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昭兒乖,到姨娘這里來。”惠娘手里拿著撥浪鼓,輕輕晃動著。
葉家大少咿咿呀呀的追著聲響的方向,而陸婉言小心翼翼的在旁邊跟著,只要葉家大少一個身形不穩,她就可以隨時伸手扶住。見到葉應武走過來,陸婉言急忙牽住葉家大少,帶著他向葉應武行禮。
“夫君。”一側的惠娘、趙云舒和綺琴等人都紛紛行禮。
葉應武擺了擺手:“大早晨起來的不用這么客氣。”
惠娘眨了眨眼,露出俏皮的神情:“夫君,現在可不是大早晨起來了,莫非夫君在溫柔鄉中都忘卻了時辰?”
葉應武一怔,嘴角露出一絲苦笑:“某說某昨天晚上喝醉了什么事情都沒有干,你們信不信?”
“當然相信了。”惠娘唇角揚了揚,“不過如果夫君這么說的話,恐怕娘親會不開心呢。”
一想到對于抱孫子有著無限期待的陳氏,葉應武只能嘆息一聲,走過去直接彈了一下惠娘的額頭:“就你古怪精靈,總是不消停。”
惠娘哼了哼。而葉應武則走到葉家大少身邊,不知不覺得葉家大少都已經滿周歲,甚至過了蹣跚學步的階段,能夠自己走路。對此欣慰的同時,葉應武也得開始考慮下一步怎么培養孩子了。
“夫君,怎么了?”看著葉應武盯著葉家大少,陸婉言有些詫異,“今天昭兒有哪里看上去不對勁么?”
葉應武搖了搖頭,站起來笑著說道:“某只是在想孩子再過不了兩年就得開始接受啟蒙了,大明的皇長子、葉應武的衙內,自然必須要享受整個大明最好的教育。”
“夫君現在就開始考慮太傅的人選了么?這是不是有些操之過急?”陸婉言頓時秀眉微蹙,讓一個咿咿呀呀說話都不順溜的孩子接受啟蒙教育,未免時間有些早了。
葉應武擺了擺手:“著急倒是不著急,不過某現在看來,這孩子不能一直長于你們這些深宮婦人之手,否則早晚得被你們慣壞了。”
陸婉言不由得撲哧一笑:“那夫君的意思是?”
伸手輕輕揉了揉葉家大少的小腦袋,葉應武沉聲說道:“等到孩子再長長,就需要給他找幾個天資聰穎的伴讀,暫時先陪著他走下去。”
手中的動作微微一頓,陸婉言抬頭迎上葉應武的目光。雖然葉應武沒有多說,但是陸婉言很清楚,一般被安排了伴讀,基本上也就等于確定了皇太子的身份,而這些跟著皇太子一起長大的伴讀,以后肯定也都會成為朝廷重臣,成為大明下一代的中流砥柱,并且因為他們有著一起度過的同窗年華,所以更容易相信對方,也更容易取長補短。
現在葉應武能夠掌控整個大明朝廷,他之前在白鷺洲書院的王進、江鎬等同窗以及文天祥、鄧光薦等師兄學長無疑發揮了重要甚至是難以替代的作用。而顯然葉應武也希望,自己的下一代依然有像江鎬、文天祥這樣值得依賴的同窗。
只不過陸婉言不知道的是,葉應武特別強調同窗的作用,還有別的因素在其中。對于男人,人生有四鐵,一起同過窗、一起女票過女昌、一起扛過槍、一起分過贓。和皇帝陛下一起扛過槍倒是有可能,但是一起嫖(和諧)娼和一起分贓可就基本為天方夜譚了,所以葉應武能為葉家大少做的,也就只有幫著他滿足第一個條件。
“或許對于昭兒來說,還有時間,但是對于朝廷本身來說,未雨綢繆終究不是壞事,不能等到昭兒年歲合適了再去挑選合格的伴讀人選。”葉應武笑著說道,“某更喜歡把所有事情都提前落實下來。”
陸婉言鄭重的點了點頭。
而葉應武徑直走到趙云舒身邊:“舒兒,這兩天感覺如何?”
旁邊微兒小心翼翼的給自家姊姊端上來一杯熱茶,趙云舒小心撫摸著自己的小腹,輕笑道:“夫君,這才幾個月,遠遠沒有到感覺不適的程度,甚至感受不到有小生命在這里跳動呢。”
“怎么感受不到?”葉應武伸手輕輕按在趙云舒小腹上,“某能夠真切的聽見孩子在說什么,他說娘親美若天仙,爹爹貌比潘安。”
“撲哧!”陸婉言她們都忍不住笑了出來。
而趙云舒俏臉微紅,伸手握住葉應武手腕:“哪有你用手去聽的?”
“無論用什么,某都相信,某能聽得見孩子內心的聲音,因為某愛著他的娘親,自然也愛著他。”葉應武迎上趙云舒的目光,毫不猶豫地回答。
伸手推了一把自家夫君,趙云舒微微側身:“這話你去跟絮娘和瓊娘姊姊說去吧,她們的孩子也快出生了。絮娘姊姊剛才還感覺有些不適,娘親已經帶著穩婆過去了,算起來時候似乎也差不多了。”
葉應武一怔:“真的?”
“我姊姊騙你做什么。”趙云微在一旁小大人一般掐腰說道。
葉應武驚呼一聲,一溜煙兒直沖向絮娘的住處。而陸婉言她們對視一眼,不由得搖了搖頭。這個時候感受到微微有些不適,就算是從現在開始,恐怕也得需要幾個時辰才能結束,自家夫君還真是個急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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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
當江南已經沉浸在暖暖的春意當中,敦煌城外還是一如既往的風沙大漠。春風不度玉門關,這里仿佛已經被溫暖的春意所遺忘,城外的積雪還沒有散去,斗大的砂礫和石頭隨著狂風不斷的茫茫大漠上翻滾。
“一川碎石大如斗,隨風滿地石亂走。”站在敦煌城頭,梁炎午一邊舉起手臂,用衣袖遮擋住大風,一邊看著城下的景象。
“蒙古韃子在這個時候選擇進攻,還真是出人意料啊。”唐震也是皺了皺眉,就在敦煌城的北側和西側,大量的蒙古騎兵正在集結,而更多的唐兀人、色目人和回回人的步卒更是擺成整齊的隊列,攻城云梯和投石機都已經準備就緒,隨時可以向前移動。
梁炎午苦笑一聲:“對于蒙古韃子來說,惡劣的天氣現在反而成為了他們能夠尋覓到的最大依靠。現在神策軍的騎兵損失殆盡,甚至就連王進將軍都臥床不起,而距離敦煌最近的援兵,除了吐蕃人之外,就只有還在武威的天雄軍,這絕對是蒙古韃子可遇而不可求的天賜良機。更主要的是,一旦天雄軍從武威繼續向北移動,無論是威脅河套還是支援河西,都會讓蒙古韃子不得不收縮防線以預防被天雄軍突破,到時候這敦煌可就真的拿不回來了。”
“這風太大,除了火炮之外,咱們的其余箭矢恐怕很難發揮作用啊,恐怕蒙古韃子也是打著這樣的算盤。”唐震皺了皺眉,“而且在蒙古韃子看來,神策軍遠征河西已經有數月,想來是人馬疲憊,此時進攻正是時候。”
周圍的明軍士卒聽到這句話,都下意識的挺直腰桿。而梁炎午的余光正好看到這一幕,不由得笑著說道:“別的蒙古韃子判斷倒是沒有差錯,但是說士氣低落,就未免太小看神策軍了。”
唐震臉上流露出復雜的神情,神策軍經過幾個月的風霜打磨,還能夠保持極高的斗志,實際上歸根結底依賴于王進帶領騎兵向星星峽的那一次決死突擊。當全軍騎兵歸來不過千人,當壓在所有人頭頂上的陰云被這些絕域歸來的勇士擊破,將士們或多或少的對那場星星峽之戰都有了向往,更或者說是欽佩和憤怒。
數千袍澤弟兄戰死在紅柳河和星星峽,這樣的深仇大恨,對于素來團結的神策軍簡直是奇恥大辱。大家誰都不會忘記那些騎在馬背上素來趾高氣昂的家伙,是如何以強硬之姿態從河洛到關中勢如破竹,更不會忘記當時在京兆府城下,這些家伙是怎么無所畏懼的向人數遠遠超過自己的蒙古大軍發動沖鋒。
而這一次騎兵冒險出擊,說到底也是為了能夠化解蒙古對于敦煌的壓迫,將戰線推出去。事實證明他們成功了,整個紅柳河灘和星星峽下,蒙古騎兵埋骨近萬,而一度緩和的忽必烈和海都部矛盾再一次變得激烈,雙方在冬天里甚至因為缺少糧食而爆發了幾次慘烈的沖突,只不過到最后誰都沒有占到便宜。
這些驕傲的甚至有些孤傲的家伙,化作無定河邊骨,換來整個敦煌數月的修整,從而使得現在的敦煌城早就已經不是神策軍剛剛攻占時候的敦煌城了。而所有將士想要為紅柳河邊戰死的弟兄們報仇的火熱心思,卻是沒有在寒風之中消散,反而因為一個冬天的醞釀,已經越來越熱切。
所有的士卒看向下面蒙古人的目光當中,更多的不是恐懼和擔憂,而是熊熊燃燒的斗志和憤怒。
“軍心可用。”梁炎午微笑著說道,手已經不知不覺的放下。這個時候似乎也沒有什么好遮擋的了,一切都已經光明正大,一切都已經擺在了這敦煌的城上城下,雙方大軍之間的大戰,一觸即發。
“不只是軍心可用啊。”唐震回頭感慨一聲,城中的婦孺老弱已經自覺地開始幫忙搬運守城用的檑木滾石,而被困在敦煌的幾支商隊更是直接調來全部的馬車幫著守軍運輸火炮和箭矢。更有大量的丁壯,不需要神策軍的征發,就紛紛抄起家伙跟著一起上了城頭。
軍心可用,民心亦可用!
神策軍在敦煌幾個月,無疑讓敦煌漢人百姓感受到了身為大明子民的好處。他們不再是最低等的族群,在他們頭頂上也沒有了作威作福的蒙古達魯赤花,甚至那些平時見到他們都要想方設法嘲諷折辱的色目人和唐兀人,現在都已經自覺地夾著尾巴做人。
這樣的平等待遇是他們之前從來不敢想象的,中原沉淪胡塵百年,而敦煌河西算起來實際上在唐末就已經被異族占領,主人走馬換個不停,但是對于漢人的欺壓和剝削卻是從來沒有停止過,漢人就像是羊群,哪怕是因為饑餓而瘦骨嶙峋,西域的統治者也要想盡辦法榨干這羊群身上最后的一點一滴鮮血。
苦難和黑暗,在四百年后終于煙消云散,森然的隊列、迎風飄揚的赤色旗幟,這里的百姓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威武雄壯的軍隊,也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強大、所向披靡的漢家軍隊。
大明神策軍打破了籠罩在每一名百姓心頭的烏云,為他們帶來期盼了數百年的光明和希望。
當現在,這光明和希望再一次受到威脅的時候,漢家百姓已經知道自己應該做出怎樣的選擇。與其城破之后繼續承受無邊無盡的壓迫和苦難,更或者直接被屠殺,還不如轟轟烈烈的和這些大明好兒郎們一起拼搏一場。
敦煌城經過這幾個月修繕,已經重新可以窺見西域第一雄城的威嚴,這也不枉唐震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甚至整個神策軍即使是過年的時候都在城墻工地上忙碌。
城池上的缺口都被補上,更是將原來因為嚴重的風蝕而變得單薄的城墻重新夯土加厚,甚至還增加了大量的敵臺和馬面,另外將幾乎已經被風沙掩埋的護城壕溝重新挖深,原本壕溝上木橋全部換成吊橋,并且甚至還把城門改為現在中原已經開始陸續流行的券型洞門,從而增加城門對沖車撞擊的抵抗能力。
可以說為了讓敦煌重新成為大明在河西的第一重鎮以及最重要的屯兵所在,并且應付蒙古人隨時都有可能的進攻,唐震在這座城池上傾注了很多的心血,并且通過商隊運送來了大量的火炮、震天雷和飛雷炮,從而取代在西域的大風當中并不怎么有效的床子弩和神臂弩等弓弩,至于塞門刀車等城防器械,在這敦煌的大街小巷中更是隨處可見。
現在的敦煌就是天羅地網,任何想要碰撞上來的敵人,注定頭破血流。
梁炎午看著這些來往忙碌的百姓和士卒,輕輕舒了一口氣。他原來的時候曾經聽葉應武有意無意之間說過,華夏漢人民族是世上少有的溫順善良的種族,但是當他們被激怒的時候,當他們被挑戰底線的時候,就不會繼續成為忍氣吞聲的束手投降者,他們會選擇用最轟轟烈烈的抵抗,來向世人證明,這個民族,這片土地上的人,從未被征服。
目光落在遠處整隊的蒙古人身上,梁炎午喃喃說道:“我們從未被征服。”
唐震瞇了瞇眼,風雖然大,不過他還是聽清楚了梁炎午說的是什么,不由得緩緩握緊刀柄。
華夏民族自上古先秦以致今日,不是沒有屈辱,不是沒有失敗,但是從來沒有徹徹底底的臣服。漢唐有和親的恥辱,晉人有南渡的恥辱,兩宋有歲幣的恥辱,但是這么久以來,從來沒有哪個王朝真真正正向征服者投降,真真正正被異族人征服。
漢唐的恥辱,已經在衛青霍去病、李靖薛仁貴的鐵騎之中踏破;晉人南渡的恥辱,已經被淝水之戰的殺聲撕碎;而兩宋歲幣的恥辱,更是在大明翻卷的赤色龍旗當中化為齏粉。
華夏民族只要沒有被征服,就永遠有重新崛起的那一天,只要從未被征服,就永遠不會喪失自己的錚錚鐵骨,喪失自己的一腔熱血。
“是啊,”唐震輕聲說道,“我們從未被征服。大明從來沒有失敗,神策軍也從來沒有失敗。”
話音未落,他已經霍然轉身,迎著呼嘯的罡風,一把抽出佩劍:“弟兄們,將士們,這一戰,必勝!”
城頭上忙碌的將士和丁壯都下意識的向這邊看來,旋即紛紛高高揚起手臂:“必勝!”
“必勝!”很快整個敦煌城就被這呼喊聲所淹沒,哪怕是大風都沒有辦法將這吼聲撕碎。
遠處的號角聲突然想起,唐震和梁炎午猛地轉身,同時看向緩緩移動的黑壓壓方陣。
蒙古韃子終于按耐不住,開始攻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