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兩天前的事,我記憶憂新。從這個小村鎮到阮潮的住處,花不到半天的功夫。
“那是因為你背著我。”凈戈看了我一眼。
“真是謝謝提醒。”我望向了身后,凌亂的腳印順著山路蜿蜒而下,不過十里路,我們足足走了一個時辰。
“背?”蘇玳如同鬼魅一樣“嗖”地竄到我身側,杏眼圓睜,眼波幽幽,“你就那么疼她?”
“不是。”我轉過身來,繼續往前邁步。
“如果我走不動,你會不會背我?” 蘇玳厚顏地跟了上來。
“等你真的走不動再說。”假設的問題有千百種可能,而真實卻只有唯一。
蘇玳用腳尖踢著路旁的花草,幽幽地嘆著氣道:“你就哄我一下會怎么樣?”她一甩長發,轉而又笑,“不過,本小姐就喜歡這么坦率的人。”
“那叫沒情調。”凈戈在旁邊涼涼地插了一句。
我看了她一眼,她也正好看過來。
“熱死了。”她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撩起了長裙裙擺。
“你干什么?!”我大驚,連忙按住了她的雙臂。
“這么長,撩起來綁在腰上啊。”她用著輕描淡寫的語氣和理所當然的神情說道。
我曾經以為,蘇玳是我見到過的最離經叛道的女子,想不到天外有天,這里還有一個極品。
“你現在穿的已經不是長衫了,是裙子。”我加重語氣提醒。如果穿的是長衫下面起碼還會搭配褲子,裙子的話……
“裙子又怎么樣,撩起來綁著也只是剛過膝蓋啊。”她無奈地吐了口氣,仿佛受不了我的大驚小怪。
我一口氣被頂在胸口,再也沒有耐心對她循循善誘,只嚴厲地扔出一句:“不可以。”
凈戈輕“哼”了一聲,不情愿地放開了裙擺。
我看見蘇玳顯出了思慮重重的樣子,她是見過凈戈的,想必要比我更加驚疑。
“我們休息一下吧。”蘇玳拍了拍手,站定了宣布道。
從出發到現在,我們已經休息了三次。瞥了眼凈戈香腮上的汗水和阮潮蒼白而隱忍的臉,我默默地找了個樹根坐了下來。
我以為凈戈會為剛才的事情生氣,但沒想到她依舊坐在了我的近旁,表情沒有什么不悅。
蘇玳拿出水袋,猛灌了幾口,然后笑瞇瞇地遞給了我。
“謝……”我剛要接,旁邊的一只手卻極快地搶了過去。
本以為凈戈是渴壞了,沒想到她只慢慢地喝了一口便遞還給我。
“消毒。”凈戈說話的同時卻瞪著蘇玳。
蘇玳哈哈大笑起來:“好好好,就大美人的口水最干凈。”
我舉到一半的手頓在了半空,無論如何也不想喝這袋水了。
目光很自然地投到了阮潮身上,正要伸臂,腦子里卻回響起蘇玳那聲嘆息。
小美人,你的心,太軟。
我面無表情地把水袋扔回給蘇玳。
阮潮一直沒有注意我們這邊,坐得離我們有一點距離,怔怔地看著樹上吱吱喳喳的小鳥。
“蓉兒,你們這里不是有轎子嗎?怎么不坐?”凈戈眨著狹長的鳳眼奇怪地問道。
“山路難行,樹木又多,沒有轎夫愿意接這種生意的。”轎子這東西,我從沒坐過,也許對凈戈來說,是居家必備的。
“那我們還可以騎馬啊。”說話的同時她那雙細長的眼睛泛起了水亮的光澤。
“你會騎嗎?”我狐疑地發問。她其實是想說坐馬車吧?
“沒有試過又怎么知道。”她極少透露情緒的臉上此刻居然帶著些微的興奮。
“沒騎過就是不會了。”我冷冷地下定論。
感覺手臂被輕輕地戳了戳,我才轉頭,便對上了一雙閃閃發亮的眼睛。
“教我。”
“沒那個時間。”她以為我們現在是在游山玩水嗎?風光無邊,年月有限,我從不做沒必要的事情。
她皺起了好看的雙眉:“我學自行車也只用了兩個鐘。”
“……”
我看向了蘇玳,蘇二小姐才華橫溢,也許能聽明白她在說什么。
蘇玳接收到了我的目光,得意洋洋地輕咳一聲,開口道:“也就是說大美人冰雪聰明,學東西很快?”
“好說。”凈戈挑了挑眉。
“能否讓我們見識一下?”蘇玳勾起了唇角。
凈戈頓時警覺起來:“你想讓我學什么?”
蘇玳玉手輕托下巴,思量了一陣,紅唇微啟,飄出了兩個字:
“歌舞。”
凈戈長長地“哦”了一聲,轉動著明亮的黑目,試探地問:“你教?”
蘇玳柔柔一笑,突然高聲喊道:“毒美人,過來。”
我微微愕然,那邊的阮潮同樣吃驚,只是看著蘇玳,沒有動作。
蘇玳對她勾了勾食指,笑容可掬。
“過來跳段舞。”
阮潮蒼白的臉瞬間轉為鐵青色,她咬著牙擠出了兩個字:“不會。”
蘇玳笑容不變,目光順著阮潮玲瓏的軀體一路下滑,定在了她那雙翠綠的布鞋上。
“那兩只腳對配制解藥可一點用處都沒有,不是嗎?”她一邊說著一邊站了起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往阮潮坐著的地方慢慢地走去。
凈戈饒有興致地注視著他們,順著她的視線,我看向了依舊一動不動的阮潮,她臉上一派平靜,但放在身側的雙手卻握得緊緊的,雪白的皮膚下,青色的血管一根根地向上突起。
龍城蘇家的鐵律:絕對不可違逆主人。所以蘇家的每一位當家都有著不可一世唯我獨尊的性格。我不知道,阮潮知道不知道這一點。
“最后一次機會。”蘇玳淡淡地說。
在我的方向,只能看到蘇玳那月白色的背影,還有阮潮絕望而悲恨的眼神。
有一種人,無論多么卑微也要活著。
阮潮閉了閉眼睛,緩慢地站了起來,一步一步地向我們走來。
“跳”
蘇玳轉過了身子,昂著高貴的腦袋,悠然地吐出話來。
我別過臉去,耳邊是衣布摩挲的細微輕響,舞者在寧靜的空氣中劃出了一道道動聽的風聲。也許,我和她曾經敵對,但此時此刻,我們卻同是……受制于人。
蘇玳錯了,我并非心軟,只是,物傷其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