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建的勤政親賢大殿里,只聽屋里砰咚嘩啦一陣劇響??!外面侍候的太監齊齊縮了下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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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需要八個太監抬著才能挪動的楠木大桌子被四爺一腳踹翻,上面的筆墨紙硯等灑了一地,屋里一片狼籍。
“請萬歲息怒?!笔隣敒槭?身后還有張廷玉和鄂爾泰等人全都跪下磕頭。屋里的太監等自然早在他踹桌子時就都五體投地了。
四爺呼哧呼哧站在屋當中,像頭發怒的公牛,脖子都氣粗了三分之一。
十三爺離得最近,見他氣得手都開始抖,踹翻桌子后半天不開口大罵,生怕再把萬歲給氣出個好歹來,連忙膝行著過去抱住四爺的大腿哭求道:“萬歲,四哥,你千萬別生氣,那就著了小人的道了?!?
四爺這才號啕大罵起來:“他們這是看不得朕好!!這是想害朕的兒子?。。。?!”
然后滿語、蒙語、漢話一通來,什么解恨罵什么。
畜生,畜生不如,白披了一張人皮,朕養他們還不如養一條狗??!
他一頭罵一頭要往后栽,十三一個人扶不住,連忙沖一邊喊人,于是下頭一直用頭砸地板的人都踉蹌的爬起來過來扶四爺。
蘇培盛速度最快,一看扶人用不著他,連忙讓人去里屋抬了張榻過來,再讓人去通知就在萬方安和的貴妃。
等把四爺扶到榻上,十三沖蘇培盛悄悄道:“快去請太醫?!?
蘇培盛這才能領命而去,一面再讓人去報貴妃。他一個奴才沒有自作主張請太醫的資格,只能請主子開口。本來是想著從貴妃那里得句話好叫太醫,怡親王說了也一樣。
四爺卻躺不住,早就坐起來指著遠處大罵:“來人!把那沒人心的畜生給朕綁來!朕要剝了他們的皮看看里面的心肝是不是黑的?。 ?
十三見他還是氣得手抖,只好一群人繼續往下跪,求萬歲息怒。
此時外頭一個小太監悄悄進來跟蘇培盛耳語:貴妃到了。
這邊傳話,李薇自然是趕緊過來。不過四爺辦公的地方一堆軍機大臣,她哪能進得去?只好先進后殿,再讓人給蘇培盛送消息。
其實她連出了什么事都不知道啊。
蘇培盛搖搖頭,這會兒顧不上貴妃,反正這位主子也沒人敢怠慢,就讓她在后殿先待著吧。
黃升很快到了,因傳話的說是萬歲有異(話沒直說,只敢指了指天),黃升幾乎沒把命給跑掉。他們的太醫院也跟著萬歲搬到了圓明園,但當然是住在比較邊緣的地方辦公。園子擴了以后也是不輸暢春園的大,再加上在園子里他們又不能騎馬不能跑……
綜上所述,黃升是坐小轎子過來的,一直舌根抵著上顎吞津止嘔,這小轎子跑起來太搖晃好惡心。
進殿后匆匆趁磕頭時掃了一眼就能看出來,萬歲是急怒攻心,這會兒臉上的顏色還沒緩過來呢。
當頭是趕緊讓萬歲息怒。
等他跪在萬歲跟前搭腕請脈時,更是覺得萬歲這脈相就跟一匹瘋馬似的,左沖右突,急似驟雨,這必須要趕緊息怒。
黃升也是有本事的,又是嗅鼻煙又是按穴又是請用金針等一套下來,四爺的臉色看著是好些了。但還不夠好,主要是他發現四爺這火不是一時的,而是好像他過一會兒自己想想——想完就越來越生氣了。
等藥熬好了送上來,萬歲喝了藥還是不見明顯好轉。
到底是誰這么本事惹怒萬歲啊……
不過表面上看四爺是已經好了,他沒有再發火,也不罵人了,讓底下跪的都起來,然后都讓出去了。連怡親王都被趕走了。
這才剛剛過午,下午的活也不干了,都回家歇著吧。
可誰能歇得了呢?
被太監們恭恭敬敬的送出來的張廷玉等人都面面相覷,沒一個敢走的。等怡親王最后出來就連忙都圍上去問:王爺,接下來咱們該如何替萬歲分憂呢?
十三難掩抬憂的看著園子大門,聽到眾的話自然趕緊轉身安撫人心。
大意就是萬歲沒事,此等喪心病狂的亂臣賊子自有天收,他們只管靜等萬歲的旨意就是。
“眾位切記,我等都是萬歲的臣子,當一心效忠萬歲。”十三先禮后兵,恩威并重。他可不許現在這些‘自己人’再出事。
一眾人都趕緊拱手作揖鞠躬九十度:“是?!?
勤政親賢大殿里,四爺等人都走完了,呼的一下起身就往后面走。黃升本來還要跟萬歲討論下藥方和脈案,這本來就是給皇上看病的老黃歷了,不討論完這病都不算看完,討論完了他今天的差事才算辦完了呢。
結果萬歲這就走了?
黃升趕緊跟在蘇公公身后追上去,其他還有一堆人。
帶著這一長串的尾巴到了后殿保合太和殿的東暖閣,四爺徑直進去了,蘇培盛卻住腳了,連帶后面的都不敢進了。
東暖閣外還站著另一隊人馬,打頭的就是永壽宮太監總管趙全保,他帶著的一套人全都捧著貴妃的東西呢。
蘇培盛跟趙全保使了個眼色,確定貴妃就在里頭才算是松了口氣。
黃升也跟趙公公打過交道,頜首示意后,悄悄問蘇培盛:“公公,這……”他是現在進去啊還是過會兒進去啊?
蘇培盛心道這個沒眼色的,萬歲去見貴妃了,哪兒還有空理別人?。?
他沖黃升掃了眼,淡淡的道:“等著吧。”
御前太監前明時甚至有內相的稱呼呢,黃升自然不敢對蘇培盛有什么意見,只得陪笑下往后退了半步站好。只等里面的萬歲幾時能想起他來吧。
屋里,李薇讓其他人都出去,正給倚在榻上的四爺輕輕揉胸口。
他剛才一進來她就看出他這回氣得顏色都變了,可這人吧他有個很不好的毛病,那就是越生氣,越憋著。真氣到極致,他就把氣都給吞回去了。
怒大傷肝,照他這個習慣下去,日后什么時候把肝氣裂了都不奇怪。
他現在就閉目養神般躺在那里,除了還緊握的拳頭外,連呼吸都放緩了。
這是他自書中學來的道家吐息法,什么三長一短。
李薇想起以前不是說有減壓,做有老板臉的人偶給白領減壓什么的,還有會叫的橡皮雞,也能減壓。
她決定等等就把這東西給蘇出來。
帶人臉的人偶大概不行,在古代有巫蠱的嫌疑。不過她應該能糾正他這種撒氣的習慣,哪怕他生氣時找人打一架也行啊,不然綁個沙包給他,這都是辦法。
此時是來不及了。主要是以前她跟他關系沒那么好,當時他發火,她都是躲著的。后來他登基后能撒氣的人多了,連八爺也是說罵就罵,她當時擔心的方向是怕他越來越沒約束。
完全不像現在,看他氣成這樣她心疼了。
等到外面的天都暗了,他在屋里生生這么用了一下午來平氣,可都晚上七點了,還是一樣沒消氣的樣子。
不過他在宮女們進來點燈時也坐起身,握著她的手說:“讓他們擺膳吧?!?
李薇擔心的讓人去叫膳,專門送了他喜歡吃的拌面。他跟機器人的程序一樣用吃藥的表情吃了一碗,然后就讓人撤了。她也想放筷子,被他按住手說:“你吃,接著吃?!闭f著還給她挾了一筷子黃瓜炒肉絲。
后面他就不時的給她挾菜,讓人給她盛湯,盯著她吃足以前的份量后才讓人撤桌子。
等吃完飯大概是他覺得此時合適說話,就讓別人都退下,握著她的手仔細、溫柔的跟她說了宮里的傳言,一面安慰她:“別擔心,這等宵小之輩的話起不了大風浪,等朕把人揪出來就行了。弘時最近也不適合再過來了,你一會兒讓人回去送個話,讓他們都別擔心?!?
說到這里,她看到他的手又握成了拳頭,可見是想起來又生氣了。
他緩了一會兒,才繼續輕聲的跟她說:“朕本想把孩子們都叫過來,好好寬慰一番,后來卻想這點小事就把他們叫過來,倒顯得這傳流言的像那么回事了?!?
他笑了一下,一點笑意都沒有:“朕就讓他們瞧瞧,想用這些事讓朕著惱,那是大錯特錯!”
從戰略上藐視敵人,四爺已得其中三味。
他不但是藐視,他是認真的催眠自己這根本不叫事。
然后就開始兇神惡煞的排查這都是誰的陰謀詭計。于是他又把怡親王給叫回來了。
十三爺回府后也是沒閑著,立刻就把楊國維等人叫過來商議,商量來商量去,剛準備停下歇歇,兆佳氏那里也準備好飯了,圓明園的傳話太監帶著腰牌快馬過來,十三爺碗都還沒端起來就上馬跟著走了。
四爺跟十三爺就在前頭說話,李薇在后面折騰這個沙袋。她讓人找來兩張牛皮,就是行軍用的水肺,羊皮的小當水肺,牛皮、馬皮比較大的就能馱人馱東西,算得上個小型氣墊船了。
她就讓人扎緊口子后往里灌水,然后掛在院子里。
這東西也實在是簡單易得,何況她一句話,多少人圍著跑前跑后呢?所以那邊四爺和十三爺茶還沒用完一盞呢,這邊已經做好了。
蘇培盛是真心覺得貴妃折騰,可人家是主子,他有什么辦法呢?
所以不管他覺得貴妃這命令有多瞎,他都要照辦,要辦得漂亮辦得好。
前頭,四爺跟十三坐在前殿東邊的暖閣里,旁邊擺著的茶還冒著熱氣,只是此時都沒人顧得上喝它。
四爺這會兒是已經算冷靜下來了,跟剛聽到這個消息時怒火上頭只想狂罵人不一樣,現在他能分析了,說話自然也有條理了。
“他們這是想讓朕其他的兒子也不安生啊?!彼朴茋@了聲,握了握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拳頭:“這些人的心里都是毒,嘴里也都是毒,說的話,做的事,無一想把朕給毒殺了?!?
他微微閉了下眼,第一次對著人說起了他連素素都不敢提起的心事。
“朕的兒子里,弘暉已經與他的弟弟們離心了。朕百般維護,仍然敵不過那些心懷不軌的小人!”
十三聽到這個,忽然就想起了康熙舊年理親王與直郡王之間那場血雨腥風。
最后所有人都失去理智了。明明是清醒時都不會去做的事,那時全都顧不上了。個個都恨不能把兄弟們給咬死,喝他們的血,吃他們的肉。
就連十三也曾經想過,若是沒有直郡王呢?會不會就沒那么多事了?
當然,他更不敢去想的是如果先帝不曾立過太子,是不是會好一點?
想到這個,十三一句話都不敢說,只能無助的聽著萬歲在那里不停的說著他根本不敢聽,也不想聽的話。
“……朕早就怕他們會不放過朕的兒子們,連太子都不敢立。護著,捧著,寶貝著……”四爺的眼眶一陣潮熱。
“可是他們現在連朕剩下的兒子也不放過!他們毀了朕一個兒子還不夠,還想把其他的都毀了!”四爺血紅的眼睛望向虛無的窗外。
“朕絕不會讓他們得逞。”
十三爺從頭到尾都是只帶著耳朵來的。四爺說完心里話,就吩咐他細查八爺,理郡王和直郡王,還有剛被他奪了爵位的安郡王府,曹家,甚至還有蔣家。另外,佟家也不能疏忽。
最后,烏拉那拉家是重中之重。 ωwш⊕ тт kǎn⊕ ℃O
他點的這幾個人全都是京里數一數二的人物或世家。
四爺說的是寧枉勿縱。
十三點頭,低聲道:“臣弟都明白?!彼D了下,“臣弟一定不辜負萬歲的信任?!?
這對兄弟這番話說得算是簡單清楚,不需要討論,四爺也不需要別人的意見或勸誡。他已經打定了主意,余下只要人照辦就是。
十三離開后,四爺讓張保回宮了。
“盯好長春宮,東六宮?!彼?。
張保也領命而去。
四爺留在那里一時心里空落落的。這流言起來得迅速,可他的應對卻沒那么快。但這次他并不打算要查什么水落石出。
有異心的人,朕這次一口氣把他們都給j□j!
他在前頭站了片刻才往后殿去,結果就在月光下,看到素素站在一個怪東西前,正在往上打,撲撲的悶響傳來。
四爺有些好奇,走過去看她手上還包了棉套子。
“這是在干什么?”他把她手上的套子脫下來,一握手就是一手心的汗,看手背指關節處都有紅腫了,不免皺眉道:“朕從不拘著你,可你也要有些分寸?!?
他今天生氣,話里不免帶火。
院子里的人都撲通撲通跪下去了,就李薇一點也不害怕,而是把那棉套子給他套上,指著那個扎起來灌滿水的牛皮說:“萬歲來試試,我剛才生氣就打這個,打一打就不生氣了。”
四爺這才明白她的心意,一時好笑又感動,照她說的戴好棉套站在那怪東西前,他認得出來這是牛皮,上手一摸就知道里面灌了水,觸手冰涼。
就當哄哄她。
他這么想著就出了一拳,但隨即發現灌滿了水的牛皮十分沉,他這一拳如蚍蜉撼樹,這牛皮水袋連動都沒動一下。
四爺不免認真了些,站穩再出拳!
這一拳比剛才的要好些,但那牛皮水袋也僅僅是微微晃動了下。
——好像帶它也在鄙視他的力量。
四爺現在是真心想好好拿這個東西來撒一頓氣了:它欠揍。
他站直身,開始覺得這水袋還真不是素素隨便做出來的。
是啊,他的素素待他是最真的,什么時候也沒敷衍過。
李薇看他打了兩下不打了,以為他不喜歡,就想著那再換個?要不不弄成人臉的,就到時寫個名字扎個稻草人偶給四爺打著出氣?
她拉他道:“爺,你不喜歡咱們就回屋吧?!?
“朕喜歡?!彼臓數难劬锵袷M了水,目似秋水,原來不止是一句贊美。而是形容。
他牽著她的手:“素素給朕的怎么會不喜歡?回去換身衣服再來打它?!?
四爺說到做到,回去換了一身短打,出來像對著那牛皮水袋打了兩個刻鐘。打到一刻鐘時,他身上的汗就把衣服浸濕了,汗珠在月光下飛濺。他也沒用棉套子,而是戴上了羊皮手套,這個聲音聽著更清脆。
李薇就在一邊站著,看他換著法子打那水袋,甚至還飛踢。
打完才不過九點。這個運動量還是相當大的,至少打完回去再泡個澡,四爺躺到床上很快就睡著了。
李薇觀察多次確定他不是裝睡——其實他也沒必要當著她的面裝睡。最后總算是放了心。
想想要是以前,他肯定要輾轉好幾夜睡不好,今天能累這一場,怒火應該發泄的差不多了。她都看到他對著那牛皮水袋狠狠揮拳時,那眼神叫一個兇惡。
第二天早上起來,四爺已經去前面如常批折子理事了。留下蘇培盛,讓問她句話:那個牛皮水袋叫什么名字?
李薇:“水袋?!毖b砂的叫砂袋,裝水的叫水袋,當然全名可能是拳擊水袋,可四爺知道拳擊是嘛啊?還是水袋好了。
蘇培盛:“奴才這就去跟萬歲爺回,呵呵。”真是不服不行。
前頭,四爺聽了蘇培盛的話,不自覺的就是一笑,倒叫下頭的十三爺等人唬了一跳,個個都跟看稀罕似的看著蘇培盛:這太監說了什么叫萬歲爺都笑了?
四爺暗笑道,還真是素素的習慣。跟著就想起以前帶她去莊子上,她挖了一堆野草野花回來養,那時起的名字還算可以,叫觀音蓮。不過插好送給他的荷花就俗了,想出來的東西也是一時俗,一時雅的。像千里路就不錯,牛油調料塊就太直白了。
不過不這樣就不是素素了。
蘇培盛說完就等萬歲爺再賜個好點的名字,因為那東西昨晚上萬歲爺用著說好,讓再做一個好點的出來。
結果他等了一會兒,萬歲道:“就叫水袋吧。”
蘇培盛愣了下才趕緊應了,低頭出去時都不免想,貴妃在萬歲這里還真是……樣樣都好。
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