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平常的十五,晚飯一定吃得開開心心充滿期待的。可這次氣氛冷清到極致,一頓飯下來,韓小賢不說話,韓城更不會開口。
韓小賢悶悶不樂扒完最后一口飯,他想向韓城說自己想去給蕭復送行,但今天是每月兩次的例會。蕭復為什么非選在明早走啊,擺明不想他送行嘛。
悄悄瞥了韓城一眼,他總是安安靜靜的,活像跟木頭。
木頭是不會說話的,更不會跟人打趣笑鬧。
跟韓城相處,往往是韓小賢主動,主動跟他談天主動跟他開玩笑,盡管這玩笑只有他覺得好笑。就連上床,都是他主動,哪怕是在下邊。
跟韓城在一起,韓小賢必須不斷調節氣氛,否則彼此只剩沉寂,韓小賢必須比任何時候都要聒噪都要鬧騰,只有這樣,他才會感覺到韓城就在身邊,要不然,韓城真跟空氣沒區別。
韓城也會有主動的時候,在別人那里聽到韓小賢犯錯找他訓話時,以太傅身份授課時,在床上壓倒他時。平時,連笑容都吝嗇。
以前不覺得這有不對,因為這是兩人相處的模式,習慣了的。跟現在跟蕭復一段相處之下,韓小賢頓感疲憊。
他厭倦了這樣的相處方式,韓城的靜默讓他覺得自己是不被他重視的。
跟蕭復相處,韓小賢永遠不需要主動。兩人間的氣氛不用他調節,就可化壓抑為活躍,化尷尬為笑鬧。
所以,今晚他突然沒有力氣再找話題說些有的沒的了,反正韓城除了附和幾聲,也不會說有的沒的。
兩人就這樣沉寂。
這回韓城開了先例,他開口了,清冷得很:“你想去送蕭復?”
韓小賢帶著期待的傻傻點頭。
“不行。”韓城無情地拒絕。
韓小賢失望地垂下眸,黯然傷神,雙腳開始不規矩地蹭地。
“不許去。”這三個字,在之后成為韓城說的最多三個字。
韓城的強硬此時在韓小賢心里也變了味,成為霸道與專制。
見韓小賢鬧別扭地把頭撇一邊去,腳下蠢蠢欲動。
韓城突然按奈不住,手不禁觸摸韓小賢的腦袋,撫摸他的發。
韓小賢躲開他的手,跑回房間,關起門來,打算蹺走。
韓城在門外道:“開門。”
韓小賢道:“不要。”
“不開門我就踹了。”
“開門我就要被踹!”
“咚”一聲,大門被韓城踹開。韓小賢一驚,倒退幾步,往更里面的房間跑去。
韓城步步逼近,將韓小賢逼到無路可退。韓小賢無路可退之下,躲到床上,用床簾遮住自己,自我催眠:“看不到我啊看不到!”
“嘣”一聲,韓小賢觸動床上機關,床板翻了個身后,韓小賢從床上消失。
韓小賢一邊跑一邊安慰自己:以后的以后,還有很多個十五!可是錯了今天,就不會再見到蕭復了!
他想他沒錯,他有理,是爹爹蠻不講理,亂吃飛醋。之前不是都放心他和蕭復一起去玩了么?怎么今天蕭復都要走了,反倒不讓他們見面!好像他會跟蕭復私奔似的!
他當然不會跟蕭復私奔,他只是給蕭復送行。畢竟相識那么久,又在曾經的生命占有那么大的分量,幾乎是一半的生命。
憶從心起,韓小賢想起他曾經愛過蕭復,至今回味起還會有一點點心痛,更多的是悵然。
這就是命運吧。
那時的他怎么也想不到會和韓城在一起。
既然選擇了爹爹,他就不會辜負。
這是他選擇的路。
去往天宮的途中,韓小賢看了看天上的圓月。十五之夜,不單是他和韓城一月二次的云雨時間,還是……“銀狼”出沒之時!
蕭容離開這里有一月時間,這段時間他去了干嘛?
銀狼今晚會出現么?
這是個問題。
今晚的天宮如月光般冷清,寂靜到詭異。空曠的宮殿,竟無一人。
白天會出現在天宮的人晚上會消失無蹤。
韓小賢一路走來無任何阻礙。他還在想這樣半個人影都沒有,要是遭賊怎么辦?遠的不說,近的有小呆瓜和他。
天極殿外,總算有了人煙。偌大的宮殿,燈火通明。說明有人在,主人在。
韓小賢留了個心眼,不似平常大大咧咧地人未到聲先到,而是悄悄靠近,好奇地想看看他不在時,蕭復在干些什么。
屏氣攀到屋頂上,以韓小賢的身手,就算蕭容在,也未必能察覺到他。
而蕭容,還真的在。
不只有蕭容,他還看到了一個讓他驚訝的人——
慕容長生。
蕭復的存在自不必多說,而慕容長生在這兒就讓他匪夷所思——無疑,他又蹺宮了。福親王準又氣死了。
天極殿內,蕭復半躺在榻上,身后站著蕭容,黑眸黑發,氣質文靜溫和,應是正常的蕭容。慕容長生
坐在斜對面,看著他們二人。
韓小賢也看著他們——對于蕭復和蕭容的關系,他好奇已久。
關于兩人的傳聞,各種各樣的都有,最廣的一種是:兩人表面上是君臣關系,實際上蕭容是蕭復的男寵,所以他才年紀輕輕就爬上高位。更是在蕭復“駕崩”后,大皇子蕭良登基,因其年幼,蕭容從舉世無雙的容王又晉升到權傾朝野的攝政王。
韓小賢了解到的是:蕭復是蕭容的主人。
而這主人又有多種含義。具體哪種,韓小賢還得拿捏。
蕭容對蕭復的衷心到了讓外人不得不懷疑他們的地步。
蕭容從外貌到武功從身份到地位,無一不完美。雖然因為銀狼的存在,讓他的智商打了折扣,但銀狼白癡歸白癡,武功卻在正常版的蕭容之上,可謂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無傷大雅。
這樣一個人,會臣服于蕭復著實讓人驚奇,還如此忠心耿耿,“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最佳典范。
由此可見,蕭復不是太有能力就是太有魅力,兩者相加,就有了說服力。
韓小賢對蕭容的感情是百味交雜,初見時的驚為天人,再見時的一鳴驚人。“蕭容”這個名字他早早地就聽說過,向往過好奇過也妒恨過,有段時間不待見他的,但在見識“銀狼”后,韓小賢從智商上油然而生的優越感,讓他對蕭容這個人以一顆平靜的心對待。
正常的蕭容給他最大的印象,不是那如沐春風的溫柔,而是目中無人的高傲。這種高傲與韓城不同,韓城是天性如此,他是發自內心地瞧不起你。
蕭容也的確比任何人都有資本驕傲。
可這么一個驕傲的人,如今卻如此服貼的站在一個人身后,低眉斂目,恭順地宛若站在皇帝身后的太監公公。
韓小賢不厚道地笑了。
不管怎樣,在蕭復面前,他只是乖巧,而不是臣服。
又一看兩人,發現蕭容的掌覆在蕭復的背上,掌心與背之間有光暈閃爍。
韓小賢疑惑,轉頭看慕容長生,他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慕容長生道:“蕭復,我當你多有骨氣,到頭來還是貪生怕死的主。”
蕭復淡淡瞟著他,他面色不似往日的蒼白,而是一會蒼白無力一會恢復血色。他笑了笑:“那個時候我以為時間還長,怎么想到現在會嫌時間不夠。”
他們在說什么?
韓小賢伸長著耳朵。
聽蕭容道:“慕容長生,你不是不想當皇帝么?干嘛還霸占著皇位不放?”
慕容長生道:“朕是不想當皇帝,不過更不想小賢又被你們騙。放心,朕會退位,兩年后,朕就會把皇位給小賢。”
蕭容目光閃爍:“兩年后?”
慕容長生笑道:“是的,兩年。”
蕭復道:“兩年哪。”
兩年,那正是蕭復和韓小賢約定的十年之期。
蕭復看向蕭容,甜笑著問:“我會活到那時候么?”
蕭容道:“當然會。你要死我會拉所有人給你陪葬。慕容長生,你是第一個。”
慕容長生挑釁道:“蕭容你不是很有本事么?怎么連個人都找不到?”
蕭容道:“那人找到了,在天狼島上。”
蕭復蹙起眉間,任性道:“我不想去。”
蕭容道:“不去也得去。”
蕭復道:“我暈船。”
蕭容道:“那我打暈你。”
蕭復道:“你敢?”
若是天翼,他會說:你看我敢不敢?
可是蕭容,居然沒用地選擇沉默。
慕容長生打斷兩人的沉默,急問道:“蕭容,你說大祭司在你天狼島上?”
蕭容溫柔地笑了:“想不到吧,我也很驚訝呢,他竟是天狼宮的人。”
慕容長生嘆道:“果真是造化弄人,你們一直在找的人居然就在天涯咫尺處。”
大祭司……
屋頂上的韓小賢聽到三個驚人的字眼:大、祭、司。
蕭國沒有大祭司,那么就是鄰國的大祭司——麒麟子!
一聽這名字,就知道與瑯琊子有非同尋常的關系。他也的確是瑯琊子的師弟,圣靈殿的守護者,鄰國獨一無二的存在——大祭司麒麟子。
現在圣靈殿有就有一位冒牌的“大祭司”,真正的大祭司在三十八年前就已消失無蹤。因為其身份在鄰國的特殊性,慕容長生就找了個人冒充他的身份,反正大祭司的模樣沒人知曉。一直相安無事到現在。
近四十年的時間,鄰國皇室一直在找這位失蹤的大祭司。很顯然,蕭復蕭容也在找,還被他們先找到。
傳說中的大祭司,擁有一項相當厲害的本領——預言。
他的預言,從來不會出錯,只是一年只能預一次,多了他就不愿。
蕭復蕭容又是怎么跟大祭司扯上的呢?
蕭容很快揭開韓小賢心中的疑惑:“那老家伙頑固得很,非圣命不遵。不過沒關系,我有的是辦法讓他救蕭復。”
蕭復道:“天涯道人說過就算是麒麟子本人都未必能解開他自己的毒,我們何必難為他老人家。”
蕭容道:“你閉嘴,他要不能救你,我殺了他。”
蕭復哭笑不得:“我已經很命大了,當年給我下毒的人折磨我的人都死了我卻還活著,也算不錯了。”
慕容長生攤開折扇,搖啊搖,他惋惜道:“蕭復,你這條命是花了多少人的力氣才能活下來的,要真死了倒可惜了。”
蕭復點頭道:“也是,如果你舍不得可以下來陪我。”
慕容長生笑道:“不要了,我還想多活幾年。”
蕭復笑了笑,沒有再說話,而是安心地接受蕭容的內力輸入。復又喃喃自語:“你把內力給了我這么多,我哪天要是毒解了,是不是就能成武林高手呢?”
蕭容道:“你又想活下去呢?”
蕭復道:“誰想死?為了我家人我也得活下去啊,免得你真的讓他們到黃泉陪我。”
談話到這里,韓小賢似懂,非懂。干脆跳下屋頂,打破砂鍋問到底。
“誰要死了?誰又要活呢?這是怎么一回事?”韓小賢直直追問,目光在三人中亂飄,最后鎖定在蕭復身上。
他正深沉地看著韓小賢。
慕容長生不驚訝韓小賢的突然冒出,簡單回答了韓小賢的問題:“蕭復小時候被人下過毒,雖然被天涯道人救活了,但活不長久。”
“不長久是多久?”韓小賢傻傻地問。
慕容長生憐憫地看著他,道:“最多三十九年吧。”
韓小賢聽說過,蕭復小時候——七個月大時被惡毒的后宮妃子下過毒,差點命喪黃泉,后韓城將他抱往天涯道人那醫治,才撿回一條小命。
那個時候,蕭復也就一歲吧,最多能活三十九……喲,還能活到四十歲,真的很命大。
韓小賢數學不好,算數還是會的。
蕭復兩年后,就是四十歲。也是他們的十年之約到期時間。
可他不懂了……
“那你約我十年后再見干嘛?”
再見干嘛?
他是自信自己還能活到那時候嗎?
還是……
蕭復促狹地笑:
“給我收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