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扇陽光透出雲霧,一縷縷落在街道上。阮潮揹著柔和的晨光,亭亭玉立,猶如初綻的玫瑰,美豔嬌麗。
“你真的是那家人唯一的女兒?”
她的神情並無疑惑,只是希望我再一次地承認。
我如她所願,點了點頭。
不遠處傳來了雞鳴,一聲過後緊接一聲,熟睡的龍城將被喚醒。
阮潮神色數變,定定地看我半晌,才略帶木然地開口:“那處府邸是爻府,你失去了親人才投靠蘇家……”
這些天來,我們一路同行,關於我的事情,她應該知道的不少。
“我早該想到……那個人就是你。”阮潮的語氣透著沉痛,表情居然帶著內疚,“是我害了你?!?
我疑惑地看著她:“自我損你陽壽以來,你一直都在害我,請問你指的是哪一次?”
她陡然瞪大了水眸,聲音略顫:“你是不是很恨我?”
恨?還沒到那種程度,只是如果可以,真不想與她同在蘇家做事。
一次次地被人算計下藥,那種感覺,不會美好。
“說這些話……真不像你,我們還是回房間吧?!蔽也孪肴畛卑胍瓜碌拿运幹皇瞧胀ǖ拿珊?,不然我不會如此輕易驚醒。直到現在,我還是不敢確定,我與阮潮離開房間時,蘇玳到底有沒有察覺。
“沒有時間了。”她急切地拉著我,如此緊張不安的神醫,我見所未見。
今日返回蘇家後,我便又是龍城的第一殺手,效忠主人。而阮潮將作爲蘇家的藥師,聽命蘇二小姐。我和她,的確難有交集……還有原遠。
把原遠帶回蘇家,到底是錯……是對?
“今天,我無論如何也要把所有的事情告訴你?!比畛睙o比堅定地看著我說。
我一直以爲她是個與龍城無關的山野大夫,即使後來發現她是龍城的人,卻沒想到她能知道“所有的事情?!?
“別人的故事,我沒興趣聽?!蔽宜﹂_她的手。
“你知不知道自己愛上的是仇人?”
她簡直是在痛心疾首的責問。
我只感到目瞪口呆,無言以對。
她像在等待我的回答,久久沉默。
“你在說什麼?”良久我才擠出一句。
她略帶失望地看著我。
“我不會讓你一錯再錯。”
我發現站在面前的阮潮是那麼的陌生,不是我所認識的神醫。
她的關切她的焦慮她的隱憂全然是我未曾見過的,她幾乎成功地讓我認爲,我們關係匪淺。
但事實上,我們並沒有什麼交情。
沿路看去,幾處府宅的大門已然打開,幾個家丁正在打掃臺階。
阮潮的時間真的不多了,如果她還有什麼必須要對我說清,只能夠選擇現在。
“你聽說過鏡衛嗎?”她問。
“近衛?主人所信任的貼身侍衛?”
她搖了搖頭。
“我說的是鏡子的鏡?!彼@樣的解釋只會令我更摸不著頭腦。
鏡子的鏡……難道——
“替身……?”我驚訝地望著她。
“不錯,地位越高的人,仇家越多,所以除了培養親衛,也必須培養鏡衛。”阮潮一副學識廣博的模樣。
關於“鏡衛”這個說法,我還聞所未聞,她又如何知道?
“你是想說,蘇家培養鏡衛?”無憑無據,我不會相信,而且就算是真的,也不到我去過問。
冷清的街道開始出現兩三個行人,許多店鋪都打開了門。
“小時候,我和蘇玳的長相幾乎一模一樣。”
她說得清晰,我聽得真切。
“我是在蘇家出生的,爹爹是蘇家的親衛。”阮潮的語速有點急促,天已大亮,蘇玳隨時都會出來。
“蘇老爺要我做蘇玳的鏡衛,每天的訓練都很辛苦,後來,我逃了出去?!?
聽著她的話,我只覺得心臟一寸寸地凍結。
“我遇到了一個小女孩,笑起來很甜,她把我帶了回家。”她面無表情地繼續敘述。
我說不出此刻心底翻涌著的是什麼感情,只知道這一刻,我無力思考。
“我們一起吃飯,一起洗澡,然後一起睡覺。她還說,我們是朋友?!比畛钡碾p眼泛起了柔和的光。
我垂在兩側的手握起了拳來。
“半夜的時候,我被蘇家的人偷偷抓了回去?!彼穆曇糇兊糜行┥n涼,“我太天真了,以爲自己真的逃出生天。實際上,蘇家的人一直都在監視我,我的一舉一動,他們都瞭如指掌?!?
接下去的話,她不說,我也能猜到。
因爲在那隻小貓失蹤了幾個月後,爻府慘遭血洗。
我笑。
“你是不是想把臉上的□□撕下來給我看,然後說,這纔是你的真實面目?”
阮潮用力地咬了咬下脣。
“你不相信我的話?”
我冷冷地看著她,並不說話。
“沒有什麼□□,我現在的這張臉是真的?!彼蛔杂X地用手撫摸著自己的臉蛋。
這就更加無法證明她所說的話了。
我大可不必理會。
“聽說有一種藥,可以改變人的容貌,不過要在人還沒有完全成熟前使用?!币话训统恋穆曇舨辶诉M來,我和阮潮都吃了一驚,順著聲音發出的方向看了過去。
曙光裡,蘇玳一身白衣,盈盈而立,清俊的臉上是一成不變的笑意。
看到是她,阮潮一張花容頓時失色。
“原來你還活著,爹還騙我說已經把你殺了?!碧K玳悠然地走到阮潮身邊,用扇子輕挑起她尖細的下巴。
我站立不穩,腳一軟,險些跌下。一雙有力的手臂扶住了我的雙肩。
“蓉兒”原遠擔心地看著我。
“……你們什麼時候出來的?”阮潮絕望地看著蘇玳,滿臉灰白。
蘇玳脣角的笑容深了幾分。
“就在你說有人愛上仇人的時候?!?
“仇人”兩個字,拉回了我幾近崩潰的神智。
我走前一步,瞪著蘇玳質問:“阮潮說的話,是不是真的?”
其實我根本不用問,剛纔蘇玳所說的那句“原來你還活著”就已經說明了一切。只不過,我還不死心,我要她親口承認。
蘇玳看著我,目光柔和。
“是真的,蘇家的主人都有自己的鏡衛,我爺爺有,我爹有,我哥本來也應該要有的,只不過他拒絕有人和他一樣,他不喜歡照鏡子。”
“那麼你呢?”我問。心底一片冰寒。
“我小時候也有,只不過那個鏡衛三番四次的要逃跑,後來,她不見了,我以爲是她逃跑成功,但爹說,已經把她殺了?!碧K玳說到最後一個字時,目光水淋淋地掃過阮潮,“聽到爹那樣說,我還哭了?!?
我深呼吸了一口氣。
“我想問的是,那天我帶回家的人,是你,還是她?”
蘇玳緘默了良久,終究緩緩開口。
“是她?!?
我聽到了有什麼東西,正在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