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靜美,只嵌著幾顆忽明忽滅的星子。
巷口隱隱飄出些血腥味,褚緋玉眉頭一擰,那巷子如猛獸張開的血盆大口,深不見底,一眼望不到頭。
他頓時覺得寒毛倒立,不由加快了腳步。
待腳步聲遠,巷口飄出個人來,她一身夜行衣,緊捂著往外滴血的左臂。
本以為逃出生天,不料,一根鞭子忽然纏住了她的小腿,她一時下盤不穩,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隨后,輕輕的掌聲響起,傳來女子的嬌笑聲,“莫傷了她,帶走。”
風竹一行人趕到酒坊,四處一望,卻不見翠萍的身影,她問清洗酒瓶的丫頭:“翠萍呢?”
丫頭頭也不抬,道:“她酉時便出去了,還未回來。”
“那有沒有一個紫衣女子來此?”
丫頭依舊低著頭,淡淡道:“沒有。”
白衍之神色古怪,這酒坊也不算小,怎么就她一個丫頭。他想問些什么,那丫頭下了逐客令:“若是各位要買酒,請明日再來,今兒時辰不早了,該打烊了。”
風竹吸了口氣,率先出去,她道:“我們分頭去找吧。”
何瀟立刻拒絕,“丫頭先別著急,這樣吧,三弟先帶丫頭回客棧,我去找,無論找沒找到,子時前,我一定回來。”
白衍之覺得可行,他又道:“記得留記號。”
風竹仔細回想著,小姐有可能去哪里,總不會去了將軍府吧?
她又覺得不對,小姐一向守本分,絕不可能會在夜晚單獨去找男子。
冷不防白衍之用折扇輕輕敲了敲她的頭,風竹哎喲一聲,仰頭瞪著他,“白叔你干嘛?”
“再不提醒你,你就掉溝里去啦!”白衍之沒好氣的嘆口氣,這小丫頭,走路都能分心。
洛韶容循著血跡,追到了一處民宅。
她飛上屋頂,輕輕揭開瓦片,貼著耳朵細聽。
屋里有十來個穿得像烏鴉的女子,唯有中間的桌子旁,坐著個紅衣女子。
那一襲紅衣的設計十分古怪,從洛韶容的角度,能看見女子修長白皙的玉腿交疊在一起,她的腳腕間系著紅繩。
惹人注意的是,她的手里拿著一桿玉白色的煙斗,上懸紅色流蘇,隨著她的動作,左右晃蕩。
未幾,一個渾身是血的女子被拖了進來。
那女子已是奄奄一息,出氣多進氣少,紅衣女子不緊不慢的吐了個煙圈,嬌笑道:“早便提醒過你,那狗男人不是個好東西,嘖嘖嘖,丟下你一人擋刀,怎么樣,滋味不錯吧?”
女子掀開眼皮,氣若游絲道:“墨郎……會……來救我……的……”
“不知悔改。”紅衣女子用煙斗將桌子敲得當啷響,“想不到啊想不到,我絕情谷,居然養出了個癡情種。”
洛韶容一愣,絕情谷向來深居簡出,常年藏頭露尾,如今弄出這么大的陣仗……看來,血靈對這些人的誘/惑還真是大啊。
如此……那紅衣女子便是絕情谷谷主——蘇凝雪。
說到蘇凝雪,洛韶容還是有些了解的。比如,她冷血無情,上到皇親國戚,下到青樓小倌,似乎這世間的男子,沒有一個能入她的眼。
又比如,她文武雙廢。早年只是個在畫舫賣唱的歌女,因受了凌辱,便跳江自/戕。
哪知她福大命大,一個泛舟游玩的女俠見了,二話不說就把她撈了起來。
女俠見她生得一副好面孔,坑蒙拐騙用盡招數,最終將她帶去了絕情谷。
可這世上,誰能做到無情無義呢?蘇凝雪就能。
她慣會見死不救的計倆,甚至見人受傷,還會補上一刀,直到在她的手上見了閻王才罷休。
幾年的摸爬滾打,她也算是得到了谷主的賞識。以至于谷主臨死前還覺得,蘇凝雪武功太弱,怕她日后受人欺負。
就將平生所學的毒術傾囊相授,連同煉制的毒藥一并給了她。或許是天意,蘇凝雪別的不行,偏對這毒術愛得癡迷。
正所謂成也毒藥敗也毒藥,谷主千算萬算沒算到,就是這些毒藥,讓她遺言還沒說完就翹了辮子。
所以,蘇凝雪在江湖中的名聲并不好,卻又是人人都畏懼她的毒術。
那女子不甘心的閉眼,似乎已經對那個薄情寡義的男人失望了。
“嘭”的一聲,兩扇木門被人踹得搖搖欲墜,黑衣女子們毫不猶豫拿出武器,指向來人。
“墨……郎……”女子長嘆一口氣,她就知道,她的墨郎不會拋下她!
蘇凝雪鄙夷的看了眼地上的女子,復又一聲冷笑。倒死都不忘她的墨郎,可惜,進來的是個女的。
女子不再動彈,已經沒了生氣,只是唇畔依稀可見一絲笑意,像一尊雕像似的。
“好一個——絕情谷主啊!”
說話的人披散著一頭銀絲,露出來的皮膚像是糊了幾層面粉一般,白得瘆人,偏那唇涂得妖艷。直教人看了倒胃口。
“喲~稀客啊。”蘇凝雪冷笑道:“我這兒今晚倒是熱鬧啊~屋頂上那位,你說是不是?”
她幽幽抬頭,對洛韶容抬抬煙斗。
洛韶容沖她咧嘴一笑,蓋上瓦片,縱身躍下。
一干人不知她是敵是友,但看她不像個好人,一時都戒備起來。
洛韶容也是打扮得像只黑烏鴉,她背著手,緩步踱了過來,閑適得就像是在自家院里散步似的。
蘇凝雪和銀發婆上下打量了幾眼,硬是看不出她是哪門哪派,也不見她拿什么防身的武器,就她那看起來瘦瘦弱弱的身板,也不像是能赤手空拳的,這倒是奇了。
其實,自洛韶容掀開瓦片時,蘇凝雪就注意到了,只不過想看看她接下來會做什么,哪知,洛韶容趴那兒半個時辰,就像是專程來看戲的。
洛韶容笑瞇瞇的道:“蘇谷主,久聞大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喲,銀發婆婆,久聞大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蘇凝雪:……
銀發婆:……
見過敷衍的,還沒見過這么敷衍的。
“你又是誰?”蘇凝雪看她那快咧到耳朵根的嘴,心里想一錘子將她那笑容拍扁。
“噓——”洛韶容伸出食指抵在唇前,眾人真當隨著她的動作屏住呼吸。
洛韶容猛一揮袖,一陣煙霧瞬間散開,而憋了一口氣的人們嚇了一跳,下意識猛吸了幾口,剎那間,橫七豎八的倒了一屋子。
蘇凝雪恨恨的想,若捉到她,定要將她毒得半身不遂!
“切。”洛韶容悠哉悠哉的撣一撣衣袖,打道回客棧。
街上的行人漸少了,商販們也忙著收攤。
倏忽,高大的人影擋住了洛韶容的腳步。
洛韶容只能仰著頭看他。
“閣下是?”
微弱的月光下,只有那張銀白面具反射著慘淡的光,他只露出一雙狹長的鳳眼,也許是離得近,洛韶容能看到那顆淺淺的褐色淚痣。
洛韶容將所識之人都在腦海里回憶了一遍,確定這個人她從前并未見過。
只怕是……來者不善。
那人冷聲道:“我家主子有請,還請姑娘跟在下走一趟。”
他的聲音如寒風過境,冷冽且肅殺,似乎洛韶容一拒絕,他就會了結了她。
洛韶容在他面前,就像個待宰的羊羔似的。
她道:“你家主子是?”
“褚緋顏。”
洛韶容心里一震,心道這褚緋顏怎么會找上她?
“有勞閣下跑一趟,只是不湊巧了,本姑娘乏了。”
男子瞇了瞇眼,打量獵物似的盯著身前的一團,他仍然重復著那句話:“我家主子有請。”
末了,他又補一句:“莫要不識抬舉。”
居然威脅她。
洛韶容勾起嘴角,朝他走近了些,帶著似笑非笑的神色說道:“若是……本姑娘不去呢?”
“那就得罪了!”
話音剛落,男子提掌便襲向洛韶容,洛韶容硬生生接了他一掌,雖然被震得虎口發麻,但她仍是一派云淡風輕的模樣。
倒是男子愣了愣,這一掌,他使了八成功力,若非內力在他之上,是決然承受不住的。
“閣下真當本姑娘好糊弄?”洛韶容繞著男子走了一圈,嘖嘖搖頭。
“哈哈哈哈哈!”男子笑了幾聲,抬手取了面具。
郎艷獨絕,世無其二。
洛韶容只能想出來這么句應景的話。
“在下以真面目示人,不知姑娘可否行個方便,也取了面具呢?”他漫不經心的整理衣襟,樂然笑道。
不錯,好眼力。
洛韶容暗忖,這男子是何來頭,是敵是友。
然她思慮良久,也猜想不到。
“在下南宮玥,漠北人士。”
洛韶容眉頭一皺,瞥了他一眼。
南宮玥又道:“在下沒有敵意,就是想跟姑娘做個朋友,姑娘意下如何?”
“你——”
“姑娘的心事都寫在了臉上,雖然……戴了面具。”
南宮玥每說一句,洛韶容便驚訝一分,這人像是能猜透人心似的,絕非善類。
“哦呵,本姑娘只是江湖草莽,不喜與朝廷中人為伍。”她抱拳一笑:“后會無期。”
錯眼間,洛韶容便不見了身影。南宮玥淺笑,或許,這下有好戲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