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初不是說沒事了嗎?
正因為爺知曉她的心不會有事,所以誰也沒往那上邊去想啊!
怎會……變成這樣坼?
她明明知曉自己時日不多了,還能那般若無其事地面對爺,一如既往地將府里打理得井井有條繽。
不,其實是有跡可循的。
譬如,她在教琴棋書畫做藥糕,寫下菜譜,為爺做了四季的衣裳。
再譬如,她還特地交代關(guān)于小蓮蓬的那批嫁妝,要他好好留著好等小蓮蓬出嫁再用。
她早已默默地為自己即將離去做準(zhǔn)備了。
想到她這兩個月來總是替爺細心張羅飲食起居,
“夫人……”小蓮蓬和琴棋書畫哭得不成樣,為這突如其來的悲訊。
風(fēng)挽裳輕扯唇角,“別哭了,我不還好好的嗎?快些幫我準(zhǔn)備妥當(dāng)吧,爺?shù)鸟R車估摸著也快到了。”
她看向霍靖,“霍總管,你該知曉如何做吧?”
霍靖痛心地抬袖抹去眼角的濕潤,看向她,“夫人,當(dāng)初關(guān)于孩子的真相,爺早在禁軍上門的那一夜就已知曉了。”
風(fēng)挽裳震驚,身子微微一晃,小蓮蓬她們趕緊上去扶她。
孩子的真相……在那時就已知曉?
當(dāng)時的他明明還是如既往地氣定神閑、從容鎮(zhèn)定,原來心底里在承受著她一直所不愿讓他承受的痛苦。
他體會到她不愿讓他知道的那份心,所以才一直沒讓她知道關(guān)于孩子的真相早在那日蕭璟棠說之前他早已知道。
“爺有多恨自己你不會知曉,爺覺得是他強行將你帶進幽府才會讓你受那么多苦痛,所以才會將計就計讓您以為他恨您,讓您遠離,奴才想,即便沒有那件事發(fā)生,爺也會推開您,至少在他還無法給您一個安寧時,他不能再讓您再受一絲一毫的痛苦。夫人,我們這條路走得太漫長了,漫長到不知何時是頭,所以爺寧可狠心放開您……”
所以,他近日來拼了命的忙,除了完成自己的責(zé)任外,還包括急著給她一個安寧嗎?
她閉上眼,淚水從眼角滑落。
“正因為大家都受了這么多的苦痛,正因為這一路大家走得很艱辛,所以,我們眼下要做的就是要對得起所受的艱辛和苦難。”
“可是,而今這條路終于走出頭了,為何……為何是這樣……”他真的想馬上去告訴爺?shù)模墒牵缢f,這條艱辛的路就要走到頭了,只差伸手去推開那扇門,就能迎接璀璨的光明,又怎能在最后一刻讓那扇門消失。
所以,不能。
這不只是對夫人殘忍,對爺更是殘忍。
“霍總管,你趕緊下去安排吧,別讓府里人知曉,今兒是個值得高興的日子。”風(fēng)挽裳收斂悲傷,虛弱地吩咐,然后讓小蓮蓬她們趕緊幫她梳妝妥當(dāng)。
霍靖看著她堅強的模樣,又是一陣心痛,沉重地躬身退了出去。
“把胭脂上厚一些。”風(fēng)挽裳看著銅鏡里的自己,怎么瞧都是氣若游絲的樣,但愿待會服下沈離醉的藥臉色會好些。
……
被白雪覆蓋的皇宮也沒有消減它的壯闊和巍峨。
今日是新皇登基的日子,表面上看似平靜無波,實則暗潮洶涌。
丞相一黨力爭讓旭和帝的孩子登基為帝,如此一來,太后今后就難再能掌政了,所以,今日這登基大典只怕是不會太平靜。
皇宮內(nèi)外嚴(yán)兵把守,天都的禁軍以及原來由裕親王統(tǒng)領(lǐng)的守護天都的兵馬都由九千歲自由調(diào)遣。
唯恐生變,禁衛(wèi)、廠衛(wèi)、緝異衛(wèi)負(fù)責(zé)守衛(wèi)皇宮,而那些兵馬則是在天都城外隨時候命,一旦城里生變,立即有人帶兵前來救駕。
有人說,這看似以防有變,實則是太后和九千歲為逼宮做準(zhǔn)備。
大雪依然紛飛不斷,整個天都如詩如畫。
午門旁邊的城樓上,男子長身玉立于紛飛雪花里,一襲尊貴的玉色錦袍,身披貉毛斗篷,靜靜地望著宮門外的路。
那張俊臉在雪花紛飛中,美得仿佛不似人間。
“督主,時辰
tang差不多了。”旁邊替他打傘的萬千絕,出聲提醒。
“她那邊一切都好嗎?爺讓你派的人可都有派了?”明明萬千絕辦事他極為放心,可今日卻是不安地問了。
是的,不安。
總覺得心頭隱隱有種不好的預(yù)感,不見到她,不踏實。
“督主放心,屬下派的都是東廠里對督主最忠心最精銳的一批人,定能將夫人安然護送前來。”
“那怎還未見影。”顧玦望著前方?jīng)]半個鬼影的路口,冷冷擰眉。
萬千絕默,抬頭看去,忽然,茫茫大雪中,一支隊伍徐徐出現(xiàn)。
三百廠衛(wèi)將一輛馬車?yán)卫巫o在當(dāng)中,緩緩而來。
“督主,夫人來了。”說著,也不由得暗自松了口氣,總算來得及。
在這當(dāng)口,可別出什么事才好。
瞧,督主緊抿的唇松了,緊蹙的眉也展了,鳳眸直直地盯著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的馬車。
然后,他勾唇,倏地,一個大鵬展翅,自高高的城樓上飛身而下,在漫天雪花中,翩然落地。
萬千絕緊跟落下,打開傘上前為他擋雪。
算得上浩蕩的隊伍很快就來到眼前,那些個廠衛(wèi)立即散開,讓馬車靠得更近。
“參見督主!”
山呼響起,馬車?yán)镎蛩阆萝嚨娘L(fēng)挽裳錯愕,萬萬沒想到他就在外頭。
當(dāng)時走出幽府的時候,看到外邊那么長的隊伍,她很震撼。
他起碼派了幾百號人前來護送她入宮。
“夫人……”小蓮蓬擔(dān)心地喊。
她露出一抹微笑,輕拍她的手背,“就當(dāng)你是那時在我身邊的蓮蓬,沒事的。”
她擔(dān)心小蓮蓬控制不住她自個的情緒。
“……我明白。”小蓮蓬點頭如搗蒜。
她真糟糕,夫人都這般了,還要擔(dān)心她表現(xiàn)不好。
“嗯,該下車了。”風(fēng)挽裳欣慰地點頭,轉(zhuǎn)身間就看到車簾被撩起,她對上那雙溫柔懾人的鳳眸,淺淺的笑著看她。
她的心狠狠地跳了下,欣喜地?fù)P唇,走出去任他抱下馬車。
萬千絕立即將紙傘撐過他們的頭頂。
他看著她,臉上的胭脂過重了些,正好與她一身隆重相襯。
她看著他,面前的他,雪中的他,俊美得真的好似從茫茫大雪中走出來的謫仙。
大雪紛飛,寒風(fēng)冷冽,時光仿佛拉回去年她倒在他轎子的場景。
才一年啊,他們真正相識也才一年,真正在一起的更少,為何要這么殘忍,為何這么短暫?
收斂神傷,她看向他,“爺,您怎還親自到宮門口來接我?”這般緊張的時刻,他不是該忙得很嗎?
“就是越到最后,爺才得更加看緊你。”她拂去方才下馬車時不小心落在肩頭的雪花,瞧了瞧她的臉色,“臉色怎這般差,想爺想的,嗯?”
她凝著他,半響,低頭,借著嬌羞掩去心中的酸澀。
她想他,無時無刻都在想。
“督主,太后派人來催了。”萬千絕看著從宮門里跑出來的小太監(jiān),出聲道。
顧玦余光往后瞥了眼那個貓腰而來的太監(jiān),牽起她的手,低頭對她低聲說,“爺也想得緊。”
而后牽起她的手與她一塊前往金鑾大殿。
風(fēng)挽裳知曉從這里到金鑾殿還有好長一段路,她微微皺眉,腳步沉重。
以她而今的體力……
“嗯?”顧玦停下腳步回頭,挑眉看她。
“爺,能否坐步攆,這雪下得太大了,太后又找得急,到時還得費時打理一番。”她婉轉(zhuǎn)地道,眼神不敢有任何閃躲。
她是怕僅靠吞沈離醉的藥沒法支撐到最后啊。
“爺還道你會喜愛同爺一路賞雪呢。”他輕笑,接過萬千絕手上的紙傘親自給她打傘。
萬千絕立即轉(zhuǎn)身去叫停在那邊的步攆過來。<
/p>
“爺?shù)纳碜悠珱觯撚浦!彼崛岬氐馈?
“瞧你把爺說得跟個病西施似的。”
“我是真的擔(dān)心爺?shù)纳碜樱瑺旕R虎不得。”她擰眉,極為認(rèn)真地叮嚀。
“爺?shù)纳碜硬皇窃撚蔂數(shù)男⊥靸簛砉軉幔俊彼麘蛑o地笑。
風(fēng)挽裳看著他逗她的模樣,故作羞赧地躲進他懷里,依靠著他保存體力。
他此刻的笑,更像一顆顆石頭加注在她心上,好沉,好重。
待她倒下后,他承受得了嗎?
顧玦單臂擁住她,總覺得瘦了些,輕輕地嘆息,“小挽兒,從這一刻起到往后的每一日、每一年,爺都不會與你分開了。”
她在他懷中,就是踏實。
風(fēng)挽裳的心在痛,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卻強撐著不讓它落下。
步攆很快就來了,上了步攆后,太后又派人來催,于是抬步攆的人盡力加快腳程。
步攆里,她抱著他的手臂,靠著他,安靜不語。
他擁著她,修長的手指輕輕梳弄她的秀發(fā),“幾日不見,爺總覺得你像只病貓?”
這般主動貼近他的她,很少見,還是一上步攆一坐下就抱著他的手臂了。
風(fēng)挽裳心頭一顫,沒有抬頭,只是輕搖了下腦袋,“只是天太冷罷了,也別多想。”
話落,他立即揚開他寬大的斗篷裹住她,結(jié)實的長臂更加摟緊她,“這般怕冷,還如何當(dāng)爺?shù)男∨癄t。”
然后抓來她的小手包裹在掌心里,輕輕揉搓。
他的手也是冰涼的,可是,很暖。
“不知為何,今年特別冷。”她更加貼近他。
就這樣子讓她保存力氣到最后一刻吧。
顧玦低頭看著貼著自己取暖的人兒,鳳眸晦暗,心疼。
又是小產(chǎn)又是取心頭血的,聽說小產(chǎn)就如同女人生孩子,不坐好月子,身子折騰成那樣,能不畏寒嗎?
怪他啊!
……
金鑾殿里的文武百官早就等候已久,太后亦是坐在旁邊的垂簾后頭,隔著垂簾,不知喜怒。
“太后,登基的時辰馬上就到了。”薄晏舟淡淡地出聲提醒。
“薄丞相,哀家都已親口答應(yīng)你讓新皇登基了,你還急什么呢?”太后威儀的嗓音徐徐地響徹大殿。
“登基是何等大事,臣只是擔(dān)心誤了時辰。”薄晏舟不疾不徐地解釋道。
“放心吧,九千歲有分寸的。”擺明了是一切還是得等九千歲來才能進行。
“……是。”薄晏舟拱手退回,低頭的時候,眼里閃過笑意。
“九千歲到!”
說人,人到。
通報是從大殿外傳來的,所有人不約而同地回頭看去,只見一頂步攆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赝T诖蟮铋T外,停在正門口。
那夏紗冬廂的步攆除了九千歲,不會有別人。
兩個太監(jiān)從兩旁將簾子輕輕撩起,只見九千歲從里頭鉆出來,頎長的身影昂然而立,由宮女上前替他調(diào)整衣裳。
宮女退開后,在大家以為他下一步就是邁入金鑾大殿主持這場登基大典時,他的目光卻是凝向步攆,嘴角浮現(xiàn)出溫柔的淺笑。
普天之下能讓九千歲笑得沒那么假的人除了……
果然!
一個妙人兒從步攆里出來,九千歲伸手去拉她一把,一對璧人翩然而立,他們的背后是紛飛的雪景,大家伙卻只看得見他們并肩而立的美。
能得九千歲溫柔淺笑,抬手整衣的除了那風(fēng)挽裳還能有誰?
風(fēng)挽裳的心在抖,不只是因為害怕自己撐不住,更因為這異常緊繃的氣氛。
金鑾殿外,重兵把守,看似平靜,卻危機四伏。
“怕嗎?”他低頭詢問。
她微笑,搖頭。
然后,他朝她伸手,她毫
不猶豫地將手放到他的掌心里。
他緩緩握緊,十指緊扣,帶著她邁過高高的大殿門檻,在站立兩旁的百官中間走過,朝前頭的最高位走去。
兩人皆穿著特別定制的宮廷禮服,手牽著手,自百官面前雍容地走過,不知曉的還以為今日登基的是他,封后的是她。
只是,新皇登基,九千歲把自家女人接來作甚?
當(dāng)看戲?
風(fēng)挽裳努力讓自己這段路走得很好,只要走完這段路,到上邊的位子就好了,接下來就沒那么辛苦了吧。
可是,為何她覺得這條路好長,長到她快要走不動了,快要支撐不住了。
前方的事物似乎也變得有些模糊了,她用力咬牙。
不能倒下,千萬不能倒下啊!
目不斜視的顧玦感覺到小手握得他很用力,沒有多想,也微微用力反握回去,安撫她的不安。
她在擔(dān)心接下來要發(fā)生的事,他知曉。
若能讓她不來,他決計不會讓她來,安心在家等著他的好消息即可。
只是,到最后一刻了,太后詭計多端,他不能不防著,除了他的身邊,放她在哪,他都不放心。
在身后走的小蓮蓬緊盯著自家夫人,就怕她支撐不住隨時會倒下。
萬千絕則是緊盯著自個的主子,無時無刻防止別人刺殺,是他寸步不離的首要職責(zé)。
近了,近在眼前了。
風(fēng)挽裳看著金鑾座上那把屬于他的椅子,勝利在望,卻忘了留意自己腳下的臺階,一個踩空,整個人朝前撲去……
“夫人!”小蓮蓬痛心驚喊,閃身上前。
但在她的手夠著之前,顧玦已眼疾手快地攬住風(fēng)挽裳的纖腰,讓她避免狼狽跌倒的下場。
看著因為驚魂未定而血色盡褪的小臉,他微微顰眉,眸光犀利地看向沖上來的小蓮蓬。
小蓮蓬嚇得瑟縮了下,慌忙退后幾步,深深低著頭,咬唇。
她以為夫人支撐不住了的,也不知方才那般大喊會不會教爺起疑。
“咳……”那邊傳來太后不悅的提醒。
顧玦對那邊略略頷首,二話不說,彎腰抱起身邊的人兒。
風(fēng)挽裳又嚇了一跳,小手險些控制不住想要揪住隱隱作痛的心口。
他總是這般出其不意,她即便能撐到最后,也會被他提前嚇?biāo)赖摹?
“身子不適就該同爺說!”他冷瞪她一眼,幾個大步便已登上金鑾寶座。
她的心赫然揪緊。
他發(fā)現(xiàn)了嗎?
不,應(yīng)該是只當(dāng)她身子不適,不會那么快聯(lián)想到是她的心出了事的,若不然,他也不會抱她登上寶座,而是直接飛奔離去了。
不是她太自信自己對他的重要性,而是太了解他對她是怎樣的濃情熾愛。
顧玦價格抱著她徐徐回身面對百官,就這般坐下,旁若無人地對她咬耳朵,“這筆賬,爺回去再同你算!”
果然如她所想。
她松了一口氣,本就虛弱的聲音也不用刻意壓低了,“只是染了點風(fēng)寒,不礙事的。”
多虧這大冷天給了她一個很好的借口,臉上的病態(tài),聲音的虛弱,身子的無力也都說得過去了。
這樣就很好,讓他心無旁騖地結(jié)束這場長達十年之久的仗。
百官看著寶座上毫無避諱的畫面,有些忍不住地竊竊私語。
“九千歲,新皇登基,你將一個婦道人家?guī)斫痂幍钭鍪裁矗俊北£讨酆鼙M責(zé)地扮演好自己的丞相身份。
“本督的夫人沒見過登基大典是何樣,本督便帶她來瞧瞧,怎么?諸位大人有異議?”顧玦揚手,用斗篷將懷中的人兒裹了個嚴(yán)嚴(yán)實實,鳳眸輕抬,聲音徐徐。
眾人無不嘴角輕抽。
皇帝登基大典除了朝臣又有誰能輕易見到的?怎說得好似這登基大典跟外邊街上耍大刀的一樣隨便。
“自古女子不得入朝,九千歲未免太目無
法紀(jì)了。”薄晏舟不依不饒,誰叫維護朝綱也是他的職責(zé)呢。
顧玦眉眼輕掀,薄唇輕勾,“目無法紀(jì)?那是何物?”
語氣不疾不徐,卻是狂妄霸氣。
“時辰到了,登基大典開始吧。”那邊,太后厲聲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