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三五、離開曹格莊送我們的車在清晨六點半就停在了供電所的門口,仍然是絲廠接送職工的轎車,司機也還是王永強的表姐夫。?
我們原定於八點鐘出發(fā)的,但董老師怕影響學(xué)校的正常教學(xué),臨時改了時間。我們早早就起來了,把行李打理好,自己的,還有女生的,捆綁好。因爲學(xué)校來專車拉我們的行李,最後我們決定把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放在後面拉行李的專車上,這樣,我們便輕鬆了許多。?
走出供電所時,沒想到有很多學(xué)生已經(jīng)圍著轎車周圍。先出去的人,被這些學(xué)生圍著,成爲一個個大小不等的圈子。?
最後的事須怨董老師,要上車了,點點人數(shù),還就差董老師一個人,我們自然只有等。於是,送行的場面變得混亂而又悲傷起來。圍在車子周圍的學(xué)生怎麼也有一百幾十人,還不時有新來的學(xué)生加入上來。各班的學(xué)生各自圍住自己的實習(xí)老師,哭泣的人越來越多。我不喜歡這種似乎讓人感動而又煽情的場面,我不喜歡輕易動自己的感情,尤其不喜歡把自己軟弱的一面暴露給別人。?
初一(1)班也來了三十來個學(xué)生,學(xué)校七點上早讀,這個時間恰好是上學(xué)時間。站在學(xué)生中間,開始我還在自在,等有學(xué)生開始哭泣,我就覺得渾身不自在了,恨不得馬上跑上車,離開這些學(xué)生。對一兩個學(xué)生說完那些告別的話。再跟第三個學(xué)生說,我就有些說不出口了。以後教書,上優(yōu)質(zhì)課。那是需要反覆試講的。對於別人,往往都是試講的遍數(shù)越多,效果越好。對於我,恰恰相反,第一次往往是最好的,等往後,遍數(shù)越多,內(nèi)容越熟練,反而沒有了第一次試講時的感覺了,也就是沒有那種激情了,效果反而差了許多。到後來,我乾脆就再也不報優(yōu)質(zhì)課了。一個人的教學(xué)水平並不在於他的某一節(jié)課,而在於整個的教學(xué)過程,我是這麼認爲。也許是我的冷漠讓學(xué)生找不到親近的感覺,更多的人都是圍在了郝紅梅的周圍,包括郝紅梅在內(nèi),都淚眼模糊的,真不知郝紅梅圖的是什麼。站在我周圍的學(xué)生都是跟我一樣默不作聲的。該說的話都說了八遍了,還有什麼可說的,我看了看錶,馬上就七點了。我開始命令他們都去上課,沒有人聽、沒有人動。我只好沉下臉:“秦寶全,你帶領(lǐng)他們都去上課,聽見沒有?常麗、劉永剛、葛宏文、謝志敏、秦小珍、劉霞、閆軍、還有你,王曉芳,….”我一一點著他們的名字,“你們都馬上走,如果再不走,我就不認你們這些學(xué)生了,給我寫信,我也不會回的。”我盯著秦保全,“你聽見了沒有,把他們都帶走。”秦保全第一個開始挪動腳步,然後就有第二個,第三個,衆(zhòng)人在我的威逼之下都開始往回走。可惜,這只是我的學(xué)生,其他班的學(xué)生仍然在轎車周圍圍著實習(xí)老師。?
初一(1)班的學(xué)生在走出十來米之後,又都停了下來,哭成一團,我看見班長秦保全也偷偷抹了抹眼睛。我很欣賞這個學(xué)生,人不大,但給人的感覺很大氣,應(yīng)該是很有前途的。我瞪著他們,他們沒有人敢走過來,只能眼巴巴地站在原地哭泣。我向他們揮揮手,沒有人動,我轉(zhuǎn)過身,拉了一把哭得稀里嘩啦的郝紅梅,半拉半扯地把她拽上了車。王永強的表姐夫淡漠地看了我們一眼,馬上又把頭扭了過去,一個人吸著煙。?
哭吧,我坐在車上,掏出支菸,手有些顫抖地點燃,深深地吸了一口。郝紅梅趴在座位上,往後望著,還不時擦擦眼,揮揮手。?
我知道,如果時間再長一些,難免我也會控制不住自己,會掉下淚。?
“方老師。”王曉芳跑過來,站在車門前,怯怯地叫了一聲。?
“幹什麼?我不是讓你們回去嗎?回去!”我厲聲地說。?
王曉芳卻什麼也不顧了,三兩步就爬上來,站在我面前,倔強地看著我。?
“有事嗎?”我心不由一軟,把聲音降了下來,溫和地問。?
“方老師,我能叫你聲哥嗎?”王曉芳不肯退縮地看著我,眼裡有倔強也有乞求,也有一絲不甘。?
看著她,我點點頭。?
王曉芳眼裡的淚流出來,從脖子上摘下一個什麼東西,“哥,這是我哥送給我的護身符,開了光了,你戴上吧,它會保佑你的。”?
那是一個小虎,我不知道是什麼質(zhì)地的,黃色的,銅?亦或鍍金?我伸手想接過來,她卻固執(zhí)地親手把這隻虎掛在我的脖子上。?
王曉芳跳下車,跑回去。看著她的背影,我的心裡覺得沉甸甸地。把目光收回來時,看見郝紅梅看著我,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護身符摘了下來,裝進口袋裡,郝紅梅面無表情地轉(zhuǎn)過臉,又望向後面。?
車終於開動了,那時,幾乎人人臉上有淚痕,連一向玩世不恭的張國榮也是眼睛紅紅的,一路上沒有說話。?
車又把我們送到了灤縣火車站。?
買了票,時間還早,我們只好等?
“老才,外面有賣草莓的。”小郝說,“走,瞧瞧去。”反正也是呆著無事,便和小郝一起出去。回來時,被幾個女孩子看見,也紛紛出去買。?
上了火車,車上的人很多,我費了很大的力氣,纔在車廂過道里找了一塊空閒一些的地方,我在地上鋪了一張報紙,讓郝紅梅坐在上面,自己則站著,護著她。郝紅梅吃著洗好的草莓,有一句每一句地說著話,一付心滿意足的樣子。?
好在灤縣距離唐山不太遠,坐的有事快車,也不算受多少罪的。?
“下了車,我想直接回家。”郝紅梅說。?
“那你就回啊。”?
“那我的行李就由你負責(z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