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辦事和今人不同,現代人做事,講得是因事成人,而在古代,則是因人成事。比如說遷都一事,這里面重要的不過兩點,其一,城防問題,也就是大梁的城防要加強,城墻要加高加厚,其二重要的就是王宮了。
一般來說,魏人舍不得安邑的是什么?禹王臺,但現在國事要緊,也就不得不遷了,所以新的魏宮一定要修得大氣富麗!要讓魏王群臣能住得舒心舒服,這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頭痛了半天,公子卬畫了一張草圖,這里就可見于公子卬厲害的地方了,想他不僅知兵會戰,還精通曲樂,現在還會圖畫紙(羊皮上畫的。),這叫一個了不得,事實上,在魏國多災多難的時刻,魏國能在后來屢歷敗績而沒有徹底淪落,這里面有著公子卬大量的功勞。
如果他再牛一點,會點武功,簡直就可以說是黃藥師再世了。
遺憾的是,公子卬是一個屬牙膏的,不擠不出力。魏王任命他為丞相,與其說是看重他的才能,不如說魏王想遷都沒有公子卬還真不能成事!因為朝庭里懂得諸多雜學的就是他公子卬了,換了別人能是能,可大魏王能放心把宮門建造交到別人手里嗎?
魏王用人任事,主要是看出身,在此,小小的一個衛國出身的公孫鞅不入魏王法眼,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甚至可以說,如果不是魏國走了吳起,龐涓也進不了魏國!龐涓能入魏,說是靠他的才能,這是有一點,但更主要的是他是鬼谷子的門生。鬼谷子是實學者,和大言炎炎空談誤國的儒家可是不同,在戰國時,歷代的統制者都信服鬼谷子。據說齊國鐘無艷(關于鐘無艷本來漂亮九成是胡扯的,真正的鐘無艷是鐘離氏,她嫁給齊宣王時自說其齡,四十多了!一個四十歲的古代女子能漂亮到哪兒去,那是可想而知的。)就是鬼谷子的弟子!一個丑八怪齊王為什么娶?一方面是因為她有真才,更主要的是可以得到鬼谷子(因為鐘無鹽的確是出自孫臏的門下,說是鬼谷門生也是說得通的,但她并不是孫臏真正的徒弟,而僅止是一個侍女。)門生的支持!
公子卬雖不是鬼谷子門生,但雜學精通,在戰國時代,精通雜學不是奇淫技巧,而是通天大能!這也是魏王最終還是要用公子卬的真正原因。你有才能,才會用你,你沒有才能,只會沒落!吳起如果不是死得早,只怕在楚國一樣雄起!當楚國雄起后,最先倒霉的是誰?還不是魏國。錯只錯在,魏國的地利太差了。好在的是,魏王也算是看出來了,但他的選擇卻是個錯。
儒學者有一句話,君子不立于危墻之下!后世,很多大儒利用這句話去當漢奸,因為對他們來說,當中原正統力量不行不如胡人的時候,就是危墻了,在此,改換一個堅實的后墻,找胡人做靠山,那真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了。在日本侵華戰爭中,有那么多的漢奸,這里面甚至有兩個偽政府,一個是偽滿政府,一個是汪偽政府。為什么會這樣?就是這句話。
魏王在此也有了選擇,相對來說,處于韓趙交夾的安邑,的確是大梁要安全的多。
因為抵抗匈奴義渠和林胡,趙國常年在西面屯積大軍,多時達十萬以上!
而韓國為了守住自己的宜陽鐵山,所以在繩池也屯聚了強軍。
秦國更是和魏國死掐了,在這種三面處敵的情況下,派一支大軍是上上之策,但把國都立在此,那可就太不安全了。這也是魏王的決定,大梁,的確是比安邑要安逸。
畫了一天的草圖,至晚,起了風,這風帶出香味,在此,還是花的時代,空氣里到處的清香,讓公子卬雅興大生,可惜的是門客多是下人,公子卬不由想到了朋友,真正的朋友不要多,一個就行了。但……公孫鞅顯然是對公子卬有了心病。想到這里,公子卬難過的嘆了一聲。于是他換上華服,直上洞香春。
和別的酒肆一樣,洞香春在晚上最熱鬧。這里燈火通明,舉夜不斷,美女,音樂,棋酒書茶,什么都有,是最好的一個打發時間的地方。
當公子卬來后,立時有人相迎,現在的公子卬誰個不知,哪個不曉?雖然公子卬本人來這里的次數并不是很多,可也不算少,少年時,更是天天都來。只是最近少了。
公子卬熟門熟路,直上了銅邊的樓梯,通達了二樓,尋了一個靠內窗的位子,從此可以在上而下,看著下面左右的論戰堂與棋戰堂。在他的面前是一方白玉案。使女小心把屏風圍起,開始送上果酒香菜。
一名女子道:“公子可要知會相熟的姑娘?”
公子卬略一沉吟,道:“讓瑤姬來吧!”那名侍女與邊上的交遞眼色,相并而下。
喝了兩口酒,公子卬傾聽下面的對話。那是兩個魏國士子,也許是魏人,也許不是,現在很多人說話都是這個口音。他們說的很有趣,不是別的,正好是關于公子卬攻秦的事。他們在論公子卬到底是不是立了功。
一方面說公子卬立有大功,給魏國找回了面子,讓眾國不可以小看魏國,大魏國如日之方中,還是最強大的時候!別看秦國橫,怎么樣?還不是簽下了和約,割地求和?現在更是給打到了雍城,也沒聽聞秦人叫囂報仇什么的,不然,以秦人的脾氣,這種事發生了,還不立馬過來復仇?
另一方則是說公子卬無能,帶二十萬大軍,除了拿下了空空無人的櫟陽,一事無成,雍城之下更是折損了兵馬,秦國現在這么窮都滅不了,這不是公子卬的無能,還能是什么?
公子卬聽了不由覺得好笑,此中這二人都是目光短淺之輩,看東西只浮于片面,哪里是什么人才,不過平庸之輩罷了,用在朝堂上,也不見得比那些現任的官兒好到哪里去!
再看棋局,那還有點意思,兩個人的下法各有不同,一個人下得亂七八糟,卻盡數是占地爭風,你吃我的棋都不管,只顧做地成活。另一個人則追著他下打,看上去搏殺兇狠,但總難纏住對方,逼對方和自己決戰!
這般的下法到是少見,公子卬不住留意起來。
忽然一股香風刮過,這不同于艾草的煙香,而是一種清新晨露般的天然清香,是女孩子身上最純正的香氣,那是打小里愛惜清潔催生出來的。公子卬不由心曠神怡的長吸一口,這才注意到兩個人已經進入到這屏風圍住的空間來。
一個是這里的管事梅姑,年紀雖小,但酒量驚人,在安邑人所共知的。
另一個一身青布的士子男裝,頭上一長素凈的白帶把頭發打髻,發杈是青銅的,看上去一派的天青樸素,但公子卬知道,實際上,她就是這洞香春真正的主人,白雪。
清眉明眸,直鼻纖小,上唇薄,下唇豐,小巴尖尖,那股子明秀之氣如蕩舟湖上的清爽,叫人怎么相信這樣一個人卻是一個大大的商賈!在眾人的眼里,商賈就該是大腹便便,華衣綢服,或是個體瘦小,尖酸刻薄的那樣。他們一個個把握算籌,提珠帶玉,字里話句中滿是銅臭。可怎么能想到,也會有面前之人的豐采?
公子卬曾慕名求好,但沒有成功,白雪不著痕跡的推辭了。雖然公子卬大感失望,但他仍大度的算了,只是現在見了,仍是千般的情感涌上心頭。
“公子,公子……”梅姑叫醒了公子卬。這時,他才醒覺自己在方才把一爵酒半倒半灑的倒入了自己的胸襟上面去,老濕了一大片。公子卬不覺老臉一紅。再看白雪,女孩聰明的把臉移開看往它處,那如玉的側面仍是讓公子卬一怔的心悸。
公子卬不敢再看,一邊用手用袖拂拭,一邊自嘲道:“本想見見孔雀,卻是來了鳳凰。在下失禮了……”
白雪回笑道:“公子都是要做丞相的人了,還拿我這一個小女子來取笑嗎?”
公子卬深深看了她一眼,嘆道:“只恨此身有主,不然,卬定不會錯過姑娘!”
白雪避讓道:“公子要見瑤姬,只是她卻有難言之隱,不便前來,還請公子見諒……”
說到這里,公子卬也是明白,道:“這么說來也不怪她,鞅不見我,她自也不好再見我,只是我非是要做別的,只是想要她替我在鞅的面前說上一二句話,使我們這十幾年交情不至于一朝破碎……”
白雪微一沉吟,道:“公子多慮了吧,雖說公子即將得托大任,但公孫鞅與你交情深厚,縱然因著老丞相之便不好相見,也不過是一時之誤而已,想過了風頭,你們還是好朋友……”
公子卬嘆道:“一朝得高位,身邊的朋友只會越來越少,怎么可能還會再和我好呢!”說到這,公子卬道:“我了解鞅,他一向自負才學,我也有心薦他于朝,只是累次不果,后來的事情你想來也是知道,他遁入公叔府,減少與我的相見,現在又要成為陌路……我心實痛……”
白雪卻是明白了,道:“你是怕他離魏?”
公子卬心里一驚,忙道:“不會不會,若然他有好的去處,我當然是更加高興……”
白雪莞然一笑,道:“我想你可以放心,瑤姬從來不會瞞我,她說了,公孫鞅短時不會離開魏國,特別是在這段時間,你要有時間,好好想法子緩解一下你們兩人的關系吧!”
公子卬喜道:“多謝指點……”正在此時,忽然一聲喧號起來了。
“買手落定,對弈結束!大盤滅國棋,秦國勝,魏國敗!”
這話太突兀了,公子卬舉目下看,果然,在對戰局堂下,一盤大棋落幕,最后是黑子的代表,秦國勝利,而白子落敗。從局勢上看,白子正是那個步步進逼,尋求決戰的。而黑子則是那個看上去東一子西一落的下法。只是他下著雖然繞,卻是圍中帶圈,圈中帶圍,引著白子追著他,他自己在布局的過程中慢慢織下了一張大網,一口氣把中盤大龍給吞了個干干凈凈,當真是好大手筆。整盤棋上,精心步局,厚積而薄發,看似亂來,卻是雜亂有章,讓人不知不覺就入了套!
另邊賭棋的人喜笑不一,其中一人喝罵道:“他媽的,這魏國太沒用了,真是不爭氣!”
另一人笑道:“這就叫秦國氣數未盡,不然我們魏國二十萬大軍都打到了雍城之下,不一樣還是滅不了人家?”只聽“叮叮當當”的錢幣交錯聲,贏錢的歡喜,輸了的咒罵!
對戰堂的老者站出,道:“這位公子,大盤滅國棋,贏家的要說話,還請到臺前上來……”
在他的力邀下,那名男子站上臺去。公子卬見了,不由失聲道:“鞅……”萬萬沒有想到,原來方才的那一局棋竟然是他下的。
公孫鞅先雙手合并,向周圍眾人行了一禮,禮罷,大袖一拂,砸帶出了風聲。一身的白衣白袍,當真是說不出的瀟灑。在臺下的瑤姬看著心上人,眼睛都尖了。
“棋道,圍道也,人被屋圍,屋被城圍,城被國圍,國被天下圍!而天下,又被宇宙圍!這盤棋,不在于對戰爭雄,而在于以勢而為!一力弱小,而聚廣成多,是以我不意于拼殺,而在于布局,彼棋雖力,則無勢,我棋雖不利,但卻成勢,勢之以成,勝負立定,此方為圍棋之道也!”公孫鞅說話不多,但卻扣中了圍棋的要詣。
當時的下棋法,很多人過多注重的是對局上的拼殺,而疏于布局。便是精于布局的人也不過是小布幾子,一般人下棋,布局用上個三五七子后也盡夠了,但公孫鞅的棋前幾十手近百手都是在布局,這卻是開棋風之先河,出后世人之意料了。
就在眾人對棋觀摩時,公孫鞅卻是匆匆抽身離開。和眾人不同,他下棋,實則是為了散心,現在的他精力過盛,總要給自己尋一個由頭,現在發泄過了,不由感覺煩惱上心,當下選擇了離開,不然的話,給好棋者圍住,纏住他多要對弈,他哪有那個心!
好在還有瑤姬,在他出來后,便一直伴隨著他,兩人出了紅色的洞香春,踏足于青石板上,兩邊綠樹蔭蔭,讓原本煩燥的心一下子平靜下來。
“瑤姬……對不起……我還不能娶你……”公孫鞅帶著沙聲說話,這聲音帶出一種磁性,顯示出公孫鞅心中的難受?,幖u頭笑道:“不怕,只要你心中有我,那就夠了……”
兩人相對,忽然分開。原來是公子卬追了出來,他的動作太大,驚動了兩人。
“鞅……鞅……你聽我說……”公子卬叫著過來,他的家丁仆役從后面小心跟上,不敢太緊,也不敢太松。公孫鞅頓了一下,忽然道:“放心,我們還是朋友!”他這話一說,公子卬大喜,上前道:“你說真的?”公孫鞅點頭道:“只是我不會去你的府第做事的!”
公子卬猶如被人在臉上狠打了一拳,失聲道:“為什么!”
公孫鞅頓了一頓,道:“我是公叔府門生?!惫訁n大聲道:“這不是理由!”
公孫鞅卻是施上一禮,道:“在下告退了!”說著便轉身離去。
公子卬大叫道:“你是我的朋友,但你再也不是我以前的那個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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