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途中,我去買了畫紙和筆,回到老宅子時秦漠飛還沒有回來。南院的廢墟終于清理好。瞧著滿目瘡痍。像這樣的古宅維修起來十分困難,所以暫時也沒提上日程,顧不上。
小浩辰回來了,正在院子的石桌上做作業。看到我怔了下,一臉的尷尬。但沒喊我。我本不太想去跟他講話的,但因為他是孩子。也不能計較那么多了。
我走過去瞥了眼他面前的作業,好幾道空著。就道,“浩辰,要我教教你嗎?”
“不用,干爹說了會教我。”
聽這語氣,估計心里還膈應我。我也就沒理會他了,拿著畫紙和筆來到了五進院落。我不想別人在我畫畫的時候打擾我,尤其是關乎秦馳恩生死的畫。
誠如他說。死在我手里是他的榮幸,那么我成全他。
我很清楚,單單是給出貨輪的結構。秦漠飛他們未必能找到他犯罪的線索。但如果那一條線路我都畫出來。那么他們肯定就事半功倍了。
從香港到魔都東海碼頭,那一切發生的事情都印在我的腦海。包括直升機接應秦馳恩。程婉卿接應他等等,這都是一環扣著一環的,不能錯一丁點。
我在院子里冥想了很久,還沒有找到下筆的點。只是再把秦馳恩帶著我從香港坐貨輪回魔都的情景回憶一遍,我這心里就很不是滋味了。
我偷看過他的日記,看到過他把小提琴扔進海里時的絕望,以及他做過的那些慈善,這都令我無言以對。我在想,如果當年小奶奶和他沒有被掃地出門,那么結局是否很完美。
我真的……有點兒下不了手。但與此同時,我也不想秦漠飛繼續在研究貨輪的結構上耗費時間,眼下時間對他來說萬分寶貴,他是我丈夫,我不能不幫。
躊躇中,天色不知不覺就已經暗淡了。我聽得前院諾諾又在唱《魯冰花》,心頭頓時一暖,就把畫紙畫板搬進廂房,朝著老爺子所在的院子走了過去。
暮色下,我看到諾諾穿著可愛的連體褲,扎著一只沖天辮在老爺子面前唱歌,她依舊那么專注,雖然唱功差強人意,但態度特別好,王媽都聽醉了。
“我知道,天空的星星……星星……”
她大概是忘詞了,哼唧幾聲揪著頭頂的沖天辮一臉糾結。我走過去一把抱起了她,捏捏她的小臉,而后坐在老爺子身邊一字一句地叫她唱。
唱的時候,我靜靜看著昏迷不醒的老爺子,他已經瘦得沒有人形了,曾經溫文儒雅的樣子再也不復存在。若不是王媽一直在悉心照顧,他恐怕也熬不了這么久。
他說他對不起秦馳恩,但終究他做的一切都回不去了。秦家這一場強大的狂風暴雨,應該就是他當年的私心促使的。如今鬧得整個秦家都搖搖欲墜,他若醒著,會否難過?
“媽媽,爺爺要什么時候才會醒呢?寶寶都唱這么久了。”
歌聲一落,諾諾就昂起小臉問我。我無法回答她,因為當初慕醫生就很肯定說老爺子這輩子大概就這樣了,能醒過來的幾率微乎其微。
但我不想破滅諾諾的小心思,也許上天垂憐,她能夠喚醒疼愛她的爺爺。
于是我又想起了秦馳恩,他為何一點兒都不感恩老爺子把肝捐給他,還這樣一意孤行。他的恨再深,但老爺子為他幾乎賠上了一條命,這還不夠嗎?
“媽媽,媽媽你告訴寶寶嘛。”
“你什么時候能夠單獨唱《魯冰花》了,爺爺就醒了。”
“真的嗎?”她歪著頭有點兒不相信。
“是真的!”
諾諾現在才一歲半不到,她能唱全了魯冰花怎么著也得兩三歲的樣子,到時候她可能也像小凡那樣懂事了,我就不用再解釋老爺子為何不醒的原因了。
她重重點了點頭,又走到老爺子面前開始唱了,奶聲奶氣的歌聲,成為了這暮色中最動人的聲音。
她一唱完,我身后傳來了鼓掌的聲音。一回頭,才發現秦漠飛抱著小凡站在院門口,是小凡在鼓掌。他因為金貝的死去而悶悶不樂好些天了,這會也沉著個臉。
“爸爸,哥哥!”
諾諾看到他們就屁顛顛地跑了過去,一下子保住了秦漠飛的大腿。他順勢一把摟起了她,抱著他們兄妹倆在院子里轉圈圈,逗得諾諾哈哈大笑。小凡的臉上總算多了幾絲笑意,但很淡。
我靜靜地坐在旁邊看著他們,腦子里卻一直想著那貨輪的事兒,像是忽然間找到了一點靈感,有種如夢初醒的感覺。
于是我走了過去,道,“漠飛,我在五進院落里呆一會兒,你等會帶著孩子們先睡。”
“怎么了?”
“沒什么,就是想幫幫你們。”
他一怔,輕輕揉了揉我發絲,道,“為難的話就……”
“不為難!”
或許,盡早結束這場風云才是最好的。秦馳恩也好,秦漠飛也好,亦或者是整個秦家也好,該面對的始終要面對。如此拖下去,只會越來越可怕,越來越無法控制。
……
天漸亮的時候,我把從香港到魔都那條線路畫了出來,這是從秦馳恩的控制室的液晶屏上看到的經緯度大致揣摩的。還有那個島我也畫了,因為我覺得那地方一定是個很重要的交易點。
畫完線路過后,我又把整艘貨輪畫了,那個控制室里,我單獨畫了一張,里面的所有結構我都畫了,應該沒有漏掉一點,我記憶力相當好。
這一組畫共有三張,看著畫,我就想到了當日在游輪上發生的一切,秦馳恩對我的種種呵護。不可否認,他對我做過的點點滴滴我都歷歷在目,好的壞的,無法忘卻。
我現在別無他想,只希望他能有個該有的歸屬,不要再這樣逆天而行。他若死去,在他每個忌日,我都會去上柱香的。他也是秦家上過族譜的人,會得到厚葬。
不知道為何,想到這些,我心里就難過到不行。那救命之恩,恐怕只有來世再報了。
畫好了,但想著要拿給秦漠飛的時候。這畫就好像重若千斤。我有些壓抑,想了想又把南院整個院落給畫了出來,想著以后方便他們維修。
我在院子里捱到十一點多,才拿起手機給秦漠飛打了個電話,他還在公司。于是我讓他拍阿飛過來取畫,這上面的坐標還得他們進一步落實。
我帶著畫回院子時,遇到了從走廊過來的秦語,她愣了下,問我,“嫂子,你畫了什么啊?”
“南院的結構圖,以后方便他們維修。”
“……你居然能把整個南院都畫下來?那么大的院子,你也不常去啊?”
“去了一次就記住了嘛,再說只是個輪廓,到時維修還要認真研究一下的。小語,我先回屋了,等會找你聊。”
我怕秦語發現我畫了秦馳恩的貨輪,大概是因為甄允昊的事兒,我心里還是有點陰影。于是就越過她準備離開,卻不料想她在讓開的時候腳下一崴。我怕她摔倒連忙去扶,卻弄掉了手里的畫。掉地面上時幾幅畫都散開了,上面的內容也展露了出來。
“咦,這是什么嫂子?”
秦語蹲下身子去撿畫,我慌忙先她一步撿起畫卷了起來,很窘迫。但我想她肯定是看到了,因為她的樣子十分的疑惑,好像還有些迷惘。
“這就是畫著玩的。”我看她那樣子連忙道。
“這個……好像哥一直在研究的貨輪,是三叔那艘貨輪吧?你終于想通了要出賣他了?”
“……”
這是出賣嗎?
管他呢,她說是就說吧,我都已經做到這種份上了,難不成還把畫撕了不成?我不想回頭,不想心軟,否則到頭來真的弄個兩敗俱傷,那如何是好?
我沒有再理會秦語,埋著頭就先走了。到院子時,阿飛已經過來了,我把四副畫都給了他。
“有一副是南院的結構圖,既然是你們疏忽導致,那么維修的事情就交給你了。線路的坐標我不是特別清楚,你們要研究一下才行。”
講完我就走了,有種莫名的惶恐和心悸,覺得自己像做了一個千古罪人,或者是六親不認那種人。在內心深處,我是特別鄙視自己的。
阿飛叫住了我,“嫂子,謝謝你。”
我蹙了蹙眉還是走開了,因為心里頭很不安,總覺得哪里有一雙眼睛在盯著我的一舉一動。然而我回頭仔細看,卻好像又什么都沒有。
是蒼天的眼睛嗎?它可曾在嘲諷的我涼薄?
我出賣了在我最萬念俱灰時給過我呵護和疼愛的男人,那些日子與我而言就是痛苦,是折磨。是他對我不離不棄,是他用他所有的能力幫我走出了那個夢魘。
我一直覺得,秦馳恩跟我是兩個世界的人,他會永遠在一個他人無法企及的高度看我,俯瞰我。哪怕他是毒梟,他是那個人人談之色變的人,也跟我沒關系。
然而這一刻,我卻毫不猶豫地親手把他從一個堅不可摧的至高點推了下來。他會摔死嗎?會摔得粉身碎骨嗎?
我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