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宮?!”
周王氏萬萬沒想到女兒再次從溫郡王府回來時,會給自己帶來這麼一個讓人驚喜的好消息。
“縣主真的這麼說了?!”她迫不及待地重複問了又問,“她答應帶你去給太后請安?!”
周楠見了母親的反應,就知道青雲(yún)又一次猜對了,心中無奈地嘆了口氣,面上則仍舊是那副溫柔端莊的樣子:“是的,母親。縣主說,她偶然跟太后提起從前在民間的生活,尤其是與我交好的經(jīng)歷,太后便想見一見我,讓縣主明日帶我入宮晉見呢。”
周王氏激動得坐都坐不住:“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我就知道,只要把清河縣主巴結(jié)好了,定會有好處的!咱們在縣主還未發(fā)達時,就跟她有交情,她認的義父還在咱們老爺手下當差呢,她怎會把我們家踢開呢?哪怕是爲了報答劉經(jīng)歷的恩情,她也要對我們家客氣些!”
周楠聽不下去了:“母親,您說什麼呢?劉叔官職雖在父親之下,卻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朝廷命官,與當年他還是清河縣主簿的時候不能比了,您這話要是叫人聽見,會被人笑話的。再說,劉叔對縣主有恩,也與我們家不相干,且不說這些年他輔助父親,立了多少功勞,只提當年父親身陷牢獄時,劉叔也受了連累,正是縣主不辭勞苦,不畏艱險,查出了事情的真相,並告知喬大人,才救下了父親和劉叔的。我們家反而要感謝縣主的恩情呢!”
周王氏不悅地看了女兒一眼:“你這是在埋怨我?又怪我當年沒救你父親了吧?!”她就知道,當年做下的錯事是她一輩子的包袱,連親生的女兒也動不動就拿出來打她的臉,可見這個女兒已經(jīng)離了心,即便她能拿捏得住,也靠不住了!
周楠臉色白了一白,只是低下頭去,沒有爲方纔的話賠禮道歉。她認爲自己只是在說實話而已。她與青雲(yún)多年交好。且不說當年的事,青雲(yún)幫了他們父女大忙,光是進京後,兩人身份大變,青雲(yún)卻仍對她一如當年親切,她就不能容許母親說出任何貶低青雲(yún)的話。
周王氏身邊的嬤嬤見這場面有些僵。連忙勸周王氏:“太太別生氣,姑娘不是這個意思。明兒姑娘就要入宮了,這可是再體面不過的大事!太太還是趕緊爲姑娘預備明日的穿戴吧。這可是要給太后請安,萬一出了什麼疏漏,在太后面前失禮。那可就不得了了!”
周王氏的臉色緩和了一些,也想起女兒明天就要入宮,這是自己重返京城上流圈子的第一步。萬萬不能出差錯,便道:“罷了,你母親我大人有大量,不與你計較。先去看看你近來都置辦了些什麼衣服首飾吧!”說罷便起身出了房間門。
周楠低著頭隨她回到自己的房間,從頭到尾只是旁觀母親的舉動,等到周王氏挑了一套後者認爲最“體面”的衣裳後,便吩咐丫頭將衣裳放在一邊,然後又隨手拉過首飾盒來給母親挑。
周楠在錦東住了幾年。那裡民風純樸,即便是地位最高的官員之女,又或是大富之家的千金。都不崇尚華麗的穿衣風格。周楠習慣了這種風格的同時,也多少受了青雲(yún)的影響,摒棄了從前在京城時的習慣。專挑色彩淡雅、質(zhì)地柔軟的料子做些款式簡單而經(jīng)典的服裝,若不是考慮到進京後會有許多應酬場面,可能連繡花的工序都省了,因此衣裳多數(shù)是淡雅簡潔的風格。這讓周王氏對女兒的衣服很不滿意,認爲不夠時興,也不夠精緻,與周楠名門閨秀的身份不符。
但周王氏挑剔完女兒的衣服,轉(zhuǎn)而看她的首飾時,眼睛立刻就紅了。錦東剛打過一場大戰(zhàn),周康身爲有功的官員,想要分得些北方蠻族貴族、王族的寶石毛皮或別的戰(zhàn)利品簡直是易如反掌,就連東秦那邊的商人,也常有孝敬,希望以此換取在戰(zhàn)後的錦東行商的資格。朝廷對這些事早有定論,錦東府衙里人人都樂得做這順水的人情。周康這幾年已經(jīng)變得圓滑多了,不象以前那麼書生氣,雖不樂意收人家的禮,但旁人都收,他也不會故意彰顯自己的清高。他疼愛女兒,除去一些可以用來送禮的物件外,其他布料、毛皮、珠寶、香料等物,他全都給了女兒做私房,因此周楠成件的首飾可能不算多,但大顆的各色寶石以及錦東特產(chǎn)的珍珠卻足有好幾匣子,拿給周王氏看的,不過是用其中一小部分珠寶新打的一匣子首飾罷了,做工算不上頂好,但份量卻是足足的。
周王氏在京中只靠著周家的田產(chǎn)度日,既要維持一向習慣了的富貴生活,又要加倍給婆母送孝敬,還要貼補孃家人,未免囊中羞澀,看到女兒如此富貴,怎會不眼紅呢?
她忍著氣,努力維持著平穩(wěn)的語調(diào):“這些東西是哪裡來的?”
周楠很輕描淡寫地說:“父親給我的,找的錦城府的工匠,手藝粗了些,比不上京裡的好。我怕人笑話,又嫌這幾件鑲紅寶石的顏色太豔了些,就沒怎麼戴。不過母親方纔給我挑的是大紅刻絲襖子,配這紅寶石的首飾,倒還罷了。”
周王氏飛快地從匣中挑出一對鑲雜寶的金累絲牡丹花釵,又挑了兩朵小一點的金花,便把匣子合上了,道:“你明兒就戴這幾樣吧,小姑娘年紀輕輕,裝扮得太過華麗也不好。這匣子首飾太過貴重了,即便是在你外祖家,也不會隨便擺在梳妝檯上,生怕有丫頭眼皮子淺,偷了出去。不過既然是你父親給的,就留著給你做嫁妝吧,母親暫時替你收起來。”然後隨口交待了幾句,就迅速抱著匣子走了。
周楠怔了一怔,露出了苦笑。她的丫環(huán)有些委屈,小聲說:“太太怎麼把姑娘的首飾拿走了?那匣子裡裝的,都是姑娘預備出門時戴的首飾,太太拿走了,姑娘怎麼辦?咱們珍珠寶玉倒多,還有整一匣子成色極好的金子,只是進京後諸事忙亂。還沒來得及到銀樓去訂做新首飾,這會子都沒東西戴了!”
周楠淡淡地道:“母親只是怕我粗心,把東西丟了,纔會替我保管罷了。”
那丫環(huán)不以爲然:“那也該是保管另外幾個匣子的零碎東西,這一匣已經(jīng)是姑娘僅有的新首飾了。若不是想著錦城那地方的首飾工匠,做的東西都太粗。遠不如京裡的別緻,姑娘也不會打算到了京城再打東西。”
周楠白了她一眼:“母親要拿就讓她拿,這有什麼?不過是一匣子首飾,難道我還少了那一匣?倒是該把那些上好的珍珠和小塊些的寶石挑些出來,明日出門時一併帶上。請縣主替我們尋個好匠人,重新打一批首飾纔對。”
丫環(huán)忙笑道:“正是呢,這纔是最要緊的事!明兒進宮。用太太選的幾件首飾對付過去也就罷了,縣主可是說了,將來要常帶姑娘出門的,總不能每次都戴一樣的首飾。況且縣主雖不會說什麼,但要是叫不知情的旁人看見了,以爲姑娘手裡沒錢,笑話姑娘,那可怎麼辦呢?”
周楠聞言。忍不住笑了,瞪了那丫環(huán)一眼:“貧嘴!趕緊把衣裳首飾收好吧!”
且不說周王氏如何抱走了女兒的首飾匣子,又如何爲女兒明天入宮見太后一事而激動得睡不著。到了晚上,她躺在牀上翻來覆去的,因著丈夫歇在了書房。她孤身寂寞,又生出了新念頭來。
從前虞山侯的爵位還在她父親手上時,她也曾經(jīng)隨嫡母入宮晉見過,但只是隨大隊人馬拜見貴人,宣召到貴人面前說話,還真沒有過,倒是嫡母曾經(jīng)有過兩次面見太后、並與太后說話的經(jīng)歷——有一次是見已故的羅太后,另一次是見當年還是皇后的現(xiàn)任姜太后。不過她曾經(jīng)聽嫡母提過好幾回,太后要召見年輕姑娘們,一定會讓女性長輩們帶她們?nèi)雽m去。去年太后要爲清江王選妃時,也是傳召各家誥命帶著女兒入宮的。若那家姑娘沒有母親,那就讓親眷家的女性長輩代勞,又或是找個宗室女眷領(lǐng)人。
青雲(yún)與周楠是同輩相交,太后要召見周楠,她這個母親應該帶周楠走這一趟纔對。若是能借機哄得太后開心,對她另眼相看,別說她在周家不必再受婆母的氣,就連王家也能沾點光。
這麼一想,她立刻就下了決定,連覺也顧不得睡,三更半夜地叫醒了所有丫頭婆子,要她們翻箱倒櫃地找出自己最體面的大禮服,還有最貴重的首飾,等天明後,就說服清河縣主把她也帶上。
也許是因爲青雲(yún)一向?qū)λ€算客氣有禮的關(guān)係,周王氏完全沒想過青雲(yún)會拒絕她這個“合理”的要求。
第二天一早起來,周楠穿戴完畢,本來要預備出門去溫郡王府的,卻從母親處聽到了這個要求,簡直呆住了:“母親,這……這如何使得?!”
“怎麼使不得?”周王氏已經(jīng)穿戴一新,“你頭一回進宮,沒個長輩帶著怎麼行?縣主也只是個同輩罷了,這不合禮數(shù)。”
周楠正要勸她,忽然聽得丫頭們報說祖母周老太太過來了,只得住了嘴,趕到門外迎接,居然發(fā)現(xiàn)周老太太身邊還跟著穿戴一新的庶妹周櫻,後者無論是身上穿的衣裳,還是頭上戴的首飾,都把周楠的比下去了,生怕別人不知道她家有錢似的。
周老太太的來意非常簡單,昨兒夜裡周王氏鬧出的動靜太大,周宅地方又小,因此老太太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真相。聽說周楠要入宮見太后,周櫻立刻就動心了,便一個勁兒地慫恿祖母開口,因此周老太太要讓周楠進宮時把周櫻也帶上。
她說:“清河縣主當年認養(yǎng)在劉大人身邊,而你們父親對劉大人有知遇之恩,縣主自然會對周家人另眼相看的。從前櫻兒一直住在老家,不曾見過她,如今有機會了,你這個做姐姐的就該爲妹妹引見貴人才是。”
周楠簡直要哭出來了。青雲(yún)想出這個法子,帶她入宮見太后,其實是想借太后之口,杜絕周老太太與周王氏爲她安排不靠譜的婚事而已。沒想到消息才傳出,兩位長輩就有了這般不靠譜的主意。她母親在京中受盡冷眼,因此姿態(tài)諂媚功利些也就罷了,祖母一慣是重規(guī)矩的,怎麼也會生出如此荒謬的念頭?她做女兒、孫女的無法拒絕長輩的要求,只怕這回真要在青雲(yún)面前丟臉了!
青雲(yún)今日特地坐了馬車來接周楠,萬萬沒想到纔到周家,就遇上這麼幾位厚臉皮的人。周王氏一個勁兒地說年輕姑娘進宮該由母親陪著,她做母親的不能讓女兒出了差錯。周老太太也一根筋地說周櫻也跟周楠一樣乖巧,縣主跟她相處久了就會喜歡她的云云。
周楠站在角落裡,眼圈都紅了幾遍。
青雲(yún)見狀,便不耐煩了,索性拉下臉來:“我說的是,太后讓我?guī)е荛M宮晉見。周老太太和周太太有哪一個字是聽不懂的?!”
衆(zhòng)人都怔了一怔,隨即臉上有些不好看。
周王氏懾於青雲(yún)威儀,生怕真的得罪了她,倒是不敢再說什麼了,只能訕訕地笑著,心中無比惋惜。
但周老太太卻是做慣了老封君的,在老家也無人敢違逆她,當下就露出了不滿的神色:“縣主言重了,我們周家代代娶媳都要求出身書香門第,不敢說才學出衆(zhòng),至少是知書達禮的,怎會聽不懂縣主的一句話?不過是因犬子曾對劉大人有知遇之恩,想著兩家總該還有幾分情份,小一輩的女孩兒們多來往是應該的,纔會開這個口罷了。”
青雲(yún)似笑非笑:“我不是劉家女,兩家的情份與我何干?我只記得交好的是周大人與周大姑娘罷了。我不認識什麼周櫻,爲何要帶她進宮去?”
周老太太的神色更不悅了,周櫻漲紅著臉,上前一步道:“清河縣主,你雖身份尊貴,但我祖母是你的長輩,你怎能如此無禮?!”
青雲(yún)瞥她一眼:“誰是我的長輩?你倒是說清楚了。若說周老太太年紀大,我該敬重幾分的話,倒也說得過去。但我敬重年紀大的人,那是我知禮數(shù),有教養(yǎng)。你們卻不能因爲我知禮數(shù),有教養(yǎng),就想踩到我頭上來,以長輩自居,對我指手劃腳,硬逼著我去做什麼事——你以爲你們是誰?!”
周老太太和周櫻頓時覺得臉上彷彿被打了一巴掌,火辣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