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值被這一聲吼嚇傻了眼, 想不到平日瘦弱的小女子也能如此發威,當即垂首接連退後背手合上了門。可他的臉頰還在持續火熱中,靜兒緊貼在修言身前的一幕簡直太過於血脈賁張, 他何曾見過修言知藏面露異色·情緒波動的樣子, 想來此刻知藏很是水深火熱罷。
室內依舊僵持, 靜兒紅潤的小臉之上滿是清淚, 清亮的眸子裡又是期待與不捨, 瘦小的身體也停止了亂動,不再往前貼去。修言身前的那片冰涼漸漸轉成了溫熱,他垂眸盯視著懷中的女子, 清瘦的面容上肯不出是何表情,最終他緩緩抽回自己的手, 淡淡道:“你我有違世俗。”
語音沙啞輕微, 靜兒卻聽得耳內如雷轟過, 只一句‘你我有違世俗’便抹殺了她所有的感情與期待,心中的那團熱火也盡數熄滅, 僅剩了灰燼。
“我都有勇氣無視世人,放棄這富貴榮華放棄這公主之位,你竟沒有勇氣跳出世俗?”
靜兒緩緩直起身體,質問之餘添了絲失望,“在我心中, 修言你斷不會是這樣的……”
修言不再與她對視, 修長的手指也掩進了袍袖裡。靜兒出乎意料的沒有再糾纏, 只是抹了抹臉頰上的淚痕, 彎身拾起外袍斗篷, 對著修言微一揖禮,“今日打擾了。”
語畢, 轉身頭也不回的出了藏經閣,那嬌豔的身影漸漸消失在了暗夜中。
修言直直的望著窗外,微黯的眸子裡終於有了絲色彩,不曾有過的疼惜與無奈在不斷的蔓延擴張,袍袖下的修長手指捻了又捻,剛纔那小臉上的滑膩觸感還沒有消失,散發的淡淡體香也在他的鼻間縈繞,一切仿若那麼的遙不可及,可又那麼真實。
步珩微不清楚藏經閣內發生了什麼,但見靜兒紅紅的眼睛抑鬱的神情,便猜中了□□分,心想閣中那位也真是空巢老仙有定力,靜兒早日碰壁,放棄也好,總好過越陷越深最後尋死覓活,到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
翌日休沐,步珩微本想與步青好好商討下念筠的婚事,沒承想半響午時,陸璟蘊便登門拜訪,身著常服的他無了官氣,只剩清冽,讓人乍看便覺不易親近。步青一回府便聽步珩微說了這位當家臺主的許多事,故而整了整袍服當即起身迎接,可陸璟蘊自進廳堂起便只與步青互相頷首,也無過多禮儀與客套話。
步珩微瞥著他那寡淡的面容,當即想起一百二十八條人命的事,生怕陸璟蘊一個忍不住將步青解決了。步青只以爲陸璟蘊行事素來如此,哪知曉其中的緣由,步珩微一個健步便站在陸璟蘊身前,躬身揖禮道:“不知陸臺主登門所爲何事,若是有重要事宜,下官可隨臺主到客室詳談。”
“也沒什麼要緊事,聽聞步老中丞回皇城,便想著過府拜見下。”陸璟蘊也不看她,只側眸脧著步青,聲音冷冷。
你這哪是拜見,分明就是來興師問罪的!步珩微暗暗咒罵了句,也不好再回話,步青混官場幾十年,倒也懂得多,與陸璟蘊客套了句,便命查管家去準備飯食。
步珩微本想抽個時間與步青好好解說一下那一百二十八條人命的事,現下還沒來得及抽時間,陸璟蘊便殺了過來,倒整了她一個措手不及、飯堂之內,步珩微幾次將話題岔開去,往陸璟蘊呷了口茶,挑眉問道:“聽聞步老中丞任荊州刺史時曾斷過一場大案,所以才升遷御史臺官是嗎?”
“陸臺主說笑了,老朽哪有那麼大能力去斷一場大案。”步青搖頭笑著,又謙虛道,“小兒現任御史臺官,還請臺主多多照看。”
“珩微大人爲言官之表率,也無須本官照看了。”陸璟蘊抿脣說著,眸光最終又掃在了步珩微身上,她驚愣的瞪著眼睛,不知陸璟蘊說的是真話還是反話,反正在她聽來有那麼一絲不可置信。
“請珩微大人去陸府搬些合歡花酒來罷,步老中丞應該愛喝,管家釀了本官也不碰,也別浪費了。”
陸璟蘊已發話,步珩微也不能不聽從,起身時便偷偷對著步青使了個眼色,她也不知步青看到了沒,反正在她出飯堂時,聽兩人依舊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無關緊要的話。
陸璟蘊瞥了眼消失的身影,直接開門見山道:“珩微不是步老中丞的兒子罷?”
步青稍一愣,當即捋著頷下須,朗聲笑道:“陸大人可真說笑了,老朽就這麼一個兒子,她母親當年爲了生她,那可是遭了大罪。”
“步老中丞可知她身上那把短刀從何而來?”陸璟蘊邊問邊仔細觀察著步青的神態,細微之處絲毫不放過。
步青此刻也猜中了他幾分用意,便不緊不慢的回道:“那把短刀嘛,是珩微小時特意請人定做的,既當做了週年禮也可用來防身,難道臺主是喜歡那把短刀?”
陸璟蘊搖了搖頭,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似是瞭然了許多,步青也不再多說話,兩人心下各有所想,飯堂裡一時清靜了下來。
步珩微帶著合歡花酒回府時,陸璟蘊已起身告辭,步青忙將她拉到後院,小聲叮囑道:“這人定是衝著你林家的案子來的,你須小心些。”
“他自己說了?”步珩微納罕,“那他有沒有把父親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步青翹著鬍子鄭重道,“不是他自己說的,他只是有所懷疑,你萬事當心就好了,尤其在御史臺萬不可露出馬腳。”
“嗯,我記住了。”步珩微點了點頭,脣角卻被咬的發白,該怎麼跟父親說一下自己的女兒身已被那隻刺蝟發現,最該當心的這件事情也無法當心了。
日暮時分,一輛黑色二轅馬車停在了法玄寺前,一藍裳男子解掉披風立在法玄寺前看了許久,才徑直往裡走去。
照客將他一路引領到藏經閣,僧值剛要回知藏不見客,來人已繞過他推門往裡走去,完全一副高高在上的不可一世之姿。
修言正盯著經書發呆,渾沒意識到已經有人站在了他的書案前,“聽聞公主爲了一僧人拒見小王,小王真沒想到那僧人便是你。”
中氣十足的聲音打斷了修言的思緒,他猛地擡頭,眼神中的訝異隨即又壓了下去,“貴客駕臨,未曾遠迎,失禮了。”
達奚瞧著修言清瘦的面容,嘖聲嘆息道:“當年若你隨小王留在南詔,現在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你爲何要剃度出家在西域那蠻荒之地待了這許多年?”
“各人志有不同,修言一心追求佛道。”
達奚坐在他的對側,似是老友般也無客套,只掃視著周身甚是清雅的環境,嘖了幾聲後又問道:“從南至北,尋你妹妹尋了這許多年,還是無消息嗎?”
“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