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站直身子,轉過頭來看著我,一副謝天謝地的神情,拉著我的胳膊,問:“曉曉啊,圓圓去哪兒了?”
“她……”我抿了抿嘴脣,說:“我一個朋友下午的時候路過,就把孩子接走了,我現在去接她回來?!?
“朋友?誰啊?是不是小曾?難怪呢,圓圓那麼聰明的孩子,我就說嘛,她一定不會隨隨便便跟著陌生人走的?!蔽覌屨f著,臉上露出了八卦與欣慰齊聚的笑容。
我走過去,看著那個小老師,說:“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你現在看清楚一點,以後,只有我和我媽能把圓圓接走,明白了嗎?”
她大概是還沒有從剛剛的驚嚇中緩過勁兒來,瞪大眼睛看著我,怔怔地點了點頭。
我轉身大步跑出幼兒園,朝著何意柔給我的地址趕過去。
在那家甜品店外面,我看到了那輛被圓圓稱作“爸爸的車”,是曾寒的牧馬人。
不知道爲什麼,這件事情,明明不該怪曾寒,可是有那麼一個瞬間,我心裡還是對他產生了幾分怨氣。
我深吸了一口氣,調整了一下思緒,推開甜品店的大門走了進去,一眼便看到坐在落地窗邊的何意柔和我的女兒。
圓圓手裡正抱著一隻冰淇淋的碗,十分乖巧地坐在哪裡,一勺一勺地吃著冰淇淋,看到我之後,她臉上瞬間堆滿了能融化人心的笑容,朝我揮揮手,叫道:“媽媽!”
我忽然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往上走,直直地朝著大腦衝上去。
何意柔坐在一旁,掛著一副難以言喻的笑容看著我,像是在挑釁,又像是宣告勝利。
我大步走過去,手一揮,一把將圓圓面前的冰淇淋碗打掉,責備道:“媽媽是不是跟你說過,以後不要隨便跟人離開,就算是你爸爸也不行,你怎麼這麼不聽話?你知不知道,外婆因爲你不見了,有多著急?你知不知道媽媽多擔心你?”
她瞪著一雙大眼睛看著我,小嘴一撇,眼淚還沒來得及在眼眶裡打轉,便落了下來。
“媽媽對不起……是因爲……我看到曾叔叔的車,還以爲他來接我……可是這個漂亮阿姨說,是你們的朋友,說要帶我一邊吃冰淇淋一邊等你來找我……”她說著,眼淚掉得更急了。
這幾顆眼淚,瞬間澆熄了我心裡的怒火。
我走過去,在她身邊蹲下來,伸手將她緊緊地圈在懷裡,就像是要把她小小的身體揉進我的身體裡一樣,說:“寶貝兒,對不起,媽媽又衝你發火了,是媽媽太心急了,對不起……”
“你自己去重新要一份冰淇淋,坐在那邊吃,等媽媽一會兒,好不好?媽媽有點事情要跟這個阿姨說?!蔽页榱顺楸亲?,擡起頭看著她說道。
她點點頭,然後伸手在我臉上摸了摸,說:“媽媽,對不起,你不要哭了,我以後聽你的話,只跟外婆走?!?
安頓好圓圓之後,我拉開何意柔對面的椅子坐下來,冷冷地看著她,問:“何意柔,你開著曾寒的車接走我女兒,你到底想幹什麼?”
她似乎興致頗豐,挪了挪身子,雙手撐著下巴,臉上依然掛著一副精緻而虛假的笑容,說:“我開我未婚夫的車子出來,不是很正常的事情麼?你現在坐在我面前,這麼理直氣壯地質問我,不覺得有些反客爲主了嗎?倒是我應該先問問你,你到底想幹什麼?”
說著,她坐直身子,轉身從包裡掏出一個信封,看起來鼓鼓囊囊的,然後“啪”得一下扔在我的面前。
我看著她,她卻朝桌上的那個信封努了努嘴,示意我打開。
起初,我還以爲那裡面裝著幾疊現金,讓我離開曾寒。
然而,事實證明,那些狗血電視劇裡演得套路在現實中並不適用。
我拿起那個信封,輕輕捏了捏,很厚實,並不像是人民幣的手感。
打開之後,我才驚奇地發現,竟然是厚厚的一疊照片。
一張張地看下來,我不禁覺得有些頭皮發麻,彷彿有一股陰風不時地從我身後吹過來一樣,渾身發冷,那種感覺,怎麼說呢,就像是,有一天,你忽然發現,在你過去的日常生活中,有一雙眼睛時時刻刻地在你看不見的地方盯著你,在你吃飯的時候,去上班的時候,甚至是洗澡的時候,那雙眼睛都未曾離開過你。
那些照片裡有各種各樣的場景,唯一相同的地方,大概就是照片裡的主人公,都是我和曾寒。
我們坐在一起在我家的餐廳裡吃飯的照片,我們走在街上曾寒爲我拉開車門的照片,曾寒抱著圓圓和我一起走出樓道時候的照片,還有,我們兩個裹著浴袍躺在露天游泳池旁的照片……
我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擡起頭看著臉上依然堆滿笑容的何意柔,忽然覺得可怕。
真的,是那種發自內心的可怕。
從前,我只覺得何意柔是個對曾寒無比執著,又有些善妒的女人,可是我並沒有想到,她對曾寒的執念竟然已經到了這種近乎病態的地步。
我稍稍舔了舔有些乾燥的嘴脣,將那些照片重新塞回到信封裡,壓低聲音,說:“你派人監視我?你知不知道這樣是違法的?”
這時候,她臉上的笑容消失了,雙手交錯靠在椅背上,臉上鮮妍明麗的妝容讓她看起來就像是一朵在風中搖曳的性感豔麗卻充滿殺傷性的紅玫瑰一樣,給人一種驚心動魄的感覺。
“怎麼?沒底氣了?才知道要搬出法律來當成救命稻草,你之前不是口口聲聲跟我說,對曾寒沒有一丁點想法,那這是什麼?顧曉,你也是快三十歲的女人了,照理來說,人生閱歷也比我多一些,可是這樣做出這樣自己打臉的事情,你不覺得很可笑嗎?”她頓了頓,拿起桌上的咖啡抿了一口。
我垂下眼簾,剛想反駁,可是她卻似乎並沒有打算給我說話的機會,繼續說:“你知道麼,比起你一開始就坦誠你也喜歡曾寒,現在的你讓我更加看不起,就連自己的心意都不敢承認,難怪你之前的老公不要你了,就算是我把曾寒讓給你,你同樣把握不住,顧曉,你不覺得自己現在的嘴臉很難看麼?”
她說著,笑了笑,說:“當然,我不只是指這件事?!?
她轉身從包裡掏出一隻小小的鑲嵌著水晶的化妝鏡,湊近我的眼前。
大概是剛剛哭過兩次,此刻眼線和睫毛膏經過眼淚的沖刷之後,糊成了一片,落在下眼瞼上,看起來就像是被誰均勻地在兩隻眼睛上各打了一拳似的。
眼淚流過的地方留下了一道淺淺的印記,臉上的粉底液花了不少,一張臉看起來就像是一隻風乾了的調色盤一樣慘不忍睹。
無論是哪個女人,以這樣一個狀態出現在情敵面前,應該都很想去死吧?
隨即我又忽然意識到,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在我心底裡,對眼前這個美豔得一絲不茍的女人已經定義爲了情敵。
我將視線從鏡子上移開,伸手一揚,將她快要懟到我臉上的化妝鏡推開,裝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微微勾起嘴角,說:“何小姐,你還小,沒當過媽媽可能不懂,以後如果你的孩子被不懷好意的人不聲不響地就帶走了,恐怕你的狀況不會比我好多少?!?
也許是我之前一味的退讓,讓她覺得我是個實實在在的軟柿子,此刻,聽完我這一番話之後,她臉上的笑容似乎有些凝固了,雙眸中的神色似乎也更加深沉了幾分。
“哦,還有……”我看著她的眼睛,微笑著說:“何小姐,我們並沒有見過幾面,可是每次我看到你的時候,你都是美得光彩照人,可是爲什麼?還是留不住曾寒的心,如果你一直覺得曾寒對我有意,那你有沒有想過,自己爲什麼都贏不過一個如此狼狽不堪的我?”
我的話音落下的時候,她臉上的笑容已經完全消失了,塗抹著豔麗顏色的雙脣緊緊抿著,彷彿一時語塞。
半晌,她忽然再次笑了起來,點點頭,說:“很好,顧小姐你能說出這樣的一番話,才合我的心意,畢竟……誰都不希望自己的對手是個草包,如果你是那種一個字都不會反駁的女人,我反倒會覺得失望。”她頓了頓,臉上的笑容更加妖冶燦爛了一些,說:“你說是吧?顧曉。”
我深吸了一口氣,也對上她的視線,迴應了一個從容的笑容,輕聲說:“我之前就說過了,我無心與你爲敵,沒有自信的女人,纔會在腦子裡樹立假想敵。”
她沒有再繼續多說什麼,而是從包裡掏出三張嶄新的粉紅色人民幣,輕輕地押在被子下,然後站起身來,垂眸看著我,說:“這個就當我請客?!?
在她轉身離開之前,又停下了腳步,低著頭看向我,臉上依舊帶著妥帖而虛假如同面具般的笑容,輕聲說:“顧小姐,很高興見識了你伶牙俐齒的一面,但是別以爲牙尖嘴利就能挽回什麼,今天這個……”她說著,回過頭掃了一眼在一旁兒童樂園裡坐著吃冰淇淋的圓圓,轉而又看向我,聲音壓得更低,但是聽起來卻萬分篤定,“只是一個警告,如果你再認不清自己的位置,我不介意幫你。”