我過生日就好了。她哭著喊著,可惜沒有任何迴應。
夜晚的風,像聽懂了她的話一般,怒吼吼地颳著,又要下雨了。
這個季節多雨。
從醫院回來後,繁生一個人呆在房間裡,舅舅操辦了所有的事情。
在她的記憶中,這是舅舅第一次出現這麼長時間,第一次這麼賣力。
小時候,聽鄰居阿姨說,媽媽本來是上海人,因爲堅持著要嫁給爸爸,便跟孃家人斷了往來。
聽到這些話的時候,小小年紀的繁生對爸媽滿是崇拜,對愛情充滿了嚮往。
爸媽的愛情故事讓她想到了《傲慢與偏見》中的伊麗莎白和達西,好浪漫啊。
“繁生,想什麼呢,這麼入神,跟你說話都沒聽見啊。”
“啊,你說什麼了?我剛纔在想事情,沒注意。”繁生不好意思地看著站在面前的黃鑫,笑著說。
“你舅舅不是在上海嗎,你去找找關係,求他幫你找個工作唄,這也不是什麼難事。”黃鑫笑著說。
“還是算了吧,我們家和舅舅一家關係不好,這些年來幾乎都沒什麼來往。也就前年我爸媽去世的時候,我們見過一面。”繁生嘆了口氣,算起來舅舅一家是她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再怎麼說也是親戚啊,不會這點忙都不幫的吧。”黃鑫不太相信。
“我還是先自己找找試試吧,萬一能找到呢。”
“你啊,就是太要強,不知道心疼自己。你看人家林曦,多舒服,還沒畢業爸媽就託關係找好了工作,現在都不用每天早出晚歸地受累。我要是你啊,隨便哪個親戚在上海,我肯定早就過去求幫忙了。”
繁生笑笑,不再說話。
簡·奧斯汀說過:越該做的事,就越急不得。
她對此深信不疑。
郭嘉站在辦公室的落地窗前,看著遠處的高樓大廈。這棟辦公樓是他一手設計的,獨具匠心。
在澳洲,他學的是建築。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是對建築情有獨鍾。
兩年前他離開郭氏集團,獨自創辦了奇勝公司。經過這兩年的嘔心瀝血,奇勝在業內已經算是小有名氣了。
奇勝,出奇制勝的意思。有如今的成就,也算是沒辜負他的一番心血。
四年前不辭而別後,他始終忘不了繁生。
傷好後,他曾故地重遊,去尋找繁生,可惜一無所獲。
他以爲小鎮很小,走過去了才知道,繁生所說的那條小巷的前面矗立著好幾個小區。
那個時候已經是暑假了,高考都結束了,學校裡空無一人,大街小巷上人來人往。
在這個遊客如織的小鎮,尋找一個只有一面之緣的人,無異於大海撈針。
兩年前,離開郭氏集團後,短暫的休息期間,他拖著疲憊的身軀,又一個人流浪到了周莊。
那個晚上,大雨的夜裡,那個扎著馬尾的小姑娘,是他一生中最溫暖的回憶。
那條巷子的盡頭,有一家正在辦喪事。小時候,他就見過了生死,知道死亡的意義,不想打擾,便離開了。
兩年來,一有時間他就去周莊尋找,那是到目前爲止他唯一沒有走進去的一家。
也許,這就是命運的安排,我們在各自的世界中安好,緣分未到,還不能見面。
四年前,他去尋找的時候,繁生一家去了上海,爸媽說這是高考結束的禮物。那時候,繁生高興的像只歡快的小鳥。
兩年前,他去尋找的時候,繁生的爸媽走了。繁生站在窗戶旁邊,滿腦子只有一句話:從此以後,這世界上只有繁生一人了。
後來,他再去的時候,那家的大門一直緊閉著,門上的鎖都生鏽了。
隔壁的老阿姨出門買菜,看見他說,別看了,這家的大人不在了,只有一個丫頭在上海上大學。
“那丫頭叫什麼名字?”他一驚,問道。
“繁生,這家姓簡,丫頭叫繁生。可憐啊,爸媽一個晚上都沒了,就剩下那丫頭孤零零的一個人了。”阿姨說完,摸了摸眼淚,回到屋內。
繁生,繁生,繁生,這就是繁生的家。
郭嘉突然想起四年前,第一次來尋找的時候,在車站,他好像和這一家三口擦肩而過。那個小丫頭,梳著高高的馬尾,推著一個粉紅色的行李箱,身後跟著兩位笑容滿面的大人。
兩年前,他來尋找的時候,就是在這個門口,他好像看見了窗戶後面,站著一個面無表情的小女孩。那時候,這家正在辦喪事,一屋子的人。
繁生,我們難道就這樣錯過了嗎?
“總經理,今天下午兩點有三個人來參加最後一輪的面試。”他正入神的時候,秘書敲門走了進來。
“好的,你把簡歷放在桌子上,我先看看。”
秘書將手中的文件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離開了。郭嘉走到辦公桌前,拿起來一看。
秦磊,同濟大學,建築系,院學生會主席,看起來條件不錯。三選一的話,應該就是他了。
兩點鐘的面試,秦磊果然不負衆望,表現優異,頗有三國中諸葛亮舌戰羣儒之風。
郭嘉點了點頭,人事部便明白了。
說實話,能得到總經理的贊同的人,肯定也是十分了得的角色了。
“繁生,你收到郭氏集團三面的通知沒?”秦磊剛走出奇勝,便給繁生打了個電話。
“還沒呢,今天才週一,再等等吧。”電話那頭的繁生有氣無力的。
這麼多天還沒消息,說不定就是沒戲了。可是她還是想等等再說,畢竟以她的專業實在是不好找工作。現在的她如同身處大海之中,郭氏集團就算是稻草,她也要緊緊地抓牢。
“我今天去奇勝面試了,是總經理親自面試的。看他那表情,應該是沒問題的。”秦磊的喜悅溢於言表,手機這頭的繁生都感覺到了。
“那要恭喜你了,功夫不負有心人,你終於實現了自己的夢想。”
“是啊,繁生,你也不要放棄,相信自己,一定能行的。”
“我知道的,你放心吧。”
“今天晚上你有時間嗎?我們一起吃個晚飯。”秦磊早就想請繁生吃飯了,可惜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
“好啊,那下午五點鐘的時候,我在學校圖書館門口等你。”
“好好,那先這樣說,你先去忙吧。”
秦磊算起來和繁生還是老鄉,當年兩人都在周莊中學上學。不過,後來,秦磊隨父母搬到了上海,就沒怎麼回去過了。
沒想到,後來,兩人竟然考上了同一所大學。
秦磊知道繁生家裡的事情,便一直很照顧她,這讓宿舍的其他女生羨慕嫉妒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